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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紫气东来


  八月初十,为北岳大帝诞辰,每年这个时节,洛阳名观上清宫前都会人头攒动,烧香的、祈愿的、游玩的、观花展的……当真是热闹至极。
  山前空场西侧坐着个懒懒散散的道人,他面前却排了好长的人流,一个道童正在那儿数着人数,“八、九、十……好嘞,整十个,今日我师父就看到这儿,剩下的您请回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埋怨之声,随后悻悻散去。
  其实这只是个测字占卜的算命先生,因为算得准,才有众多百姓求他指点。
  今日的最后一位顾客是个衣着华贵的小胡子,他望了望周遭仍带绿意的翠云峰,随手写了个字递给道人,“先生,我便测这个‘绿’字。”
  “绿,乃春色,富生机之意。想来足下最近事业初起,境遇向好啊!”
  小胡子眉开眼笑,“正是,最近拓展了些生意,势头正盛!”
  道人看了看他,“可是……”
  小胡子听他话锋一转,不禁心里紧张,“怎么?”
  道人耐心给他解释,“你瞧这绿字的收尾,虚浮飘渺,有架空无依之感,右边恰好是个‘录’字,不难联想至‘禄’——想来你刚买了官做?”
  小胡子冷汗直冒,他前些日子确实动用关系,买通了洛阳府的刺史,谋了个小官来做,他没打算花心思在上面,只是为了便宜自家绸缎生意……
  道人又开口,“你瞧,你左边的‘丝’已被‘录’侵占得结构不谐、根基不稳,说明接下来你自家的生意,不仅没得到拓展,反倒要花费更多了银两在这官位上,去迎合官场酬酢……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足下……万不可三心二意,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小胡子原本就是因为此事忐忑,却没想到这道人什么都能看出来,处处说到自己痛处,当下对道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给了银子,又讨了些化解的法子,这才千感万谢地去了。
  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多留,眼见天色不早,便吩咐童子收拾摊位回去。
  “先生且慢。”
  此时有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他已在旁边饶有趣味地观察了很久,“先生可否给我测测?若测得准了,大大有赏。”
  道人看了看中年人的相貌,只笑着说,“足下浓眉虎目,天庭丰盈,地阁圆厚,乃大人物,贫道当真不敢唐突。巧儿,我们收拾东西回去。”
  中年人拿出一大锭银子摆在道人面前,“这些够你们算好些天了吧。”
  道人一怔,继而坐回到蒲团上,递了笔墨笑道:“罢、罢,足下请赐字吧!”
  中年人略一思忖,提笔写下,“难”。
  道人一见,脸色变了几许,最后只笑不语。
  中年人心道他测字是信口胡诌,冷笑道:“先生没什么说法吗?”
  道人苦笑着摇头,“王爷‘难’,又何苦难为贫道?”
  这回轮到中年人震惊了,他正是豫王夏之和,今日便服来上清宫游玩,见这测字有些趣味,加上自己心里有事,就来随意试试,没想到这道人直接看破了自己身份!
  夏之和想了想,也没有遮掩的必要,径直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此前观您样貌气度,便知非富即贵,然而眉心纹理深刻,是常忧思之状,抬笔又是个‘难’,要说在豫地,近年来风调雨顺,旱洪不犯,又有何人、会因何事为难呢?”道人话说得隐晦,转而又道:“再者,当今圣上曾赞和豫王为中原守护大夏之朱雀……这不正和右边的‘隹’字暗合……”
  夏之和正是因为与朝廷的关系而大为苦恼,傅弈亭请和之后,他当真是进退两难,野心按耐不住,却又因各处阻碍频频迟疑……夏之和没想到这道人当真搔到自己痒处,他急于解心头困惑,于是再示意随从递上银子,又指指他面前的铜钱,“先生再给我算上一卦如何?”
