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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害怕什么?
        李照有些疑惑。
        彭文昌可不是什么爱国热血之辈。目睹了这汽车的诞生,且还可能因为汽车而被封爵,彭文昌却没有半点喜色,这里面的怕是另有门道。
        如此,李照弓着背朝旁边走了几步,隐入路灯之外的黑暗中。
        两个英吉利亚人并没有注意到李照,他们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全落在了缓缓开过来的汽车上。
        车上的人在停稳汽车之后,打开车门跳下来,依旧兴奋地说道:“这东西果然如杜姆公爵所说,不需要马儿拉车,不需要喂粮草了,真乃神物!”
        “是,是,神物。”彭文昌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李照想要躲在暗处多看一会儿那个从车上跳下来的端朝人时,一只手从她伸手探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李照要动手的下一秒,那只手又准又狠地将她拖拽进了比这灯下黑还要更昏暗的地方。
        “别出声。”有人凑在李照的耳边轻声说了句。
        李照本来也没想着出声,甚至她都没想着去挣扎。
        因为她确信,生机往往在变数之中。
        此后,李照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捂着口鼻往后带。四下虽然昏暗,但李照的目力早就已经超越了常人,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暗中躲着不少孩子,也能看到一些或提着锤子,或提着板斧的成年人提防地守在道路两边。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李照被松开了。
        将她从主街上拖走的,是个有着明亮的眼眸的姑娘。
        “你可真厉害,能被彭统领亲自带进来,你是来顶杨儿的缺的吗?”姑娘松开李照后,笑眯眯地凑过去拍了拍李照的右手手臂。
        李照垂眸去看,右手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手印,想来是刚才这个姑娘蹭上的。
        “铃铛,你带回来个什么人?”
        后头一个独眼的光头男人提着大铁锤走出来,一面问那姑娘,一面瞪着李照。
        “关爷,这姑娘可是彭统领亲自领进来的,你说,是不是来顶杨儿的缺的?要是,我当然得把她领回来。”被叫做铃铛的姑娘笑嘻嘻地说道。
        名如其人。
        她的确声如铃铛,十分俏皮可爱,即便是脸上手上都沾染了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也依旧挡不住她骨子里的天真浪漫。
        关爷蹙着眉头,用他那凌厉的独眼打量了李照几眼,带着几分狐疑道:“你确定这是个姑娘?邋里邋遢的,看着可没个姑娘样子。再说了,彭文昌那狗东西领进来的,还能是什么好人?哪儿带来的,赶紧送回哪儿去。”
        铃铛可不干,她一把挽着李照的手,朝着关爷吐了吐舌头,说:“我才不要,她就是个姑娘,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嗯,我是姑娘。”李照转头冲铃铛一笑,接着对关爷解释道:“我是跟着彭文昌进来的,但我不是他的人,我进来,是想要看看祐川眼下到底是在做什么。”
        一句两句的,自然是不可能取得这个关爷的信任。
        但铃铛听到李照开腔之后,欢呼了一声,绕着李照一边转圈一边笑着说:“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姑娘,你是来顶替杨儿的吗?要是,以后我们就是搭档啦!我们一起活着出去,好不好?”
        她像一只,扑腾的,可爱的,小小灰麻雀。
        “我进来,也是想要救这祐川的百姓。”李照继续说道。
        始终睨着李照的关爷鼻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接着上下又打量了李照几眼,问:“就凭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祐川的监作坊,进来这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就只有一种可能。”
        本来还有些雀跃的铃铛立马就蔫儿了,她皱巴着小脸,白了关爷一眼,叉腰道:“才不是,我爹等着我回家呢,我才不会死在这里,只要我再干一个月,我就能出去了!”
        “咳咳——”
        另一头有阵阵咳嗽声传出来。
        李照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神色憔悴的少年捂着口鼻,提着一盏灯缓缓走了出来。
        少年伸手拍在关爷那满是肌肉的手臂上,随后喊了一声铃铛,轻声说道:“铃铛,你不该在没有确认这人身份的时候,就把她领进来,哪怕她是和个女人。我们还吃少了亏吗?”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铃铛这下彻底泄了气,她耷拉着头,转过身去,委屈巴巴地对少年说:“是,我知道错了,下次我绝对不会在做这种事了。”
        “没有下次。”少年说完,抬眸去看李照。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李照很眼熟的东西。
        那个东西名为觉醒。
        两人对视良久之后,少年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你刚才说,你是来救我们的,你拿什么救?”
        “这里。”李照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知道监作坊戒备森严,但既然我进来了,就没想着空手出去。”
        关爷还是不信。
        那只独眼里的不屑表露无遗。
        少年却是抬手握拳,抵唇又咳了两声,说:“监作坊每三个月轮换一次,进来的人即便熬到了三个月后没死,也会被灭口,以防泄露监作坊里的秘密。监作坊一共八个坊门,每一处都有2个手持火铳的英吉利亚人看守,想要从坊门处逃走的,无一不落得脑浆迸裂的下场。”
        李照没有插嘴,抱臂听着。
        他接着朝关爷招了招手,向李照介绍道:“这个是关爷,是唯一一个经历了两次轮换而活下来的人,除他之外,其余的人现在全都躺在了祐川以北的乱葬岗里。如此,你不怕?”
        末尾的三个字从少年嘴里说出来时,不像是反问李照,倒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不怕,祐川城里的东西,将来是我打败英吉利亚人的关键,所以即便是有风险,我也不会退缩。”李照微微一笑,信心满满地说道:“只是要摆脱你们,把监作坊了的情况详细说给我听,好让我有个主意。”

401  涣生
        脸色不好,时不时咳嗽的这个少年名叫涣生。
        涣生进监作坊是一个月前。
        和大部分自愿进监作坊,以换取外城亲人生存所需物资的人不同,涣生是被自己的父母强行送进来的。他有痨病,要是在外城,兴许还能活上个一年半载,可要是到了监作坊,绝对是熬不过三个月的。
        这种事,涣生的父母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还是选择了将涣生送进监作坊。而且,为了不让涣生的病情被彭文昌以及英吉利亚人的监察发现,他们还花了血本买通了负责出具健康报告的大夫,将涣生的痨病给瞒了过去。
        钱粮一收,涣生的父母就带着小儿子趁夜逃离了外城。
        那头,涣生进到监作坊之后,却意外的没有因为过度劳累而猝死。因为他很聪明,他知道如何去避免日以继夜的劳作,且同时还能不耽误监作坊的整体进度。
        关爷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涣生的。
        涣生每天一副要死不活的病痨鬼模样,明明看着吊儿郎当,手上的活也半点也没有落下。十分好奇的关爷趁着小休时,溜过去找涣生请教。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死。”当时的涣生是这么回答关爷的。
        他靠在长街的矮墙上,双手抄着,撩起眼皮去看关爷。在他那过于细白的脸庞上,并看不到什么求生的欲望,反而是他眼底的青黑衬出了一片死相。
        “你别唬我,这里面谁不想死?”关爷睨着身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少年,鼻间轻喷一口气,说:“但只有关爷我,是从上次轮换里活到现在的。”
        他的言语中并没有什么自豪,有的只是担忧。
        只有一种情况下,监作坊里的劳工不会被灭口,那就是三个月期满之后,依旧身体健康,且对原工作保持高度的熟练。
        关爷虽然因为被那大铁炉子灼伤了一只眼,可他早年间走镖练就的健壮身体让他比其他同批的监作坊劳工要能熬得多。
        所以在第一个三月期满时,只有关爷是能扛得住英吉利亚人的身体测试的。
        但很快,关爷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