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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啊哟,你们这些强盗!”斯廖特金呻吟地说。“我可要给你们大家……”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起了一声轰隆的巨响,最后一个烟囱倒下来了,就在这一瞬间飞扬起来的黄色尘雾中间,哈尔洛夫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高高地举起他那双全是鲜血的手,向着我们掉过脸来。斯廖特金又举起枪对他瞄准了。
              叶芙兰皮亚拉住他的臂肘制止他。
              “你不要干涉我!”他对她恶声嚷道。
              “你呀——谅你也不敢!”她的蓝眼睛在蹙得很紧的眉毛底下发出了威胁的光芒。“父亲在毁他自己的宅子。这是他的产业。”
              “你瞎说:是我们的!”
              “你说是我们的;我说是他的。”
              斯廖特金气得低声怒骂;叶芙兰皮亚的眼睛却牢牢地盯住他的脸。
              “啊,你好!我亲爱的女儿,你好!”哈尔洛夫在高处大声吼道。“叶芙兰皮亚·马丁诺夫娜,你好!你跟你的朋友过得怎么样?你们相亲相爱,过得甜蜜吗?”
              “父亲!”叶芙兰皮亚的响亮的声音说。
              “什么,小女儿?”哈尔洛夫回答道,他靠近墙头了。我看得出来,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一种有光彩的、欢乐的,因此也就显得特别可怕的、恶意的微笑……多少年以后,我在一个判了死罪的犯人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微笑。
              “父亲,停止吧,请下来吧。(叶芙兰皮亚向来不叫他“亲爱的爸爸”。)我们有罪;我们把什么都还给你。你下来吧。”
              “你凭什么处理我们的呢?”斯廖特金干预地说。叶芙兰皮亚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把我那一份还给你——什么都交给你。停止吧,下来吧,父亲!宽恕我们,宽恕我吧。”
              哈尔洛夫还是微笑着。
              “迟了,我亲爱的,”他说,他的每一个字都发出像青铜一样的声音。“你的铁石心肠感动得太迟了!石头已经滚下山来了——现在来不及阻挡了!所以现在你用不着望我了!我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你还不如去望你那个沃洛季卡吧:看你找到一个多么漂亮的小伙子!再去看看你那位阴险的姐姐:她那个狐狸鼻子又从小窗口里伸出来了,她在那儿唆使她的亲爱的丈夫呢!不,我亲爱的小姐们!你们不让我有一个屋顶——所以我也不会给你们留下一木一梁!它们是我亲手安上的,我要亲手拆毁——完全用我一个人的手!看,我就没有拿斧头!”
              他在他自己的手掌心里“呸”了两下,又抓住叉梁了。
              “父亲,够了,”这个时候,叶芙兰皮亚又说话了,她的声音似乎变得非常地温柔了,“忘记过去的事吧。好吧,相信我吧;你总是相信我的。那么下来吧;到我的卧房里去,睡到我软软的床上。我会把你身上弄干,使你暖和;我会包扎你的伤口,看,你把你的手都撕破了。你在我那儿会过得像在耶稣的怀里一样,吃得舒适,睡得更舒适。是呀,我们都有错!是呀,我们都太傲慢了,我们都有罪;好吧,宽恕我们吧!”
              哈尔洛夫摇摇头。
              “说得多好听!我决不再相信你们了!你们把我的信任杀死了!什么都杀死了!我从前是一只鹰——为了你们,变成了一条蛆虫……而你们——还要把蛆虫压死?够了!我爱过你,你自己知道的,——不过现在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是你的父亲……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你不必管我的事情!”哈尔洛夫突然对斯廖特金怒喝道:“你,开枪呀;胆小鬼,倒霉的勇士!为什么你只是瞄准不开枪呢?是不是你想起了,依照法律,要是接受礼物的人作出侵犯赠与者生命的事,”哈尔洛夫慢吞吞地说,“赠与者就有权要求收回一切吗?哈,哈!不要怕,法律的拥护者!我不会要求收回——我要亲自把一切弄光……开枪吧!”
              “父亲!”叶芙兰皮亚最后一次哀求道。
              “闭嘴!”
              “马丁·彼得罗维奇!老兄,请您大量地宽恕吧!”苏威尼尔结结巴巴地说。
              “父亲,我亲爱的!”
