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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我的遗书。”李照毫无波澜地说道。
        “是是是,是我不对,我来迟了。”百里霜眼眸一弯,撩开一摆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床边,适时地抱怨了一句:“这可不怪我,要怪,就得怪……那就得怪杨守山。”
        这事李照清楚。
        她如今待在戎州不出门,也能知道外边的各种消息。
        以一戎州,便可知剑南道全貌,而得窥剑南道全貌之后,便能理清天下事。
        戎州刺史杨居安其实是益州都督杨守山的庶弟。
        嫡庶有别,所以杨守山与杨居安一向不对付。
        也正是因此,明明杨居安所领的戎州是在剑南道,他却投靠了隔壁陇右道的鄯州都督匡武川,为匡武川去鞠躬尽瘁。
        如今匡武川大肆征兵,戎州能输送出去的人才,早就尽数充盈给了匡武川。
        这一下,便是彻底惹恼了杨守山。
        原先杨守山和匡武川一道成了欧阳宇联盟众人,倒也还算融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偏偏此时,方玉恪杀了李孝涟。
        李孝涟一死,河南道便是群龙无首,最后归属就得看方玉恪和欧阳宇如何商议了。
        然而,欧阳宇迟迟不肯北上勤王早就让方玉恪不满已久,两人之间龃龉一生,也就再难同仇敌忾。
        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实则一触即溃。
        这也是为什么李照拒绝了欧阳宇,他却没空来找麻烦的原因。
        他们内讧,其他都督们就得权衡一下,选边站。匡武川因为和方玉恪是昔日同袍,渊源颇深,自然就是站在方玉恪这边。
        而杨守山一看,既然你匡武川扎这儿,那我自然是要站对面去的,于是想都没想,就站在了欧阳宇那头。
        戎州虽然夹在中间,但杨居安是阳奉阴违惯了的,隔三差五便会给匡武川那递点消息去。
        这一点,杨守山不知道,但李照是门儿清。
        那厢,匡武川与方玉恪联手之后,便想着如何为朝廷解决了欧阳宇这个麻烦。要除了欧阳宇,得先把他的拥趸给剿了。
        于是,匡武川率兵和杨守山来了个正面交锋。
        两人酣战之际,朝廷下来一道旨意,坐实了欧阳宇的叛党之名,并封了方玉恪为荡寇大将军,着其速速平定乱党。
        这就是把欧阳宇贬为了寇。
        有了朝廷的定性,匡武川和方玉恪便更加有了借口,这两人分头进攻,打得是不可开交。
        清风谷虽然不在陇右道的地界上,但匡武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请百里霜过去坐诊。他一动,杨守山当然是随之嗅到了风声,为了避免内外交困,杨守山亲自对百里霜展开了围堵。
        杨守山巧就巧在,他带兵骚扰百里霜,却是礼数周全。
        民不与官斗。
        哪怕是百里霜这样的身份,他也并不能对一个手握重兵的人去下手。是以,百里霜被围堵了数日,好不容易让杨守山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去那陇右道之后,这才脱了身。
        “杨守山和欧阳宇如今是被坐实了叛军之名,他堵你又有何用?”李照哼哼了两声,说道。
        百里霜从怀里摸了个细瓷瓶出来,一扯绸布塞子,倒了几颗药在掌心,说道:“正是因为是叛军,所以他不想我去到匡武川那头,若是有清风谷帮扶,他匡武川打仗可不就事半功倍了。”
        药一经倒出,难闻的味道便散了出去。
        李照干呕了一声,端着桌子离远了些,说:“大夫只能治伤,可救不了命。”
        只要赵顼一日不得真正掌权,平定各处叛乱,那么即便是有神医在侧,那些被医治好的战士也难逃炮灰之命。
        这也李照为什么急于为自己创立基业的原因。
        光有铁龙骑,不够。
        只会赚钱,也不够。
        她若是想要做那个乱世中接济流民,并能在乱世之后活命的人,那就得用铁龙骑的武力,用她的头脑,用那些金银——
        打造出一座不会被权力压垮的铜墙铁壁。
        百里霜将药递到她掌心,托了托她的手,随后答道:“我倒是能救命,可他匡武川却不想给钱。所以,这买卖我不干。”
        匡武川想用家国大义将百里霜绑上自己的船,可惜百里霜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没钱?
