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醉扬州 > 第27章 江河渐远

第27章 江河渐远


  云都
  苏府的书房已然空了大半,屏风后的檀木箱子里,整齐紧密地放着一些案卷,苏云浦正归置着南下就任所需的物品,他手中是萧阁所赠的南洋奉砚,原本觉得太贵重,不好带着,后来一想留在这里指不定落人口实,他便把那宝砚用绸缎包了塞进箱子角落。
  其实此次离京,苏云浦心里是轻快的,如今朝局,京城已是救不得扶不起的一滩软泥,在地方反而可能有所作为……恩宠高俸,他全无挂念,唯有一人,让他时不时地牵忧……
  “大人。”苏府管家李丰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身侧的窗棂。
  “怎么,都打发走了?”苏云浦抬眸,挥手示意他进来。
  “大人,这些人可够难缠的,我刚把他们送来的东西退回去。”李丰忙得满脸是汗,“您在户部任职时候,也没见他们这么殷勤。”
  “我倒想听听,都是些什么事儿?”苏云浦低下头,继续拾掇物件儿。
  “基本都是些赣籍官员,工部陈大人的侄子在景德镇有瓷窑,请您照拂着些,若能升为御窑,那再好不过了;还有礼部马大人提到给皇上祝寿御龙船的造制……龙泉木业有他家的人,也请大人关照……”
  “还没上任,便给我来这一套。”苏云浦气得苦笑,“跟他们打交道这些年,还没摸清楚我的脾性么?”
  “这些人跟蝇虫差不离,哪儿有肉腥味都得去凑凑热闹。就算吃不到肉,自己也不损失什么。”李丰知道自家主子秉性廉清,暗叹一声,又道,“对了……陆大人也来了,我引他到外堂了,大人也不见吗?”
  “让他走吧。”苏云浦眸中轻起波澜,“他打了胜仗,正得皇上赏识,来我这趟浑水做甚?”
  李丰刚要转身出去打发陆延青,却听门外一声朗笑,“小归当真狠心,此去千里,连见见我这哥子都不肯吗?”
  两人都是一怔,抬眼一瞧,陆延青已不知从哪里踅了进来,身后跟着个面色羞愧的侍女。
  苏云浦猜到他是从后门溜了进来,侍女也不敢拦他,再看他一身崭新的官服,腰间宝石又多了一颗,自是春风得意,心里不禁又酸又涩,只转过身去不理会。
  李丰见状,早已悄然退出了书房,轻轻把门关上。
  陆延青看着那人倔强的背影,心里再克制不住,径直上前把他从身后抱住,对着他耳畔道:“我这才回来,你便要走……怎得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苏云浦嗅到他身上竹香,脖颈儿又被他弄得痒,心已酥了大半,方才些许微不可察的妒意和不平尽然忘却,只由他抱着,半晌才意识到这行为太过亲密了,他连忙转过身来将那人推开,正色道:
  “江平,你如今正得皇上重用,行为要更谨慎才是。你今日来我这里,可避人耳目?还有……以后我不在京城,豫王党一定会寻你麻烦,自己千万保重,大不了是贬谪外放,别因一时逞快伤了自己……”
  “这你放心,我懂得自保。再者,以我之见,豫王狂不了太久了。”陆延青替他拢起耳边一丝碎发,极尽温柔。
  苏云浦听闻此言,却敏锐地蹙紧了眉,“你此去秦北,是听说了什么?”
  陆延青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不肯再往下说,“那倒没有……只是从皇上用兵的态度揣测推断而已。”
  “看来这傅弈亭确实不简单。”苏云浦心里有了很多猜测,有无数想问的话,却知道无从开口,就算问起,对方也不会照实而言……就像他如果若问自己,自己也不会透露分毫。
  苏云浦轻笑,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和迷茫,窗外夕阳的金晖泄进一小部分,照得他俊朗面目愈加清晰,“江平,大夏无数江河发源藏曲,却流经不同风貌、看遍迥异景致,终会渐行渐远……是可悲还是可喜?”
  长年宦海沉浮,他二人都不愿为感情所牵绊,稍有些情意流露,都暗自将这一刻铭记于心,然而谁也不肯再更近一步。
  “也许,东流入海才是最后的结局。”陆延青轻声安慰,自己眼眸中却泛上一层湿雾。
  “罢了……不提这个。”苏云浦敛了沉重神色,“后院还有几坛椒浆,你既来了,今夜咱便一醉方休!”
  广陵城郊
  傅弈亭从陆路行至扬州,一路减衣,天上却由飒爽晴空逐步变得阴沉涳濛,路上泥泞不堪,马蹄一踏一印,形成无数细小水洼,分明是下了好些天的雨。
  傅弈亭只穿了件玄色金云暗纹锦袍,也未披油衣,骑着踏夜款款而行,周身都被细雾似的雨滴氲得半湿,黏在皮肤上,倒更显出他身材轮廓挺拔。林益之车夫装束,架着辆马车,跟在他身后,不时对着周遭山峦树丛比手势、使眼色。傅弈亭知道郦元凯还安排了人守在自己左右,倒也乐得安稳。
  早已过了正午,一马一车行至扬州城西北郊,但见清烟氛缭、风漫云堤,不远处的高耸肃穆的大明寺被雾縠笼罩,此时恰好鸣起了钟,禅音波震,浸过滔滔运河、苍翠茂林,直送至这边来,纵是傅弈亭一向对佛法无甚兴趣,也被着钟声涤荡得心神一震。
  他再向远望去,隐隐能瞧见扬州全景,城郭美景彼此掩映,闾阎扑地间山环湖绕,林岭水道中舳舻缓行,处处条理分明、进退有序。傅弈亭看着这繁荣之景,内心却一阵沉重和自赧,这一刹那,他突然想掉头而去,不愿踏进扬州半步。
  “回去吧。”傅弈亭拨转马头,就要从原路返回。
  “啊?!!”林益之正幻想着到了扬州怎么潇洒浪荡,听闻此言不禁目瞪口呆,“王爷,这就回了?不进城吗?”
  “愿意去,你自己去吧。”傅弈亭冷冰冰地道,继而一甩鞭子,飞驰出去。
  身后的林益之暂时没了动静,傅弈亭奔了几里,却听身后有一匹快马急急追了上来。
  “启韶这是作何?”
  听到那人声音,傅弈亭原不想理,可手上却下意识地勒住了马,踏夜一声长嘶,两只前蹄腾起,又先后落下,蹄铁重重陷入泥中。
  傅弈亭这才向自己身旁看去,那人也未披油衣,俊美面庞上烟眉舒展,琥珀色的眸子透着隐秘的温柔,唇瓣湿漉漉的,仿佛变得更加嫩红,身上着皎白莲纹纻丝薄袄,衽处镶了一圈儿银灰色狼裘,愈衬得高贵了,胯下是通体雪白的一匹骏马,在这混沌雨幕中,当真有种出尘抛世的惊艳。
  “扬州风月,我已领教了。”傅弈亭缓缓收回了目光,不自觉攥紧了手上缰绳,似在说景,又似再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