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都是药材, 隔着一道门都能闻到浓郁的药香。
院子里摆放着三脚架, 三脚架上是大大小小的簸箕,一些需要风干的药材都放在簸箕内。
宋淮安跟在陈奚主仆身后到了他们的休息的院子
小药童将陈奚送回房间过后就自己回自己院子睡觉了。
这是一座修建在湖水上的雅致小榭, 从岸边由一条栈桥绵延过去, 非常风雅。
水里倒映着天幕上的弯月和稀星。
宋淮安想来想去
陛下的伤,若陈奚当真知情的话,那铁定只有他这里能查到蛛丝马迹了。
烛火从窗户透出来
看来陈奚还没睡觉, 宋淮安也站在岸边的假山后没有动。
须臾后, 窗户被人从内打开
陈奚抬头望月, 神色有几分苦恼, 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不知道上面是什么。
宋淮安真怕他跟个犯了相思病的闺阁小姐似的,往窗户那儿一站就是一夜
那他岂不是要无功而返或者在这里喂一宿的蚊子?
不过所幸, 过了才半盏茶
陈奚便转身回了屋内,须臾后, 熄了烛火。
宋淮安又等了会儿,才跃下去,足尖在水面一点, 惊起一圈涟漪。
直接落到了小榭前的空地
这座小榭没几间屋子, 很快就找到了陈奚的书房。
宋淮安摸出怀里在丞相府库房顺手拿的一颗小夜明珠,四方诸国中有一个国家专产这种夜明珠,值钱还漂亮,还可以用来照明,每年朝贡成箱成箱的往陛下御前送。
陛下时不时就用来赏给大臣, 自己这丞相府更是,御贡一箱起码能得一半。
不过这大夜明珠尚还能雕琢成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赏玩,小夜明珠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宋淮安三年多没回过丞相府了,以往赏赐下来到府内的大夜明珠要么被他命人雕成了各种花样的夜灯,剩下的都放在库房,大概是遣散下人的时候没仔细看着,被顺走了。
就剩下一堆小夜明珠孤零零的躺在箱子里
宋淮安有些失笑,举起夜明珠照着细细在几排书架间转了几圈,全都是与医术有关的书籍,大半的手抄药方。
似乎还在尝试着自行还原一些因为年代久远而缺边少页的医术典籍,封皮上的字都被磨得看不清了,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首席御医。
但是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
宋淮安将手里取下那一本塞回书架之上,拿着夜明珠又在房中转了几圈,最后目光落到他房中有些凌乱的书案上。
月光透过窗棂撒进来
桌上都是一些药方,宋淮安随手翻了翻,在书页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纸张是泥土色,自从有了宣纸过后,就算是家境贫寒的百姓也已经很久不用这种纸张了。
上面的字并不是平常见到的文字,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文字
但宋淮安刚好认识这种文字,这种文字来源于北燕,晦涩难懂。
宋淮安举着夜明珠细细辨认着,翻译过来,纸张上是一张民间偏方
这张偏方中大致药材都不算极其稀有,但是唯有药引..
帝王心头血。
夜明珠躺在宋淮安手心,散发着幽幽的白光,映出他眼底所有情绪
震惊隐痛,无尽的悔意
心尖连同指尖都在颤抖
两更已过,皇宫中的守卫换了一轮又一轮,湖中小榭内早已没了人影,没有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陛下此刻可睡下了?
还会辗转反侧,夜夜噩梦吗?
宋淮安满心都是这些与慕脩有关的问题,一团乱麻。
而这边离朝阳宫太远了
太医院的守卫尚还可以应付,朝阳宫乃天子寝宫,依他现在的能力,恐怕还未潜入其中就会被察觉。
如今自己顶着前世的脸,一旦被发现
后果无法想象
....
一队御林军从宋淮安站的地方巡视而过
领头的侍卫忽然一抬手:停。
他身后的队伍应声停下,每个人的手都下意识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面露谨慎环视四周。
这条宫道两侧都是树木茂密的丛林,黑咕隆咚的,确实是刺客便于藏身的好地方。
拿着灯笼照了半天,也没个动静。
一人问道:老大,怎么了?
