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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天还未亮,  队伍就出发了,黑压压一群人影围拱着十几辆马车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凌晨的天气微凉,  从窗外偶尔传来一点冷风,  让人情不自禁打颤。

        周围很安静,  只能听见脚踩在地面摩擦出的莎莎声。

        轿子里亮着明黄色的灯,  谢娉婷抓着阮呦的手心微微生汗,她靠在车厢上不敢闭眼,心跳得很快。

        阮呦靠在她肩上阖着眼睛,  她睡得不安稳,  轻轻动了动,  盖在身上的一层薄纱顺势滑下。

        谢娉婷伸手替她盖好,才撩开车帘看外面。

        山林树木都隐匿在暗色之中,只依稀看得清模糊的线条,  黑黢黢的,像是蜿蜒盘旋的巨蛇,下一瞬就会从林子中冲出,  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她们。

        山谷无风,万籁俱寂,然而这更像是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暗色中涌动着隐晦的,不明的躁动,  隐隐约约要爆发出什么。

        “呼”的一声。

        出了山谷,强劲的风猛然吹了起来,莎莎莎的声音像浪潮一般从远处传来,  树叶在颤动着,颜色似深似浅。

        “嘘。”

        一道黑影忽然遮住视线,谢娉婷抬眸就看见一张清冷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伸手将帘子放了下来,切断视线。

        谢娉婷抱着阮呦,不敢出声。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变大,很快,响起厮杀的声音。

        刀光剑影在被灯光照亮的车帘上晃动,乒乒乓乓的声音交错,混乱不堪。

        阮呦被惊醒了,却什么也看不见。

        “谢姐姐!”她有些慌乱叫唤一声。

        谢娉婷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蹲下身,“我在,呦呦,别怕别怕。”

        “外面出事了?”阮呦紧张地问。

        谢娉婷眉间满是害怕,却勉强忍住,她做姐姐若是害怕了,只怕呦呦会更怕。

        “没事,有酒七他们在。”谢娉婷死死地抿着唇,小腿打颤。

        她抬起头,忽然间,“噗”的一声,一抹深红色的血飞溅在车壁上,外面一道黑色的人影直直倒下。

        谢娉婷抑制不住尖叫一声,又赶紧捂着嘴,脸色煞白。

        酒七将阮呦所在的马车护得如同铁壁,她一身暗夜服隐匿在黑暗中,与夜色相融,但凡靠近马车三尺的人,瞬间头身分离。

        还是三伏天,外面浓浓的血腥味很快散开来,传进马车,铁锈味充斥鼻息,谢娉婷捂着唇隐隐想吐。

        她是闺阁中长大的女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

        眼下形势严峻,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这车厢里躲着,死死地闭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变亮了,谢娉婷猛地发现外面没有什么声音了,又恢复一片平静,就好像方才的厮杀不过是臆想出来的一场幻境。

        马车动了,车轱辘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车身摇晃着。

        阮呦和谢娉婷从方才惊魂不定中缓过来。

        “酒七姐姐。”阮呦唤了一声。

        “属下在。”车厢外有人回应,声音是酒七那独特的清冷的声线。

        “你受伤了吗?”阮呦蹙着眉,面露担心。

        酒七神色微愣,半晌,胸口激起一圈温热,暖融融的。

        “属下没有。”

        “你过来一下。”阮呦不信,倏地一下掀开车帘。

        酒七依言靠拢,瞧见她伸手拉她,然后皱着鼻头闻了闻,脸色微白,“有血腥味。”

        酒七嘴角弧度微扬,“是敌人的血。”

        她声音平稳,跟在马车旁的脚步也很正常,的确不像是受伤了,阮呦这才放下心来。

        “可知道方才来的那拨人是谁的人?”阮呦问。

        酒七眸色微冷,“是燕京姓柴的人派来的,夫人不必担心,不过来多少人,属下都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接下来的路也不会平静,夫人和谢姑娘只要躲在车厢就好,属下会护你们平安的。”

        眼红大人这笔巨产的可不止姓柴的那一家。

        去青州的路途艰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月走来,阮呦和谢娉婷几乎习惯了半夜外面响起的厮杀声,几乎能够安然睡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在赶路了。

        很快入秋了,天气微微转凉,夜里偶尔下几场细雨,白日还是闷热,夜里却冷得人发颤。

        阮呦已经换上稍厚一些的秋衫,偶然下车来走一走,或是与队伍的人一起用饭。

        “树叶已经开始泛黄了。”谢娉婷望着不远处的杏树,叹了一句。

        她们走了很久。

        “今岁北地冷得太快了,”谢娉婷又轻声嘟囔着,“也许这就是乱世的征兆吧,是这个天气就在暗示咱们,天下要乱了。”

        阮呦吃着饭,安静地听她说话,闻言抿了抿唇,眉目间隐隐不安。

        她看不见东西,睡熟醒来都是无边的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又走了几日,马车的速度忽然放慢下来,车厢变得不在摇晃,许是到了官道。

        阮呦是被远处的喧嚣声惊醒的。

        那喧闹声气势磅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爆发出来,越走近越让人心惊,这样的声音绝不仅仅是成百上千的人能发出来。

        阮呦心跳得很快,“外面是什么声音?”