        想都别想!
        百里霜凡事是以利字当头,在他眼里,虚无情怀可抵不得真金白银。
        李照一听,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愿意跑戎州一趟。”
        “你该庆幸你如今是我的摇钱树,否则,上一回我千里迢迢上门给人看诊,可是当年先帝有恙。”这话,百里霜是带着笑容说的,但李照直觉这是实话。
        不过他脸上的笑并没能维持多久。
        在给李照把完脉之后,他蹙眉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应该清楚,上一次我能完美拔出你体内的解连环,是你体内同时有着捣练子的缘故。”
        李照点了点头。
        “此时你的身体已经虚羸不堪大用,若是我再给你来一记捣练子,用其抗衡解连环,你恐怕等不到我解毒,就会暴毙。”百里霜说完,目光落在李照掌心那颗散发着恶臭的丹药,上,继续说道:“来时我便已经料想到了这种结果,所有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十分凶险的法子。”
        有什么法子,比死更可怕呢?
        如此一想,李照心中就轻松多了,她咧嘴笑了一下,说:“你尽管治,左右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谈到死,李照的瞳孔瑟缩了一下。
        “我怕你到时候,痛不欲生。”百里霜说着,以目光示意李照吞服。
        李照垂眸看了一眼,鼻翼微动。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道:“这东西我得吃几颗?”
        “一颗催吐,一颗稳固你的身体底子。”百里霜说完,翻手从腰侧拔了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出来,“一颗吊你的命,一颗让你不会失去意识。”
        也就是四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照眼睛一闭,张嘴抬手,吞了那臭不可闻的丹药入喉。
        “呕!”
        也不知道到底是丹药药效的缘故,还是这味道的影响,在吞下丹药的几个呼吸之后,李照扶床倾身,直接呕吐了起来。
        小木桌被她的动作掀翻,桌上的东西叮铃哐啷摔了一地。
        百里霜眼疾手快地从一侧拿了个空盆过来塞到了她手里,如此之后,人万分嫌弃地蹦了老远去。
        他站远了不想过去,便转头喊道:“艽儿,进来。”
        屋外头早就站满了人,只是都没敢进去打扰,百里霜一喊,为首的秦艽便端着盆热水,一面应声,一面跨门而入。
        李照凑在盆口吐了个昏天黑地,然后又被迷迷糊糊地塞了三颗药。
        秦艽进屋之后,便将热水放在了床头,其后,他拿着从师父手上接过的匕首,在李照的手腕处划了一刀。
        随后,秦艽按着李照那淌血的手腕进了热水里。
        放血?
        李照有些愣神地垂眸看着黑红色的鲜血自手腕处的伤口里汩汩而出。
        “艽儿,如何行针?”百里霜于后头端坐,边摇扇,边问。
        这是在教学?
        失血逐渐过多的李照如此想了一下。
        而紧接着,她在药效的驱使之下,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中,脑子里想的一会儿是眼跟前的事,一会儿又变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忆。
        秦艽迅速拾针,以手指轻弹针尾后,点刺在李照的天府、太阳二穴,并答道:“血流,取天府,太阳二穴;衄而不衃,取足太阳;衃,则取手太阳。”
        这师徒二人说的话,李照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她继续不着边际地发散着思维,在失血过多儿产生的幻觉之中沉浮;混沌中,她面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阮素素,一下子变成了柳映月,一下子又变成了幼年时的李照。
        她看到越娘手把手地教李照练剑;看到李照单枪匹马地背着偷来的剑从何玉然的别院中逃走;也看到她一路行侠仗义,救了无数人,其中就有柳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