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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说的,这事我们一开始不就商量过了?恩人用性命给我们开凿了个宝库出来,让我们有趁手的东西来抵御贼寇,我们还怕什么?”胡亚瞪着眼睛,手兀的收紧扣在餐盘上。
        说起来,这还是胡亚和亢龙的无心之举。
        他们本来是想把府衙翻找一遍,给恩人寻个全尸下葬,却是在无意之间发现垮塌的大楼里有好些英吉利亚人的武器。那些武器他们见英吉利亚人操使过,虽然具体的不懂,但总归是能照着回忆,有样学样的。
        有了武器,便不能再寻借口说敌不过人家。
        城中好些年轻人都与胡亚亢龙是一个意识,便是死,也该死的轰轰烈烈,而不是如缩头乌龟一般,不知道头上的铡刀何时落下。
        亢龙嗯了一声,苦笑道:“咱们赶紧出去,先把老人小孩和女人藏起来吧。”
        “我们说了不算,老人和女人执拗,说是要死便一起死,谁也不能苟且偷生,但咱们也不能真让老人和女人顶上去不是?”胡亚说着停步,扭头看他。
        只是他剩下的话还没出口,便看到了追出来的徐闻。
        徐闻听了半耳朵,神色惊恐地问道:“什么一起死?外面已经是这般局面了?英吉利亚人回来了?”
        他举着手跑上阶梯,袖子贯到了手肘处。
        不等胡亚与亢龙说话,徐闻又道:“还不快走!带我一起出去,若是真有人受伤,我也好及时为他们医治才是。”
        胡亚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如徐闻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在紧要关头都没想过要跑,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命?
        “哭什么哭?别吓着小徐大夫。”亢龙拧着眉头拍了拍胡亚的肚子,再回头对徐闻道:“小徐大夫您别担心,外头还没出事,只是做一个预想,若英吉利亚人回来了,那些武器之下,怕是用不着小徐大夫您救的,救也救不回,您还是在这儿好生救恩人吧。”
        徐闻将信将疑地瞧着亢龙,说:“你可不能哄我,若是外面真出了事,你要让我知道。”
        “是,怎敢欺瞒小徐大夫?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一定及时回来告诉您,您现在就安心回去吧。”亢龙往回推了推徐闻。
        等到徐闻回地窖里时,松无恙已经自己把身上剩下的银针给拔了。她忍痛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扶着光秃秃的床板,一手端着肉汤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喝完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袍底下换得十分妥当伤药,再抬头,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的徐闻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
        徐闻只觉得有一声嗡的钟声敲在他脑仁上,敲得他面红耳赤,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面怎么样了?”松无恙率先打破了地窖里的安静。
        僵在门口的徐闻这才抬手摸了摸鼻头,一步步挪进来,支吾道:“没,没怎样,胡亚他们说一切都好,只是在设想那群英吉利亚人回来之后的场景。”
        设想?
