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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维肯季·奥西培奇,”母亲转身对他说,“明天请您派一辆马车去接马丁·彼得罗维奇,因为我得到消息,他已经没有自己的马车了;还叫人告诉他,他一定要来,我很想看见他。”
              克维钦斯基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可是他忍住了。
              “还让斯廖特金知道,”母亲继续说,“我命令他到我这儿来……您听到没有?我……命……令!”
              “原本是这样,正是……这种坏蛋该……”日特科夫悄悄地说,可是母亲那样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他马上掉过头去,不作一声了。
              “您听到没有?我命令!”母亲又说了一遍。
              “听到了,太太!”克维钦斯基恭顺而带尊严地回答。
              “马丁·彼得罗维奇不会来的!”午饭后,苏威尼尔跟我一块儿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小声对我说。“您看吧,他变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想象不到!我以为——不管别人对他讲什么——他一句话也不会懂了。是的!毒蛇给叉子压住了!”
              苏威尼尔那种发颤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十七
              苏威尼尔的预言果然是正确的。马丁·彼得罗维奇不肯来看我的母亲。她对这件事很不高兴,派人送信给他;他叫来人带回一张四开纸的字条,上面用大字写着这些话:“的确我不能来。我会羞死的。让我自食其果吧。谢谢您。请不要苦恼!哈尔洛夫·马丁柯。”斯廖特金来了,不过,并不是在母亲“命令”他来的那一天来的,而是过了整整一昼夜之后。母亲吩咐人把他带到她的书房里去……天晓得,他们谈了些什么,可是谈话的时间并不长:不会超过一刻钟。斯廖特金从母亲的书房走出来的时候,他那涨得通红的脸上现出那么狠毒、凶恶、又无礼的表情,我在客厅里看到他,也给他吓呆了,连那时在客厅里荡来荡去的苏威尼尔也突然打住了笑声。母亲也是满脸通红地从屋里走出来。她大声说,从今以后,无论怎么也不让斯廖特金先生进门;要是马丁·彼得罗维奇的两个女儿胆敢前来的话,——她说,她们会无耻到这样的程度——她也不让她们进门。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叫了起来:“多么可恶的小犹太!是我拉着他的耳朵,把他从污泥里救出来的;是我提拔了他;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给他的,——他居然敢对我说,我不该干涉他们的事情!马丁·彼得罗维奇多么糊涂!怎么能够纵容他呢!纵容!怎么成?啊哈!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呀!卑鄙的小犹太呀!”日特科夫少校也在餐桌上吃饭,他以为现在上帝吩咐他利用这个好机会,便插嘴进来……可是母亲马上用申斥阻止了他。“得啦,你倒是一个好人,我的先生!”母亲说。“你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还算是一个军官!你还指挥过一连士兵呢!我想象得出那一连士兵是怎样服从你的!还希望当总管呢!你会是一个多么出色的总管啊!”
              坐在餐桌那一头的克维钦斯基,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独自微笑,然而可怜的日特科夫只是摸着胡髭,竖起眉毛,把他那张长满胡须的脸藏到餐巾下面去了。
              午饭后,他照着平常习惯,到台阶上去抽烟斗,——我觉得他是那么可怜,又那么凄凉,我平时虽然不喜欢他,可是我马上就走到他跟前去了。
              “这怎么一回事,加夫里洛·费杜雷奇,您跟叶芙兰皮亚·马丁诺夫娜的婚事吹了?”我直截了当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早已结婚了呢。”
              退伍少校无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
              “阴险的毒蛇,”他痛苦地用力把每个字的每个字母吐了出来,“用他的毒舌刺伤了我,我一生的希望完全化成灰了!德米特里·谢苗诺维奇,我真愿意把他所有恶毒的行为全告诉您,可是我又怕惹您母亲生气!(“您太年轻了,”普罗科菲脸上的表情在我的脑子里一闪。)已经闹到这样……”