        谢娉婷也被吵醒了,呼吸发紧。

        她怕来这样多的敌人,那她们绝不可能逃脱出去。

        酒七看着满城攒动着的人头,在楼台,城门,街道,屋檐,满是翘首以盼的人影,眸色掩饰不住带了笑意。

        “夫人,咱们到了。”酒七严肃收敛的神色敞开。

        这里的她们的底盘,她们可以随心自如,想怎样就怎样。

        “到了?”阮呦小声问。

        “夫人别怕,他们在欢迎您。”酒七见她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柔声安慰。

        “这里的人都是阿奴哥哥的人吗?”阮呦好奇。

        “是。”酒七笑着应。

        “这么多……”她轻声感叹。

        “有陆家留下来的,也有当年战乱遗留的孤儿,还有我们这些年精心拉拢培养人。”

        青州是个大洲,只是因为地势多山,土壤贫瘠,所以很穷,也很少有人愿意在这里安居。

        “咱们有多少人?”

        “三万八千余人。”

        阮呦轻轻捏着衣袖,心思微沉。

        她知道,青州不止三万八千余人,而是能行军作战的只有三万八千余人。

        她再不关心政事也知道西北镇北将军府手握十万精兵,江南州府官兵加起来也过十万,燕京城的卫兵和羽林卫二十余万人,还有驻边的士兵……

        阿奴哥哥的人和他们相比还是太少了。

        她们很需要兵,越多越好。

        “下官青州州牧杨光临恭迎夫人。”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喊声,打断阮呦的思路。

        城门口噼里啪啦跪了一排人,皆是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员。

        谢娉婷看着外面壮观的场景一时咋舌,说不出话来。

        阮呦有些紧张地抓着衣袖,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下来吧,和他们见一面。”

        从近处远处射来无数道视线,都紧紧盯着那宛若长龙一般的行队,瞧见最前面的马车车帘撩开了,皆屏住呼吸望过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夫人来了?真的来了?”陆辞登上云梯,撞向前面一群人。

        瞭望台上六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少年被撞散,互相推搡着抢着好的位置。

        “陆辞,你安静些,夫人要出来了。”

        “嘁,你给我让个位置,我看不见。”

        “想得美,自己来晚了。”

        “行,不让是吧,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陆辞掏出武器,是一把长着倒刺的软剑,朝着说话的陆笹扑去。

        陆笹一惊,咬牙,“你来真的?”问话的时候也掏出了七星刀,齿轮状的刀片伸缩自如。

        兵刃交接,俩人打得难舍难分。

        “安静些,安静些,一会儿被九七大魔头发现了,咱们得被挂到树枝上好几天。”陆映拦住他们,朝身边几个看好戏的使了使眼色,几人上去将两人压住,又围在台弦边看。

        “出来了,出来了。”几人目不转睛,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原本喧闹的人群也都安静下来,视线投向城门口的马车。

        车帘掀开了,隐约间露出车厢里的人影,雪肤墨发,纤姿灼灼,一根白色的丝带遮住眉眼,看不清楚全貌,但只用窥一角,便知其清灵绝色,有天人之姿。

        她站在九七的身侧,琼鼻粉唇,青丝摇曳,细光落在身上,成了浅浅的柔光,肌肤晶莹,美得不似真人。

        “这是天上的仙子吧。”陆辞感叹。

        “这不是仙子,是咱们大人的夫人。”陆笹笑着,仰了仰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夫人的眼睛怎么了?”陆辞问。

        “不知道。”陆笹也注意到了,皱起眉头。

        阮呦能够感受都无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正因如此,她手心已经生出汗来。

        酒七将她手心的汗擦拭干净,又捏了捏她的手,似在鼓励。

        阮呦深吸一口气,朝着前方福了一礼,“几位大人请起。”

        她声音柔软,声调如江南的吴侬软语,细细轻轻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多谢夫人。”杨广临起身,看着她,想起大人来信的吩咐,不禁目露担心。

        夫人看着就像娇养大的小姑娘,这样的夫人能够胜任大人所说的那些事么?

        酒七走了出来,挡在阮呦身前,向着所有人宣告,“从今日起,青州内所有事都必须听夫人之言,所有人都必须对夫人恭敬谦顺,倘若有人敢轻之贱之……”

        她停了停,声音冷淡,“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