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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大哥,荆哥,你就坐着吃啊?”雁椿将烤好的肥牛丢荆寒屿盘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饿死我了,饿死我了,让我歇歇!”
  他说请人就请人,老板前阵子给了他两张员工福利劵,他正好带荆寒屿来把劵给兑了。
  但荆寒屿坐下后连夹子都不碰是他没想到的。
  虽然该他给荆寒屿烤,但荆寒屿总不能连夹到碗里这最后一步都要他来代劳吧?
  人荆少爷就是能。
  而且吃起来还不跟他客气,他烤多少,荆少爷吃多少。
  他一通忙下来,倒是把荆少爷伺候舒坦了,他自己才见缝插针吃了三口。
  三口!碗里的五花肉都冷了!
  荆寒屿穿的是白衬衣,胸前挂了条围裙,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戴着塑料手套。
  吃这么久了,那白衬衣硬是丁点儿油都没溅上。
  吃烤肉溅上油是常事,雁椿忘了叮嘱荆寒屿穿件深色T恤来,只得更加小心,生怕把那白衬衣毁掉,小心得他快累死了。
  荆寒屿却好像很不在意,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还时不时很没有B数地点评一下。
  “肥牛烤老了,这种薄度,贴一下就该夹起来。”
  “五花肉你剪得不够均匀,下次注意。”
  雁椿正吃着凉掉的五花肉,不想伺候了,“那你自己烤。”
  荆寒屿放下筷子,说得很自然,“我不会。”
  雁椿:“……”
  荆寒屿又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
  雁椿气得不行,哪有人这么理直气壮的啊!但叫荆寒屿来吃烤肉的是他,荆寒屿那样子好像是真不会,他只得重新拿起夹子,认命地下苦力。
  荆寒屿一个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少爷,居然能把他的“大作”都吃完,烤到后来,虽然累了点,但他心情还是舒畅的。
  “你好像没吃饱。”
  收摊的时候荆寒屿才说。
  雁椿就笑,“你才发现啊?也不看看我今晚都在忙什么。”
  荆寒屿皱了下眉,“那你可以接着吃。”
  当然可以接着吃,那两张券是无限供应,不会额外花钱,但再吃就得继续烤,雁椿不想烤了,便只叫了碗烤肥牛盖饭,凑合着吃饱作数。
  雁椿搅着饭,“算啦,我就吃这个。”
  荆寒屿看他扒了会儿,点头,“嗯。”
  雁椿觉得荆寒屿的反应挺好玩的,换个人这时候怎么都该说“我吃饱了,我帮你烤吧”。
  反正烤肉又不是什么难事,顶多烤得不好吃。
  但荆寒屿就是不动手。
  吃完后两人一起往一中走,两站路,就当消食。
  路上荆寒屿问:“你只打了这一份工?”
  “祖宗,你不是不让我在夜场干了吗?”雁椿说:“我听你的,真就这一份了。”
  “夜场的工作不太好辞。”
  荆寒屿说完顿了下,又补充:“我听说的。”
  这确实,雁椿跟常睿说不干了时,常睿还有些生气,但正好郁小海要到主城来,就填上了他的空当。
  但郁小海啊常睿啊,都是他在桐梯镇交的朋友,没必要跟荆寒屿说,“反正辞掉了,荆哥你就放心吧,我还是想顺顺当当考上大学,不会再去那种会挨处分的地方打工了。”
  夏天夜里的风有股潮湿的青草香,荆寒屿转过来,“雁椿。”
  “啊?”
  “下学期名字就换回来了吧?”
  雁椿已经顶着雁寒屿的名字过了一学期,适应良好,倒是不介意继续叫雁寒屿。
  但显然荆寒屿不喜欢。
  他笑道:“换换换,不霸占你名字了。”
  荆寒屿眉心蹙了下,“没说你霸占。”
  “还没说?你小时候就不让我换你名字。”
  “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雁椿觉得荆寒屿突然有点深沉,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没继续琢磨,两人闲聊着继续走,快到荆寒屿住的小区了,雁椿才问:“你放假怎么都不回家?”
  “我要学习。”
  学神能不能不要这么勤奋?
  “对了。”
  荆寒屿说:“我在勤智楼有座位,你打完工来找我。”
  雁椿说:“和你一起写作业啊?”
  实验班的暑假作业那是一绝,明明才念完高一,习题里已经有高二下学期的内容。
  雁椿还没动,打算开学前一个星期赶完。
  荆寒屿说:“你怎么和我一起写?”
  雁椿没听懂,“啊?”
  “我做的是竞赛题。”
  “靠!我听懂了!你说我不配和你一起写!”
  荆寒屿居然不礼貌性地否认一下,还轻轻牵起唇角。
  这欠抽的笑容也就出现在荆寒屿脸上合适,雁椿也笑了,“行吧,不配就不配,来自学神的鄙视。”
  荆寒屿说:“高二的如果你看不懂,我在旁边,你可以问我。”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拖你后腿的物理和英语。”
  雁椿在荆寒屿肩头擂了一拳,“少爷,你给我留点面子。”
  荆寒屿却只是认真地说:“你物理和英语很好吗?”