那领头的侍卫却没放松,像这种被茂盛的丛林夹在中间的小路,一般只会有花香和树叶落在土里腐烂的气味,可他刚刚分明在空气里嗅到一股不同于以上任何一种的味道。
他皱了皱鼻子,又仔细品味了一遍道: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空气里是一种香,气味已经消散些许了,只余下一些残香。
但仅仅就是从这丝丝余香,就能辨别出这香定然是很名贵的香,能熏得上的人非富即贵。
世上香品种数不胜数,极品好香与市面上的劣质香,看似外观无什区别,老百姓闻着也跟那些个高门贵府里用的差不多香,但懂的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堪称天壤之别。
能在空气中暴露这么久还能闻到余香,这绝对是极品香。
但是也因为只闻到余香,领头的侍卫一时也辨别不出是什么香,只心里琢磨着要跟头儿提提这事。
不管对方身份多么尊贵,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副统领挥了挥手:你们散开,四处查看一下。
是!
侍卫们一手握着剑,举着手里的灯笼散开开始查看
这里探探草丛,那里扒开藤蔓瞅瞅
副统领道:老大,你是狗鼻子啊?这么灵?我怎么什么都没...
他刚想说没闻到,却隐约嗅到一点
领头的侍卫转过头看向他:你可闻过这味道?
副统领皱起眉头:有点熟悉。
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了。
半柱香后,众人一无所获
回禀统领,属下们探查了周围,什么都没有。
一正一副统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男人挥了挥手:整队,走吧。
待御林军远去之后,某一边丛林里传来踩踏枯叶的声音。
宋淮安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嫌弃道:人都走了,你可以把这玩意儿从我们身上拿下去了吗?
楼主大人。
男子嘿嘿一笑,取下了罩在两人身上的黑袍,道: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
宋淮安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道:楼主故意在我手臂上留下图腾,不就是为了让我认出来吗?如今何故装傻?
男子唇角一勾,正儿八经的拱手道:冒犯丞相大人了,真是失礼。
宋淮安的表情刹那就变了,凤眸压下一丝寒光:本公子不知道楼主此话是何意?
男子收敛了笑意,斜睨他:小公子如今不是顶着宋丞相的脸吗?如此说来,我也没叫错啊?
宋淮安眯了眯眼,他总觉得这人并非是表露出来的这样,话里仿佛有更深层的意思。
男子也不多加解释,将手中的袍子披回自己肩上,似不经意道:公子何故这般大的敌意,你这身衣服颜色太过显眼,刚才若不是我,你这会儿恐怕正苦恼该怎么脱身呢。
宋淮安拿出怀中的传音铃道:这东西莫不是个玩具?
男子笑了,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听唤前去
铃声我听见了,不过,今夜我忙于去见一个故人,因此失约了,这不就准备去寻你。
宋淮安皱起眉,故人?
你的故人在宫里?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笑眯眯望着他:妄图打探别人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有风险的。
宋淮安不语
男子转开头,藤蔓缝隙中透进的光亮打在他脸上,光影斑驳,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怀念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回不去了。
宋淮安懒得看他神神叨叨的,转身就躬身钻出了丛林,沾了一身泥叶。
他看了看衣服,颇有些苦恼。
今晚月亮挺好的,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耳边一声乍响,没想到那家伙也跟着出来了。
男子将身上沾了露水和泥叶的黑袍脱下卷了卷,他身上的衣服丝毫没沾染脏东西,跟宋淮安满身落叶的模样对比特别鲜明。
宋淮安后槽牙有些痒痒
男子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可别怪我,是你自己不要穿着这个的。
宋淮安没搭理他,望了一眼漆黑的天幕才发现,今日的月亮是挺好的,四周景致被明亮的月光映照得如同白日。
他看向对面的人,微露震惊
两人从刚才在丛林里就面面相对好一会儿了,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男子一袭松松垮垮的白色袍子,没有任何花纹,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寡淡,反而连带着显得价值不菲,柔和的月色光晕笼罩在身周。
细长柳叶眼,唇色绯然,唇角一粒芝麻大小的朱砂痣,一头及臀的发丝披在身后,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系住尾端部分,鬓角垂下两缕在腮边。
一张脸却像是两种极端,笑时惊艳之极,不笑时淡雅之极。
这张脸难道又是易容?
男子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眉眼一弯:觊觎也没用,这是我自己的脸。
宋淮安收回眼神:你...
男子没等他将话说完,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另一边跑,道:此地不宜多说话。
他们走后不久,月亮被一朵飘来的云遮住了,天地一下子暗下来
另一边丛林内传来轻微林木晃动的声音,树木稀疏的间隙,掠过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