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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你这么干,别人可要倒楣了。”神父拿着死老鼠在特莉妮达眼前晃了晃,对她说。“有的教徒用瓶子装圣水,带回去给病人喝,难道你不知道?”
              “这又怎么啦?”特莉妮达问。
              “什么怎么啦?”神父说。“这还不简单,病人喝下的圣水里有砒霜。”
              特莉妮达告诉神父说他还没把买砒霜的钱给她呢。“那是石膏!”她说。接着,她一五一十地对神父说:她把石膏撒在教堂的犄角旮旯里,老鼠吃了石膏,过一会儿渴得要命,于是跑到圣水池里喝水。石膏遇见水,在胃里就变硬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拿钱买砒霜去吧,”神父说。“我可不想在圣水池里再看见死老鼠了。”
              办公室里有几位女信徒正在等他,为首的是蕾薇卡·德·阿希斯太太。神父把买砒霜的钱交给特莉妮达,说了声:屋里真热。随后,他站在办公桌旁,对面坐着三位太太,一语不发地等着神父。
              “有话请讲,尊敬的夫人们。”
              她们互相望了望。蕾薇卡·德·阿希斯太太打开那把日本山水画折扇,直截了当地说:
              “就是为了匿名帖儿的事儿,神父。”
              她象给小孩儿讲神话故事似的,用委婉的语气讲述了镇上居民的惊恐心情。她说:巴斯托尔之死固然“完全是个人的事”,但是所有体面人家无不感到必须过问匿名帖儿的事儿。
              年纪最大的阿达尔希莎蒙托娅拄着阳伞,把话说得最明白:
              “我们这些信仰天主教的妇女们决定干预这件事。”
              安赫尔神父琢磨了一小会儿。蕾薇卡·德·阿希斯长长地吐了口气。神父暗自问道:这个娘儿们怎么会散发出这样一股热烘烘的香味儿。你看她,混身下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白腻腻的皮肤照得人眼花缭乱,她长得多么丰满啊!神父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
              “依我看,”他说,“对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我们不必介意。应该站得高一些,象以往一样还是遵照上帝的意旨办事。”
              阿达尔希莎蒙托娅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另外两位太太不同意,她们觉得,“长此以往,这种灾难定将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这当儿,电影院的高音喇叭一颤一颤地响起来了。安赫尔神父用手拍了拍前额。“对不起,”说着,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教会审查过的电影目录。
              “今天放什么电影?”
              “《空中大盗》,”蕾薇卡·德·阿希斯说“,是一部战争片。”安赫尔神父按照字母的顺序,用食指点着长长一串经过批准的电影目录往下找,嘴里嘟囔着一个个电影片名。翻过一页,他停下来说:
              “《空中大盗》。”
              找到片名后,神父又用食指顺着横的方向查找对该片的道德评价。这时候,高音喇叭里响起了影院老板讲话的声音(本来应该放唱片的)。老板宣布:由于气候不好,影片暂停放映。屋里的一个女人补充说,观众们提出如果影片放映不到一半因雨停映,他们就要求退票。因此,老板才决定干脆不演了。
              “太可惜了,”安赫尔神父说,“这部影片对大家都有教益。”他合上电影目录,又接着说:
              “我过去说过,咱们镇上的人都是遵守教规的。记得十九年前我来接管这个教区的时候,曾经有十一户有地位的人家公开姘居。如今只剩下一户了。但愿这一户也维持不久。”
              “我们这回来,不是为了自己,”蕾薇卡·德·阿希斯说,“那些可怜的人们……”
              “不必担心,”神父没容她把话打断,又继续说下去,“应该看到咱们镇上的变化。那个时候,曾经来过一个俄国舞女,在斗鸡场专门为男人演出一场。演到最后,她居然把身上穿的衣服来个大拍卖。”
              阿达尔希莎蒙托娅打断神父的话说:
              “是有那么回事。”
              是的,她确实记得人们传说的那件丑闻。当时,那个舞女脱得赤条条的。一个老头子在走道上大嚷大叫起来,随后跑到最高一层台阶,冲着观众撒尿。据说,其他观众也纷纷仿效。在一片狂呼乱叫中,你冲着我撒尿,我冲着你撒尿。
              “现在,”神父接着说,“事实证明,咱们镇上的人是最听教区的话的。”神父固执地坚持他的主张。他谈到在同人类的弱点和缺陷作斗争时,难免会出现一些困难时刻,直讲得几位虔诚的太太热得再也听不进去了。蕾薇卡·德·阿希斯又打开了折扇。这时候,安赫尔神父才发现原来那股香味是从扇子里出来的。在憋闷人的房间里,檀香味儿几乎凝固起来,经久不散。神父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捂上鼻子,免得再打喷嚏。
              “此外,”神父接着说,“这座教堂在整个教区里是最破旧不堪的,几口钟全都裂了,教堂里到处是老鼠。这还不是因为我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提倡道德和良好风尚了吗。”
              他解开衣领上的扣子。“物质劳动,那是任何一个青年人都能干的,”说着,他站了起来,“而培养道德观念,则需要坚持多年,需要多年的经验。”蕾薇卡·德·阿希斯抬起那只仿佛透明的纤手她手上戴着结婚戒指,上面镶有一块碧绿的翡翠。
              “正因为如此,”她说,“我们才认为这些匿名帖儿会使您前功尽弃。”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妇女乘这个空当儿说了一句:
              “此外,我们还认为,现在咱们这里正在休养生息,眼下这场灾难恐怕不大有利。”安赫尔神父从柜子里找出一把扇子,不慌不忙地扇了起来。
              “这两件事毫不相干,”神父说。“我们经历了一个政治上非常艰难的时刻,但是家庭的道德并没有改变。”
              他站在三位妇女面前说:“再过几年,我要向主教区报告:这里已经是个模范镇了。现在只差派一位年轻有为的人到这里来,兴建本教区最好的教堂。”他十分疲乏地向大家躬身施了一礼,又高声说道:
              “到那时,我就可以告老还乡,心地坦然地告别众生。”
              这句话立时引起三位太太的反对。阿达尔希莎蒙托娅代表大家说:
              “这里就是您的家乡,神父,我们希望您一直呆到最后一分
              钟。”
              “要是想兴建一座新教堂,”蕾薇卡·德·阿希斯说“,我们马上可以开始募捐活动。”
              “办事总得按部就班嘛,”神父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一种口气说:“另外,我不想上了年纪还在教区任职。我可不愿意象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那样。这位人称‘卡斯塔涅达伊蒙特罗祭坛圣餐’的神父曾经向主教报告说,在他的教区里,死鸟象暴雨一样地往地上掉。主教派人去调查,看见他在广场上和孩子们玩‘侦探拿贼’呐。”几位太大听了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谁呀?”
              “就是在马孔多接替我的那位教区神父,”安赫尔神父说。
              “他整整一百岁了。”
              早在九月底,人们就预料到今年冬天天气一定十分恶劣。到了周末,老天果然大逞淫威。星期日,滚滚的河水泛滥开来,在低洼地区横行肆虐。这一天,镇长一直躺在吊床上,嘴里咀嚼着止痛片。
              直到星期一清晨,冬雨才小下来。镇上的人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把一切安排就绪。弹子房和理发馆一大早就开张营业了,可是多数人家直到十一点才打开大门。不少住户把家搬到高地去。乱哄哄的人群把房基柱拔出来,把篱笆墙和棕榈叶苫顶的简陋房屋一起搬走。卡米查埃尔先生是第一个看见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