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天降 > 第9页

第9页




江一则说完,礼貌性的一欠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天赵无眠一直睡到三四点才算正式醒过来,主要是被开不快的大巴一会儿动一会儿停闹的。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颇为惬意,“现在到哪儿了?这外面还怪好看的。”



“不知道,”江一则说“但我猜已经进入祁连山了。”



“对的,”女导游回头说“这里广义上已经算是祁连山草原了。”



车又在这种开开停停中过了一会儿,终于被前方堵得彻底歇菜。


女导游连忙下车查看,赵无眠很困惑,“这个季节这里还能堵?”
江一则抬眸向车窗外扫了一眼:“肯定是出事儿了。”



没多一会儿女导游回来了,说是前方发生交通摩擦,估计要处理一会儿,大家愿意的可以下车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地拍拍照,不走远就行。



已经睡了一天此刻精力充沛的赵无眠第一个冲了下去。



祁连山脉连绵起伏,在强风千万年的洗礼下,既有刀削斧劈的锋利,亦存光滑圆润的曲线感,棱角分明线条极美。


雪山与草地相接,日光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厚重云层间露出一个侧脸,暮霭沉沉,像一幅利落刚劲的水墨画。



这儿的一切对于来自东部的人皆是神秘、不凡而未知的,也因此具有格外强烈的吸引力。



赵无眠拍完几张后,就不舍得再浪费时间隔着屏幕感受这儿的气息了。


他把单反关上,在草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儿,“这里可真是太美了,我都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只见江一则靠在马路边的栏杆上,眉间带笑,眼底却仍是冰冷的理性。



赵无眠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靠着栏杆,想了想,忽然说,“我最近几天总觉得,你跟这个世界像是有壁一样。”



“什么?”江一则没想到赵无眠会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有点讶异。



“就像是在一个戴着耳罩的人面前放再好听的乐曲他都不会有太大反应一样,”赵无眠偏过头去,那一双桃花眼是难得的未见笑意深不见底;眉间却似有一对唇,一张一合,在薄雾间娓娓道来。



“江一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像很难有什么东西触及你的内心,令你真正快乐。”



江一则笑了,仍然是他标志性的表情和语气,“我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理科生,论发现美的眼睛跟你肯定不能比。”



“不,”赵无眠难得严肃“你不是不能发现,你只是...无动于衷。”



江一则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无眠望着天空山峦突然笑了,好像又快乐了起来。



他凑到江一则旁边问他,“哎,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瓦尔登湖。”



江一则实话实说:“我只听说过。”



“我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就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个湖边的小房子,没事去住一段时间。”


赵无眠说“现在我想,在祁连山脚下盖个小木屋也不错。


这里这么美,还没什么人,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等我盖了,欢迎你来玩啊。”


赵无眠说着,大方地拍了拍江一则的肩,“说不定那会儿你已经身价千万了,记得给我赞助一个即热式热水器。”



江一则有些无奈,“你还真是喜欢做梦啊。”



赵无眠看着他,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前方的道路堵塞似有好转的迹象,可没过一会儿竟好像又停滞了,还有人争吵不休。



众人总归是无法赶路,干脆上前看个热闹。



赵无眠也跟了过去,发现前方的拥堵自草场蔓延向马路,拥堵的核心是一个母亲带着个小孩,和他们的一群羊。



据围观群众说,事故的起因非常经典:碰瓷。



只是这次碰瓷的不是车,而是羊。



这对母子是当地牧民,赶着羊归来的时候碰上了几个很有匪气的人,不仅撞死了几只羊,非说羊群蹭花了他们的车还戳破了轮胎,要对方赔钱,钱不够还要拿羊抵。



“这种事真的只能自认倒霉,”旁边一个围观大叔说“这地方又没监控,就是谁狠谁是大爷。”



路过的人都是外地游客,没什么敢出头的。


于是那几个现代劫匪动作熟练地坑走了钱,还捎上几只羊,随后换上备胎开车走了。



西北的路上经常能看到成群的羊,它们对于牧民来说,既是食物也是银行。



一年将尽时遭遇这样的事,母亲抱着孩子跪坐在路边流泪,她双手龟裂,面庞黝黑,连泪水都是浑浊的。



江一则也跟着赵无眠一起站在人群里。


他目测这些堵着的车不久就能开动了,想叫赵无眠上车,却听他说,“这个世界真是太残忍了。”



“怎么了?”江一则问。



“你不觉得残忍吗,”赵无眠说“这儿的风景这么美,可是却有那么苦的生活。”



“这种情况其实哪个地方都有,”江一则想了想,“只是你可能以前没见过。”



“再说了,这个世界也不残忍,它只是残酷。


就像大自然丛林法则,虎豹吃兔子,飞鸟捕游鱼。


这些都不残忍,也不邪恶,只是残酷而已。”



江一则说完,赵无眠看着他,眼神突然有些陌生,半晌才轻声道,“不,这不一样。”



“我们是人。”



围观的人们堵在路上许久,有些不耐的已经开始发火让那对母子赶紧把羊撵走了。



那个母亲迟缓地道歉,孩子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双眼空洞麻木。



赵无眠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笑了笑,把兜儿里的零食塞给了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问他读没读过书,识不识字。



那个小男孩眼睛很大很大,亮得令人害怕,他小声地说会写自己的名字。



赵无眠想了想,蹲下来说,“哥哥教你一句话,能记住吗?”
那个小男孩儿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赵无眠叹了口气,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转身问江一则,“你带了纸吗?”
江一则从包里找出了学校发的便利贴,赵无眠撕下一张,趴在他的背上开始写。



写了一会儿他又突然顿住,把这张便利贴顺手塞进了江一则的口袋里,叫他重新给自己一张。



赵无眠写第二张的时候,江一则把前一张拿了出来,只见上面是两行笔锋有力粗细均匀的行楷,字迹颇有风骨不是凡品。



「风过疏竹,风去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而」
潭不留影。



江一则看完,把这张没写完的字条折起来放进了衣服的内袋。



赵无眠写好手上这张后问他,“你有现金吗?”
江一则翻出钱包找了下,“凑一起大概两三百块吧。”



“那算了。”


赵无眠说着,把重新写的那行字和那支钢笔一起递给了那个小男孩儿,上面是一笔一画的簪花小楷,一个连笔都没有。



“这是哥哥送给你的,”赵无眠对着那个孩子笑了,“你要好好读书,这样有一天就能看懂了。”



那个小孩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



赵无眠把左手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递给那位母亲,“请问,您去过西宁吗?”
那位母亲呆呆地看着他,也不伸手接,半晌才开口,带着浓烈的口音,“没有。


但是,孩子爸爸在那里打工。”



赵无眠点点头,把手表直接塞到她手里,“等孩子的爸爸回来,让他把这块表拿到西宁,找一个大一点的典当行当了,给孩子交学费。”



这天他们重新回到车上已是半小时后,拥堵的道路终于畅通了。



车上众人看赵无眠的眼神莫名有些不太一样了。


当然,这主要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而是因为他那块表价值几万,连钢笔都是几百上千的。



这价格对于成年人来说不算贵到不能承受,但总归不是一般人随手就能给出的玩意儿。



后排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赵无眠浑然不觉。


他上车后先灌了两杯热水,吃了感冒药,然后突然一拍大腿,“江一则!今天是不是出成绩来着!”
江一则叹了口气,“您才反应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