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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特·李斯多曼太太的产业坐落在一条堤岸上,介乎都尔城和圣·乔治山陵之间,屋子朝南,四周全是岩石,兼有乡居的野趣和都市的娱乐。因为从都尔大桥走往那所叫做云雀的别庄要不了十分钟:这一点在人人懒得动弹,便是为了寻欢作乐也不愿多劳驾的地方,特别可取。皮罗多神甫在云雀别墅住到十天光景,有天正在吃早饭,门房通报说有位卡隆先生要见他。卡隆先生是个律师,一向经办迦玛小姐的事务。皮罗多一时记不起来,只觉得自己跟谁都没有纠纷,离开饭桌去见律师的时候,心里十分焦急。他看见律师不拿架子,随便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等着,见了他就说:
              “既然先生不想在迦玛小姐家住下去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
              皮罗多神甫打断了他的话,叫道:“喂,先生,我从来没想到要离开她的屋子啊。”
              律师回答说:“可是先生一定在这个问题上对小姐有所表示,因为她托我来问你是否在乡下久住。长时期的出门,你合同上并没提到,自然可以引起敝当事人的异议。现在迦玛小姐认为你的寄宿……”
              皮罗多诧异之下又截住了律师的话,说道:“先生,那也不必用近乎法律手续的办法来和我……”
              卡隆说:“迦玛小姐为了免得将来多纠纷,托我来和你谈判。”
              皮罗多回答说:“那末请你明天再劳驾一次,我这方面也得商量商量。”
              “好吧,”卡隆说着,起身告辞。
              办公事的家伙走了。可怜的副堂长发觉迦玛小姐死不放松的紧钉着他,慌得要命,回进特·李斯多曼太太家的饭厅面无人色。大家一看他的形景,争着问:
              “皮罗多先生,出了什么事啊?”
              神甫垂头丧气的坐下,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全是倒楣的景象。吃过早饭,客厅里生着很旺的火,皮罗多的好几个朋友团团坐下,他一五一十把失意事儿很天真的说出来了。那些听众在乡下已经住得有些腻味,对这桩十足内地式的纠葛大感兴趣。个个人站在神甫一边,派老姑娘的不是。
              特·李斯多曼太太对他说:“脱罗倍神甫想抢你的房间,难道你看不出吗?”
              写到这里,我这个记载历史的人大可形容一番特·李斯多曼太太的相貌;但是转念一想,即使有些读者不知道斯悌恩关于姓名和性格的说数,单是嘴上念一念特·李斯多曼太太这几个字,也想象得出她是一个高贵尊严的女子,热心宗教而并不古板,因为她还保存君主时代和古典时代的生活习惯,颇有那种老派的风度;举止高雅;心肠很好,只是有些固执;说话略微带些鼻音;还敢念《新哀络绮思》,看喜剧,单单梳头而不戴帽子。
              “皮罗多先生不应该向那个刁钻促狭的老东西让步,”特·李斯多曼先生说。他是海军少校,正在叔母家过假期。“只消副堂长有胆气,肯听我的话,保证他不久就能过太平日子。”
              接着每个人都拿出内地人特有的聪明来分析迦玛小姐的行为。我们不能不承认,不管你行事的动机多么隐秘,内地人自有本领赤裸裸的揭露出来。
              一个熟悉当地情形的老年地主说道:“哎,你们都不懂。这件事骨子里很严重,究竟怎么样我一时还弄不明白,脱罗倍神甫心思很深,不会让你们一猜就中的。亲爱的皮罗多眼前吃的亏才不过是开头呢。第一,即使把房间让给了脱罗倍,能不能从此太平安乐呢?我看不见得。”他转身朝着发愣的神甫说:“既然卡隆跑来说你想离开迦玛小姐的屋子,毫无疑问是迦玛小姐有心赶你出门……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非离开不可。她们那种人从来不做一桩冒险的事,没有把握决不动手。”