  “这……”方才测字,道人已觉自己说得太多,此时便犹疑的很,后来听夏之和一再坚持,这才让他净手起卦,每看清阴阳,道人在便在纸上记上一笔,待“阳阳阴阳阳阴”的卦象一出,他便闭口不言,又连忙把铜钱揽进怀里,想一走了之。
  “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但说无妨!”夏之和心里急切,命侍从将他拦住。
  “那……贫道直言了。”道人起身,一字一句地讲道:“巽卦为风,上下两风相重,长风不绝,无孔不入,主客都为三位,处僵持阶段,不过也预示着臣尊主卑,权威日衰,对王爷是吉。但是,一爻初六,以阴居阳,不正,说明王爷过度谦卑,缺乏信心,进退迟疑……”
  这卦象倒真是与当前情形相近,夏之和暗自赞叹,又问道:“以先生之见,当下我该怎么做?”
  道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王爷应该知晓,  ‘巽’通‘震’,引雷入风,让风雷涤荡寰宇才是世间正道!以贫道之见,王爷表面应循象顺从,谦逊韬光,暗中应排布兵马,以当变立权,摘解大夏患难!”
  “放肆!”夏之和琢磨透他的意思,已是胆战心惊、立眉竖目,脸上尽显杀气,“此妖道罔议国事朝堂、心存谋逆之念,更欲陷本王于万劫不复之境……左右,给我拿下!”
  豫王身侧两个亲卫闻言,立刻上前,正要架住那道人,却听平地一声惊雷,方才还晴朗安宁的天际骤然起云雨之势,狂风大作,云脚已压到最低,铺天盖地的浓重乌云呼啸着侵压过来,树上的石榴都被风砸了下来,摔得残败不堪,上清宫前游玩的人群纷纷散逃,天地也已混沌难分。
  “贫道方才几次推脱,王爷却硬逼着人讲,贫道照实而言,王爷又要将我拿下,是何道理?”道人手上法铃被风刮得乱响,脸上的惊恐胆怯却消失殆尽,他用力挣开亲卫束缚,一甩拂尘指向天际,“这便是紫气东来,乃王者之气!”
  夏之和正被这天气的突变弄得满腹惊疑,他抬头一看,果然浓浊的乌云尽处,自东方隐隐升腾起紫色的云气霞光,缓缓向西扩散过来,将乌云分割出层际,无比壮观瑰丽,身边几人也都看得呆了。
  “真乃奇景……”夏之和喃喃自语,早忘了去抓那道人。
  “王爷再往云层里看!”道人循循诱导。
  夏之和又抬头向东望去,此时紫气完全染透了乌云,霹雳列缺,雷鸣风鼓,一道炽烈的闪电将天际狠狠劈开,接下来倾盆雨水洒落下来。
  “王爷!那里头有东西……”身侧的侍卫突然惊叫起来。
  夏之和眯着眼细瞧,果然有一条东西穿梭在云层中。
  “王……王爷,好……好像是……”另一个侍卫惊得脸色都白了,却不敢再往下说。
  夏之和怔怔望着远处的天际,他看到那东西隔着云朵盘旋游上,尾巴露在云层之外,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它尾巴的形状,还有一只狰狞的龙爪。
  夏之和心头狂跳,再想看个真切,却捕捉不到它的影子,想来已然飞上九霄。
  几个人站在空场之上傻子似的望了半晌,夏之和才回过神来,正要再请教请教这位神秘的道人,却发现那人带着童子早已离去,地上用石子压着一条黄色的道纸,已被雨水砸得墨迹凌乱。
  文种虎师今几何?
  白骨沉沉黄壤没。
  残阳欲尽谁能续?
  和豫宫中孰可摩。
  “今日之事,断不可外传。”夏之和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是雨,他死死将那纸条攥到手心里,  “今夜你们便在上清宫一带搜查,如果有人看到天上的东西……封住他们的口。”
  “是!”
  夏之和瞧着侍卫离去,这才恍惚地上马回宫,再细细回想方才的事,只觉似一场大梦,痴坐了半晌,正准备卸衣沐浴,门口却又有侍从来报:“王爷,有人求见,是一个蜀地的商人,运了不少蜀锦过来。”
  “哦?”夏之和素来喜爱蜀锦华丽,于是吩咐侍从道:“让他在会客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