  “面子没有分数重要。”
  “雁椿。”
  “行行行听你的!”
  雁椿从小没人管,这都快成年了,却要被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管,但这滋味竟然不难受。
  这之后,雁椿有空就去勤智楼找荆寒屿,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两人各看各的,雁椿的成绩只是和荆寒屿相比差一点,不至于什么题都需要问荆寒屿。
  比起讨论学习,他更想问荆寒屿怎么那么喜欢待在学校,豪宅里住着不舒服吗?
  “不舒服。”
  荆寒屿转着笔,“都是不喜欢的人。”
  “噗——”雁椿还是头一次听见荆寒屿这样形容别人。
  “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也会很直白地讨厌一个人啊?”
  荆寒屿说:“有很多。”
  “那我呢?”雁椿没过脑,问出来才有点尴尬。
  荆寒屿刺他好几次了,如果这次又……
  “不讨厌。”
  荆寒屿翻着物理竞赛题说。
  雁椿笑了两声,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
  “那你呢?”荆寒屿过了会儿说:“你也不回家。”
  雁椿留校是因为要打工,但其实回桐梯镇也可以打工,他只是不想待在家里。
  家里有他不喜欢的人,这一点倒是和荆寒屿一样。
  自他被警方送回来,就没有从乔蓝那里感受到什么亲情。
  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有种怨毒,仿佛他根本不该回来。
  但弟弟乔小野却跟他很亲,他冒着挨处分的风险也要打工,就是想对给乔小野赚点医药费。
  这些话雁椿不想跟荆寒屿说,用哄人的语气道:“我哪儿有时间啊,高二跟不上就完了,这不还麻烦你给我补课吗?”
  荆寒屿眉峰很浅地抬了下,旋即转回头去,“嗯。”
  雁椿心中发笑。
  他好像掌握哄荆寒屿的诀窍了。
  “雁椿。”
  荆寒屿的声音将雁椿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连忙动了下筷子,“啊?”
  这家烧肉店生意特别好,里面全都坐满了,外面还排了一群等座位的客人。
  服务生虽然手脚麻利,却还是顾不过来,刚将他们的五花肉烤上,就被另一桌叫刷油。
  隔着滋滋作响的烤网,雁椿很快明白荆寒屿是什么意思,敢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荆少爷还是个饭来张口的。
  他拿过烤夹,将肉翻了一面。
  这时,服务生跑回来,接连道歉,“不好意思,客人太多了,我来我来!”
  雁椿正要将烤夹还给服务生,荆寒屿忽然说:“你不烤了吗?”
  服务生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好像这位客人十分不待见他。
  刚巧又有一桌呼叫,服务生急得冒汗。
  雁椿叹了口气,只得说:“你忙去吧,我们自己烤。”
  虽然很久没有自己烤过了,雁椿还是很熟练,烤好的肉分成两份,顺手丢到荆寒屿碗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吵闹的地方打消了荆寒屿聊天的念头,他没怎么说话,雁椿当然也不会赶上去闲聊。
  忽略雁椿一直在给荆寒屿烤肉的话,这顿饭吃得像两个陌生人拼桌。
  埋单时雁椿要付钱,毕竟店是他选的,而且他把荆寒屿的衬衣弄脏了。
  但荆寒屿拦住他,用那种冷淡的语气说:“是我来找你吃饭。”
  雁椿不争,纯属因为不想和荆寒屿吵。
  吵意味着浓烈的情绪,浓烈的情绪会催生更深的牵绊,这些都是他不想要的。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之前欠荆寒屿一碗沙冰,现在欠荆寒屿一顿烤肉,他们的牵绊正在加深。
  他好像没有办法阻止。
  出了日式烧肉店,雁椿迫切地想回去,刚才坐久了,过度运动的肌肉更加酸胀,他只走了几步,就痛得下意识拧眉。
  不想让荆寒屿发现,但荆寒屿展现出了非凡的“侦查”天赋,“你不舒服?”
  雁椿摇头,“没有。”
  不到九点,街头人来人往,荆寒屿注视了雁椿一会儿,突然蹲下,捏住雁椿的小腿。
  雁椿惊讶之下收腿,荆寒屿却不放,手掌转到后方,隔着西裤那层薄薄的布料挤压腿肚。
  这角度着实刁钻,雁椿正好是那块肌肉胀痛,这一挤,酸爽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荆寒屿抬头,周围那些绚丽灯光落在他眼中,顷刻就消融无踪,“你的教练说你需要按摩。”
  刚才那一下,雁椿眼睛都给刺激红了,终于将腿抽回来,“不用,我回去自己揉一下就行。”
  荆寒屿站起,“第二天会更痛。”
  “我家附近有个按摩馆,我预约一下。”
  说着,雁椿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
  荆寒屿却把手机抽走。
  雁椿:“你……”
  “不要去按摩馆。”
  荆寒屿说:“不要让别人碰你。”
  雁椿瞳孔很轻地缩了下。
  此时的荆寒屿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险。
  这个盯着他的男人在生气。
  “那我自己按。”
  雁椿有点慌,垂下眼睑,不与他对视。
  “第二天会痛。”
  荆寒屿又把话绕了回去,“我送你回家,给你按摩。”
  雁椿说:“不行!”