              日特科夫呻吟起来。
              “忍耐……忍耐……现在还留下什么呢!(他捏紧拳头打自己的胸口。)忍耐吧,老兵,忍耐吧!我忠诚老实地……无可指责地……为沙皇服务过!是的!不惜流血淌汗,可是现在我弄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要是这是在军队里,事情就全凭我做主了,”他带痉挛性地抽着樱桃木的长烟斗,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下去,“我要把他……我要用我的马刀背打他三次……就是说,叫他痛得打滚……”
              日特科夫从嘴里拿下烟斗,他的眼睛凝视着空间,好像他正在欣赏他所想象出来的那幅图画一样。
              苏威尼尔跑过来,又在挖苦少校了。我离开他们走到一边去,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亲眼去看看马丁·彼得罗维奇……我孩子气的好奇心给强烈地唤起来了。
              十八
              第二天,我又拿着枪,带着猎狗,到叶西科沃林子去了。这一次我没有叫普罗科菲一块儿去。这一天天气非常好:我以为除了在俄罗斯外,哪儿也找不到这样美好的九月的日子。四周是那么宁静:你能够听见一百步以外松鼠在枯叶上跳来跳去,断枝掉下来,先微微钩住另外的枝子,后来落到了柔草上面——永远掉在那儿:静静地等着腐烂。不冷不热的、只是发出香味的、仿佛还略带酸味的空气令人舒适地向你的眼睛和脸扑来;一个像丝一样细的、中间还有一个小白球的、长长的蜘蛛网平稳地在空中浮动,刚刚挨到我的枪身,便一直往上伸到空中去了——这是温暖气候的真正征象。太阳照耀着,可是阳光却像月光那样地柔和。山鹬倒常常出现;不过我现在并不特别注意它们;我知道这个林子差不多直通到哈尔洛夫的住宅和他的花园的篱笆,我便偷偷地朝那边走去,虽然连我自己也不能够想象,我怎么会溜到那所宅子去,我甚至怀疑,我极力想溜到那里是不是应该的,因为我母亲很不高兴那所宅子的新主人。
              我好像觉得不远的地方有人声。我倾听着……有人在林子里走着……一直朝我的方向走来。
              “你应当这样讲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你倒会讲!”另外一个人打岔说,这是男人的声音。“难道一下子全讲明白吗?”
              我熟悉这些声音。在稀疏的胡桃树丛中隐约地现出来一个女人的天蓝色的衣服;在她的旁边的是一个穿深色农民外衣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斯廖特金和叶芙兰皮亚走出来了,走到离我五步光景的林间空地来了。
              他们突然窘透了。叶芙兰皮亚马上退到林子里去了。斯廖特金想了一想,就朝着我走过来。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四个月以前他在哈尔洛夫院子里走来走去、手里搓着我那匹马的马嚼时那种卑躬屈节的表情了;可是在这张脸上我也找不到前一天我在母亲书房门口遇见他时,叫我感到多么惊愕的那种无礼、挑战的表情。这张脸还是像从前那样白皙、漂亮;可是这张脸却仿佛庄严多了,也宽多了。
              “喂,您打了多少只山鹬?”他举起帽子,得意地微笑着,他的手摸着他那黑色的鬈发,问我道。“您在我们林子里打猎……欢迎之至!我们不会妨碍您……完全相反!”
              “今天我一只都没有打到,”我回答他第一个问题说,“而且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们的林子了。”
              斯廖特金马上戴上了帽子。
              “哎呀,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并没有赶走您,我们甚至还很高兴呢……就是叶芙兰皮亚·马丁诺芙娜也会这样说的。叶芙兰皮亚·马丁诺芙娜,请到这儿来!您躲到哪儿去了?”
              叶芙兰皮亚的头从灌木后面露出来了;可是她并不走到我们这里来。她近来长得更好看了,她好像高了些,也胖了些。
              “老实说,”斯廖特金继续说下去,“我甚至非常高兴‘遇到’您呢。虽说您还年轻,可是您已经很明白道理了。昨天您母亲对我很生气——不肯听我说出任何的理由,我却要在您面前,好像将来在上帝面前那样说话:我没有一点可责备的地方。我们不可能用另一种方法对待马丁·彼得罗维奇:他完全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了。哎呀,我们真没法满足他那反复无常的古怪脾气!可是我们也对他表示了应有的尊敬。您尽可以问叶芙兰皮亚·马丁诺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