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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那些人全住在城里,分布的方式象植物的毛细管;他们收集每份人家的新闻和秘密,象树叶吸收露水那样不胜饥渴,也象树叶把吸来的水份输送给枝干似的,自动把材料传达给脱罗倍神甫。
              人人都需要情绪上有些刺激,那般假仁假义的酸老太婆每天晚上把城里的局势算一笔清账,目光的犀利不亚于十人会议,受着感情唆使而做的间谍工作又很可靠,使她能监视社会。等到弄清楚了一件事情的内幕原因,她们为了顾面子,还吸收本集团的智慧,在各人圈子里提到的时候口气好象只不过是闲谈。这帮口一方面是无所事事,一方面又非常活跃;一方面无声无臭,一方面说话说个不停;你看不见他,他却无所不见。他们的势力表面上好象人微言轻,不足为害,但一朝被重大的利益鼓动起来就很可怕。以性质的严重,对每个人的关系而论,象皮罗多仗着特·李斯多曼太太帮扶,跟脱罗倍神甫和迦玛小姐交手的事,在那个帮口中人的生活圈子里好久没有发生了。
              原来迦玛小姐来往的一些人家一向把特·李斯多曼,特·拉·布洛蒂埃,特·维勒诺阿三家看做冤家对头。骨子里那种磨擦无非是小集团思想和小集团的虚荣心作怪,有如耗子窝里的罗马平民与罗马贵族之争,或者象孟德斯鸠提到圣·玛兰共和邦时说的,一杯水里的大风浪;据说在那个共和邦内太容易专权,所以公家的职位任期只有一天。但这种风浪在大众心里掀起的热情,不亚于支配国家大事所需要的热情。认为只有胸怀大志,生活骚乱不宁的人才觉得时间过的飞快,是完全错误的。脱罗倍神甫就和野心家,赌徒,情人的时间过的一样快,一样紧张,一样心事重重,希望与失望的波动一样大起大落。为了暗地里战胜别人,打破难关,克服自己,我们所消耗的精力只有上帝知道。不过我们即使弄不清自己往哪儿去,旅途的辛苦还是感觉得很清楚。假如写历史的人可以把他说的戏暂停片刻,临时当个批评家,请读者看看那些老处女和两位神甫的生活,研究一下毒害他们生命的灾难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末你们或许会发现,一个人必须具备某些热情,方始能发挥他的长处,使得生活有气魄,天地变得广阔,而万物所共有的自私的本能也不至于爆发出来闯祸了。
              特·李斯多曼太太回到城内,并没知道五六天来外边传说她对侄儿的感情有些不清不白的动机,她的好几个朋友已经不得不代她驳斥;这种谣言即使给特·李斯多曼太太听到也只会好笑。她带着皮罗多去见她的律师,律师认为案子并不好办。副堂长的朋友们或者觉得理直气壮的官司不用着急,或者因为不与本人直接相干,懒洋洋的并不上劲,预备拖到他们进城以后再说。迦玛小姐的朋友们却趁此机会先下手,把事情说得对皮罗多神甫十分不利。
              特·李斯多曼太太的律师,业务全靠本地一般热心宗教的人照顾。他使特·李斯多曼太太很奇怪,竟劝她不要发动这桩诉讼,谈话结束的当口还声明他决不承办,因为根据合同,迦玛小姐在法律上并没有错;倘若丢开法律,只讲情理,那末在法官和正派人眼中,皮罗多跟大家过去对他的印象相反,不象一个和平,妥协,宽厚的人;迦玛小姐却是出名的性情和顺,容易相处;当初皮罗多承继夏波罗神甫的家具需要付一笔费用,迦玛小姐帮皮罗多忙,借钱给他,根本不曾要他出收据;并且以皮罗多的年龄与性格来说,也不会不知道内容,不晓得轻重,就贸贸然签文件的;皮罗多的朋友夏波罗在迦玛小姐家住过十二年,脱罗倍住了十五年,皮罗多住了两年就离开,必有他的主意,他自己心里明白;因此向迦玛小姐提出诉讼只显得他忘恩负义……诉讼代理人送客出去,让皮罗多先往楼梯走前几步,把特·李斯多曼太太拉在一边,劝她为安宁起见,千万别卷入漩涡。
              当晚牌局未开始之前,特·李斯多曼太太府上的宾客围在壁炉四周;可怜的副堂长心中的焦急,活象皮赛德勒监房中的死囚等待上诉的结果,少不得向朋友们说出律师的结论。
              特·波旁纳先生道:“除了进步党的诉讼代理人,我看都尔没有一个讼师肯接受你的案子,除非有心要你败诉;而且我也不劝你冒这个险。”
              海军少校嚷道:“啊!太卑鄙了!让我陪神甫去见那个诉讼代理人。”
              特·波旁纳先生打断他的话,说道:“那还得等天黑了再去。”
              “为什么?”