              那老乡绅叫做特·波旁纳先生。他所代表的内地思想,和服尔德代表的十八世纪精神一样完全。老头儿又瘦又干瘪,衣著非常随便,这一点最能说明他田产的数目受到一州的重视。他的脸被都兰的太阳晒得紫堂堂的,相貌与其说是富于机智,不如说是精明。平时说话都掂过斤两,做事都用过心思,表面上装做忠厚,遮盖他的细心谨慎。便是你粗枝大叶打量一下,也能发现他和诺曼地的农民一样,跟人打起交道来没有一回不占便宜。都兰人最喜欢研究酿酒学,特·波旁纳先生便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有一处产业,大块的草原缺一只角,他侵占了洛阿河中的沙洲补完全了,公家竟没法和他打官司。人家看他有此手腕,认为他是个能干家伙。要是你对特·波旁纳先生的谈吐听出味道来,想从都兰人口中打听他的历史,所有妒忌他的人会异口同声的回答你:“噢!他是只老狐狸!”而说这种话的人着实不少。在都兰正如大多数的内地一样,语言的精华就建筑在嫉妒上面。
              大家听着特·波旁纳先生的意见一时不出声了,小集团的人好象都在仔细考虑。那时佣人通报沙罗蒙·特·维勒诺阿小姐来了。她想帮助皮罗多,特意从都尔赶到,而她带来的消息完全改变了事情的面目。她未到之前,除了那地主之外,个个人劝皮罗多靠着当地的贵族撑腰,跟脱罗倍和迦玛见个髙下。
              沙罗蒙小姐说:“掌管人事的副主教最近病了,总主教发表脱罗倍神甫做代理。因此任命教区委员的权现在完全操在他手中。可是昨天波阿兰神甫在特·拉·布洛蒂埃小姐家提到,皮罗多神甫给迦玛小姐许多麻烦,口气好象咱们这位忠厚的神甫活该倒楣。他说:‘皮罗多神甫必须有夏波罗神甫指点才行;自从那位道行高卓的教区委员过世之后,事实证明……’接下去便是一大堆捏造和中伤的话,不必细说了。”
              特·波旁纳先生郑重其事的说道:“脱罗倍一定当上副主教了。”
              特·李斯多曼太太望着皮罗多道:“你说你挑哪一样,当教区委员呢还是在迦玛小姐家住下去?”
              “当然是挑教区委员罗!”大家众口一辞的代皮罗多回答。
              “既然如此,”特·李斯多曼太太接着说,“就得向脱罗倍神甫和迦玛小姐认输。他们打发卡隆来看你,不等于间接表示你要肯让出屋子,就给你当委员么?这就叫做有来有往!”
              个个人称赞特·李斯多曼太太想得细到,看得透彻。唯有她的侄儿特·李斯多曼男爵用滑稽的口气对特·波旁纳先生说:
              “我倒想叫皮罗多和迦玛打一仗呢。”
              可是对副堂长说来非常不幸,在上流社会和有脱罗倍撑腰的老姑娘之间,并不势均力敌。不久斗争就要变得形势分明,范围扩大到意想不到的程度。按照特·李斯多曼太太和她大多数朋友的主意,派了一名当差去请卡隆。那般人过着空虚的内地生活,这场风波正好让他们提提精神,兴奋一下。办公事的家伙来的极快,对这一点只有特·波旁纳先生暗暗吃惊。
              那个无名的腓俾阿斯用心想了想,觉得都兰的名利场中颇有些阴谋诡计。他说:“事情没弄清楚以前,还是不要作决定的好。“
              他想点拨皮罗多,要他知道处境危险。但当时大家动了感情,老狐狸的智慧不起作用,他的话不曾引起多大注意。律师和皮罗多谈判的时间并不长久。皮罗多慌慌张张回进来说:
              “他要我写一张声明撤回的字据。”
              海军少校向:“这个吓人的字怎么解释?”
              特·李斯多曼太太也叫起来:“什么意思呢?”
              特·波旁纳先生吸着鼻烟回答:“意思很简单,就是要神甫声明自愿从迦玛小姐家搬走。”
              特·李斯多曼太太望着皮罗多说:“仅仅是这样吗?那你签字就是了!倘若你当真决定搬出来,表明你的意志有什么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