        怕是没那么简单。
        松无恙将喝干净的汤碗搁下,转而端起了粥。只是单手喝粥便只能豪放地对嘴喝,而松无恙此时胸口有伤,大口吞咽会使得她身上的疼痛加剧。
        徐闻连忙冲过去,在抢过粥碗之后,坐在床板边缘,一边舀粥一边飞快地说道:“换、换药一事……我、我会负责的。”
        他本来是有两个药僮的,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可这两个孩子是苦命的,那群英吉利亚人在入城时曾大开杀戒,以杀鸡儆猴,俩孩子从家中出来去医馆的路上,便遭了毒手,连个全尸都没能找到。眼下城里的人都各行其事,徐闻落得孤身一人,想要找个能帮这姑娘换药的妇人都难,便也只能口念百无禁忌,自己亲手给她换药。
        “用不着你负责。”松无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粥,面无表情,“既然是大夫,就该通透一些,在你面前,我不是女人,只是病人。”
        这话说得徐闻都羞愧难当了。他梗着脖子一勺一勺地喂着,脸是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好半天没说得出话来,哼哧哼哧地憋着气。
        一碗粥喝完,松无恙略有饱腹感,餮足地眯了眯眼睛,而徐闻却是险些背过气去。
        :。:

364  及时
        此时的同昌城外,一群锦袍洋人的出现令城门口瞭望的几个人登时就慌了。慌归慌,随后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敲钟的敲钟,提枪的提枪,倒是没有一个撤退的。
        刚出镖局的胡亚与亢龙听到城门方向的钟声,连忙拎了刀和枪出门,直直地朝着城门去了。
        事实是,同昌人的守卫在半个时辰后就成为了泡影。
        英吉利亚人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好些从各地招募来的叛徒,一个个狗腿得不行,到了城门前就身先士卒地冲锋,比后头那些个英吉利亚人看着还要急切。有了他们,人数上英吉利亚人就占了上风,其后又因为同昌百姓对武器到底不如人家熟练,败于阵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只是胡亚没想到,这群英吉利亚人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攻破了城门。
        城门一破,英吉利亚人前头是狐假虎威的叛徒,后头是精疲力尽的劳工,一行人洋洋洒洒地就进了城,沿着主街道径直去了府衙。
        只是这一到府衙前头,这群人的脸色就变了,嘴里叽里呱啦地冒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但神色却是非常好懂——他们生气了。
        砰——
        第一枪打在了一个累得坐在了地上的劳工脑袋上。
        “给我找出毁了大楼的人!”领头的那个高鼻梁绿眼睛的英吉利亚人厉声喝道,他的端朝官话说得不赖,“刚才城门口抓过来的人,通通杀了!杀了!”
        “赛里大人,城门口抓的还是有好些青壮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打了镣铐之后,送过去开山?”一个中年男人同那哈巴狗儿似的,躬身哈腰地凑过去出主意,“这群人若是杀了,那还怎么拷问出罪魁祸首来?”
        被唤作赛里的男人转眸看他,绿眼睛眯了眯,说:“你很聪明,很好,按你说的去办。”
        中年男人便像是得了赏识一般,连忙直起身子去了俘虏所在的后方。他用靴子踢了踢考边坐着的这个,问道:“赛里大人有令,要你们老实交代这毁了大楼的人是谁,若你们说了,便能留一条命。否则,便是那个下场!”
        他指的是不远处的被打得头都烂了半边的劳工。
        巧的是,被他踢的人是胡亚。
        城门口一战,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年轻人又少了一成,如今被绑了扣在这儿的,十中有四是老人,有四是女人,余下的才是仅有的年轻男人。
        胡亚脸上破了口子,一只眼睛受了伤,但不妨碍他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去瞪着中年男人,口中唾道:“畜生,你这种数祖忘典的畜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来这套,这儿没有一个是软骨头!”
        “好,好得很。”中年男人阴翳着眸子,抬袖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冷声说:“老子给你们寻条生路,是你们不走,非要走那地府路。如此甚好,若待会儿有什么死伤,便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说完,转头吆喝了一声。
        已经成了废墟的府衙院子里转瞬间出来了七八个高大的汉子,他们排成一排站在中年男人面前,一副听令行事的模样。
        “去,找一找,这里头没瞧见孩子,他们定是把孩子藏在了城里某一个地方。”中年男人说着,甩袖回眸看着猝然变了脸色的一群人,继续说道:“务必全给我找出来!”
        最先崩溃的是女人。
        女人们听到那些高大汉子震天地喊着是时,神情一下子就破碎了,有人垂眸低泣,有人咬牙憋泪,但出乎中年男人意料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求饶。
        他杀第一个老人时,没有。
        杀第一个女人时,仍然没有。
        放眼望去,这同昌城仅剩的六百余人里,竟无一人低下他们好不容易昂起的头颅,一个个是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再跪着求生。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先从你这个刺头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