  荆寒屿眯了下眼,“按摩师可以,我不可以?”
  雁椿无言以对。
  这根本不是按摩师不按摩师的问题!
  荆寒屿逼近,雁椿不想退。
  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早就不是正常的社交的距离。
  有行人朝他们看来。
  他们这扮相确实吸引人——雁椿穿着成熟的衬衣西裤,俨然职场精英,荆寒屿却一身出挑的粉红运动服,年轻张扬。
  雁椿虽然没退,但看气势,显然是运动服把西装精英压了一头。
  “雁椿,我今天心情不怎么好。”
  荆寒屿说:“应酬很烦,私教碰你也很烦,按摩师……”
  雁椿急着打断,“和私教有什么关系?”
  荆寒屿固执道:“有关系。”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密集,雁椿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荆寒屿争辩,转身说:“我要回去了。”
  荆寒屿说:“我送你。”
  “我自己开了车。”
  “你腿那样,开得了吗?”
  雁椿锻炼后一般不会自己开车,荆寒屿的理由很合理。
  十分钟后,他再次坐上荆寒屿的车。
  一切都太奇怪了,那天荆寒屿将他堵在车上,还能理解为荆寒屿喝醉了。
  但今天呢?他们都没有碰过酒。
  可他不敢问荆寒屿到底是怎么想的,生怕一问出口,就会更加失控。
  荆寒屿对他有强烈的占有欲,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这十年里荆寒屿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得偏执?
  他唯一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和荆寒屿谈过恋爱。
  当年经历了一连串变故,他对自己的认知降到最低,害怕伤害荆寒屿,躲荆寒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谈恋爱?
  车停在雁椿住的小区,雁椿说:“其实我已经不痛了。”
  荆寒屿侧过脸,“你是想赶我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雁椿只能说:“今天的烤肉有点咸,上来喝杯水吧。”
  两室一厅的住宅,装修走的是浅色简洁风,几乎没有外人来过,因此也没有准备客人用的拖鞋。
  雁椿把自己的凉拖拿给荆寒屿,去浴室换上洗澡用的拖鞋。
  刚才他骗了荆寒屿,大概是精神处在紧张中,肌肉比在健身房时更痛了。
  荆寒屿似乎对室内布置没有兴趣,“有精油吗?”
  雁椿还是无法接受荆寒屿要给他按摩,一会儿烧水泡茶,一会儿削水果,就是不正面回答。
  “雁椿,我以前没有给你按摩过吗?”
  雁椿怔了下,脸又烫了,“按摩过。”
  高一暑假,他打完工累得不行,还被硬拉去篮球场凑数,疲倦起来注意力就很难集中,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他也不叫痛,结果被荆寒屿发现,抹了一身的药油。
  印象里那是荆寒屿头一次给他按摩。
  高中的男生,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后来他一撞着了就去找荆寒屿,夸荆寒屿按得好。
  “那我先去冲一下。”
  雁椿心里七上八下,刚一挪步子,手臂就被抓住。
  荆寒屿说:“你要我等你吗?”
  “我起码换身衣服!”
  “行。”
  雁椿在卧室迅速将衬衣西裤脱下来,换成短袖短裤居家服。
  他本来想换长袖长裤,但万一荆寒屿说挡着不方便操作,要他掀开或是脱,那更尴尬。
  现在酸胀最厉害的是小腿,荆寒屿拉过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时,他一下子绷得很紧。
  荆寒屿抬眼,“放松。”
  他顶多让自己显得轻松,荆寒屿却好像真的很轻松,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腿上按揉,引起细密的麻痒,每按一下都很痛,但这种痛法又很爽。
  雁椿闭上眼,把情绪严严实实地关住。
  忽然,荆寒屿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往前用力一拉。
  他猛然睁眼,荆寒屿也正看着他。  那眼神还算是平静的,但天知道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怎样的暗涌。
  雁椿缩回腿,盘腿坐在沙发上,“谢谢。”
  “嗯。”
  荆寒屿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洗干净手上的油,“我回去了。”
  泡的茶一口没喝,切好的水果也没吃,但雁椿不可能把荆寒屿留下来。
  将人送到门口,他又说了句谢谢。
  荆寒屿看着雁椿。
  走廊里的灯光比屋里暗,大片阴影覆盖在荆寒屿脸上,让他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不要跟我客气。”
  荆寒屿说:“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雁椿讶然站立,荆寒屿说完就走了,拐过弯,转角传来电梯开关门的声响。
  黑暗里,荆寒屿仰躺在环岛形沙发上,手里抓着一个系着结的口袋,装在里面的是沾满汗水的衬衣。
  口袋上,他自己身上都有油烟味,唯独衬衣没有。
  不知躺了多久,他坐起来,还是没有开灯,拿起衬衣嗅了嗅。
  汗水还没有干,是雁椿的味道。
  他的衬衣上,沾着雁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