              “闭嘴,母狗!”哈尔洛夫嚷道。对苏威尼尔呢,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却只是朝他的方向吐了一口痰。
              二十七
              在这个时候,克维钦斯基带着他的整队人马,坐了三辆大车,在大门口出现了。疲乏的马在打响鼻,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污泥里去。
              “!”哈尔洛夫用力大嚷。“军队……那不就是军队!他们开一整队兵士来对付我了。好呀!只是 我先警告你们,要是哪一个人走到我这儿的屋顶上来,我就要把他倒栽葱地推下去!我是一个严厉的主人,不喜欢来得不凑巧的客人!就是这样!”
              他双手抓住前面一对叉梁,这就是所谓三角墙的“腿”,——开始用力摇动它们。他悬在板条的边沿上,好像在拖曳它们似的,嘴里像纤夫一样有节奏地哼着:“又一次!再一次!嗨唷!”
              斯廖特金跑到克维钦斯基跟前,就开始抱怨,诉苦……克维钦斯基请斯廖特金“不要妨碍”他,便着手执行他所想好的计划。他自己站在宅子前面,为了转移目标起见,他对哈尔洛夫说,他(哈尔洛夫)干的事情,不合他的贵族身份……
              “又一次!再一次!”哈尔洛夫哼着。
              “……而且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非常不满意他的行为,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又一次!再一次!嗨唷!”哈尔洛夫继续哼道。而这个时候,克维钦斯基已经派了四个最强壮、最勇敢的马夫到宅子后面去,叫他们从后面爬上屋顶。然而这个突击的计划并没有逃过哈尔洛夫的注意;他突然丢下叉梁,连忙跑到顶楼后面去了。他的样子是那么可怕,所以两个已经爬到板条上的马夫一下子全顺着水管溜到地上来了,这使得家仆的男孩们非常满意,而且甚至哈哈大笑。哈尔洛夫朝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便回到宅子的前面一部分来,又抓起了叉梁,又动手摇动它们,又像纤夫那样哼起来了……
              他突然不做声了,注视着……
              “亲爱的马克西姆卡,朋友,同伴!”他嚷道。“我看到的是你吗?”
              我朝四面望了望……真的,小听差马克西姆卡咧开嘴巴,带着得意的微笑,从一群农民中间挤出来,走到前面来了。大概他的主人马具匠放他回家来休息的。
              “亲爱的马克西姆卡,我忠实的仆人,爬到我这儿来吧,”哈尔洛夫接着说,“让我们一块儿来打退凶恶的鞑靼人,打退立陶宛的贼吧!”
              马克西姆卡还是得意地微笑着,他立刻往屋顶上爬……可是有人抓住了他,把他拖到一边去了,——天晓得,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看吧;他不可能给马丁·彼得罗维奇帮大忙的。
              “好吧,很好!”哈尔洛夫用威胁的声音说,又去抓叉梁了。
              “维肯季·奥西波维奇,请允许我开枪吧,”斯廖特金对克维钦斯基说;“其实,我主要是吓唬他,我的枪里只装了打鸟的小子弹。”可是克维钦斯基还来不及回答他,前面那一对给哈尔洛夫的铁手猛撼着的叉梁歪斜了,发出了裂声,落到院子里面了——哈尔洛夫也没法站稳了,他本人也跟着叉梁一块儿摔了下来,带着很大的响声落在地上。全场的人颤抖起来,发出了大声惊叹……哈尔洛夫动也不动地伏在地上,屋顶的大梁压在他的背上,还有屋脊上的木雕饰物,这是跟着三角墙一起掉下来的。
              二十八
              人们跑到哈尔洛夫跟前,把他背上的大梁搬开,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生气了,他的嘴边都是血,他停止呼吸了。“昏过去了,”走到他身边来的农民们喃喃地说。他们跑到井边去取水,提来满满的一桶水,泼到哈尔洛夫的头上,把他脸上的污泥和尘土冲洗掉,可是他还是不省人事。他们拖来一条长凳,紧靠着宅子放着,费力地抬起马丁·彼得罗维奇的巨大的身体,把他的头靠着墙放在长凳上。小听差马克西姆卡走了过来,跪下一条腿,把另一条腿伸得远远的,似乎戏剧性地托住他旧主人的手。叶芙兰皮亚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地惨白,笔直地站在她父亲的面前,她那对大眼睛毫不转动地盯住他。安娜和斯廖特金没有走到跟前来。众人都不做声,众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最后哈尔洛夫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断断续续的喀噜喀噜的声音——好像他喘不过气来了……然后一只手——右手微微地动了(马克西姆卡托住他的左手),一只眼睛——也是右眼,睁开来了,慢慢地望望他的四周,好像他醉得很厉害似的,他呻吟起来,——而且发出喉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