              “我才听说脱罗倍神甫发表了副主教,补前天过世的那一位的缺。”
              “我才不怕脱罗倍神甫呢。”
              特·波旁纳先生向特·李斯多曼男爵递了一个眼色,要他说话留神,在座有一个州长公署的参议是脱罗倍的朋友;不幸那三十六岁的男爵完全没注意,还接着说:
              “倘若脱罗倍神甫是个小人……”
              特·波旁纳先生拦着他说:“哎!事情跟脱罗倍神甫全不相干,为什么扯到他身上去呢?……”
              男爵道:“皮罗多神甫的家具不是他在动用享受吗?我记得去过夏波罗屋里,看见有两幅贵重的画,比如说值一万法郎吧……难道皮罗多先生在迦玛家住上两年就有心送她一万法郎不成?何况单是书柜家具差不多已经值到这个数目了!”
              皮罗多神甫听说他有过这么大的家私,眼睛睁得很大。
              男爵逞着意气往下说:“真是岂有此理!巴黎美术馆的前任顾问沙尔蒙先生正在都尔探望岳母。我今晚陪皮罗多先生去请他把两张画估一个价钱;从那边出来再带神甫去找诉讼代理人。”
              那次谈话过后两天,打官司的事有了眉目。进步党的诉讼代理人接了皮罗多的案子,对副堂长影响非常不好。反对政府的人和出名不喜欢教士或宗教的人原是两回事,许多人却混为一谈;而当时的反政府派和反教会派的确都利用那件案子来掀风作浪,城里也到处议论纷纷。美术馆的前任顾问把华朗丹的《圣母像》和勒勃仑的《基督像》估作一万一千法郎,两幅画都是极精的作品。至于书柜和哥德式的家具,在巴黎正是越来越走红的东西,按照市价暂定为一万二。顾问先生细细鉴定之下,认为全部家私值到三万。皮罗多欠迦玛小姐的钱为数极微,当然无意送她一笔那么大的款子;在法律上讲,合同的条款应当修改才对,否则老姑娘便是存心诈欺。进步党的诉讼代理人一上手把迦玛小姐告了一状。状纸虽然措辞尖刻,但根据着某些条文,援引了几条最高法院的判例,法理严密,不失为一篇精彩的文字,把老姑娘的罪状数说得清清楚楚。反对政府的人看上了这张诉状,恶意印成三四十份传单在城里分发。
              前一个时期,海军部透露要提升一部分人员,特·李斯多曼男爵以海军少校的身分希望第一批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不料皮罗多和老姑娘正式决裂以后几天,男爵收到一个朋友的信,说部里有风声要编他入预备役了。男爵知道了大为诧惊,立即赶往巴黎,候着部长下一次的晚会就去拜访;部长对那个消息也表示十分奇怪,听到男爵说出心中的忧虑笑起来。第二天,男爵不管部长那么说,又上科室去打听。各部分的主管对朋友们泄露机密是常事,当下一位秘书拿出一项手续齐备的公事,因为司长病了,耽搁下来,还没有送给部长去批。坏消息果然证实了。
              特·李斯多曼男爵赶紧找他的一位叔叔,他以议员资格能在国会里立刻见到部长。男爵托叔叔探问部长大人的意思,因为一进预备役,他的前程就完啦。他在老叔车中等议会散会,心里急做一团。会议没有完,议员老早就出来了,坐车回府的路上对侄儿说:
              “真是见鬼!怎么你会去攻击教士的呢?开头部长告诉我,你在都尔做进步党的头儿!你言论荒谬,你不遵守国家的政策……部长说话躲躲闪闪,拐弯抹角,好象还在议会里发言。我对他说:还是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吧!部长大人这才说出你得罪了宫廷大祭司。后来我向几个同僚一打听,知道你提起一个叫做脱罗倍的神甫,口气非常轻薄。那脱罗倍表面上只是副主教,可是在内地是个最重要的人物,坚信会的代表。我在部长面前替你拍了胸脯。哎,侄少爷,你要趱奔前程,千万别让教会和你作对。赶快上都尔去,跟那该死的副主教讲和。你该记住:凡是副主教,你见了都得客客气气。此刻我们大家都在复兴宗教,一个希望升级的海军少校偏偏来拆教士的台,岂不荒唐!要不同脱罗倍神甫言归于好,以后别来找我,我不认你了。刚才宗教事务部长和我提到那家伙,口气之间竟是未来的主教。脱罗倍要和咱们一家结了仇,就会捣蛋,不让我进下一届的贵族院。明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