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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灵契



        除夕一晃便到了,临近新年的一天最是忙碌,姜家也是如此。于是年却升谢绝了穆敛出来相送的好意,笑笑告辞,只有姜冬沉一人送他到大门口。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积雪未融,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莹白。这样的日子,正适合送别。

        年却升心情沉重得很,从姜家到年家不过几步远,但这几步仿佛是换了一个世界。可年却升还是笑着,转头问道:哥哥,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你会不会想我?

        两天你就回来了,有什么好

        年却升一仰脸,姜冬沉妥协道:会。

        于是年却升便心满意足,笑着挥手道:走了。

        姜冬沉也挥挥手,这时姜鹜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摇摇姜冬沉的衣袖道:四师哥,年哥哥要去哪里呀,他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吗?

        姜冬沉始终望着年却升清瘦的背影,呼出一口白白的热气,层层叠叠氤氤氲氲,沾染上长长的眼睫,他道:年哥哥他也有自己的家啊。

        姜鹜不懂,仰头问道:可是年哥哥不是说不喜欢那个家,只喜欢我们家?

        姜冬沉低头一笑,摇摇头,沉声道:哪有说不喜欢就能不做的事,师妹你年龄尚小,或许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你年哥哥的心境。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

        姜鹜似是听懂了,点点头,又问道:那年哥哥何时回来?我把师哥师姐们分给我的糖留给年哥哥吃。

        两日,两日之后他就回来。姜冬沉摸摸姜鹜的头,温声道:好了,师妹,回去吧。

        跨进门前姜冬沉又回头望了一眼,人影自然不见,只留一串长长的脚印。沉默良久,直至姜鹜在他身边又唤了一声四师哥,他才醒过神来。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年家的一位家仆敲敲年风龄的房门:侧主,有人要见您。

        有人是谁,自然不必说,年风龄不愿听见这个名字,索性把它略去,见了本人,更是怒不可遏。年却升方一进门,一本书先摔在了肩上,那本书附满了灵力,又用力过猛,书页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年却升早已料到是这个展开,在飘落的书页中抬起头来。

        年风龄居高临下,又扔了一本书过去,斥道:竖子!你还敢回来!

        这书不偏不倚打在了同样的地方,年却升受住,若无其事地笑笑道:今日是除夕,父亲消气,否则一年都会不顺的。

        年风龄走下书台,揪住年却升的领子道:为什么不回来镇守白月祠堂!

        这声音震得年却升耳朵发麻,不过年风龄见年却升必吼,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年却升后退一步,仍旧好声好气:十七历练,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

        年风龄猛一松手,年却升被摇的一晃,很快稳住,年风龄道:回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做个客。

        滚出去。年风龄背过身。

        这就下逐客令了?看来白月祠堂还是用不上我。赶我走我求之不得,只是要让人家知道我大过年的被你扫地出门,怕是要笑话我们了。

===第22章===

年风龄闻言转头,双目猩红,质问道:你威胁我?

        年却升道:哪敢。父亲。

        这还真是讽刺啊。

        年风龄登上书台,再也不愿多看年却升一眼,冷声道:办完你该办的事,办完赶紧滚。

        年却升轻笑一声,转过身道:多谢。

        去往白月祠堂要路过鲤鱼池,这么些年鲤鱼池一直如此,不过太液芙蓉未央柳,到冬日是一派的萧条之景。从前年却升从这小路过并无过多感慨,在知道了许多事之后,还是停住脚步,默不作声地观望良久。

        姜冬沉。

        两次遇见,都是于此。

        年却升眨眨眼,低头笑了一笑,迈步向白月祠堂走去。

        白月祠堂后面是黑房子,黑房子旁有禁器室,白月祠堂顶层的废弃仓库,那里面都留过年却升的血。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这条路上碰得到的只有这三间。

        年却升绕过星神像,推开了白月祠堂沉重的门。

        室内光线不好,许多角落阴阴暗暗,只有白月光在正中央焕发着星月之辉。一把银白的长剑,看起来安静无比,柔和无比。年却升无法想象她急躁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也无从得知为何她会在年却升回来之后便归于沉寂。年却升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天赋过高,来这儿关禁闭的次数又太多,白月光自动对自己认了主。可年却升一点都不觉得幸运,只是觉得,若不是白月光,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完完全全脱离年家。

        年却升从袖中抖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划破手腕,匕首咣当一声被扔在地上。

        来年家之前年却升已决心如此,这也正是他不让姜冬沉跟来的原因。他要用自己的血来镇白月光,这样做危险至极,代价也极高,但若不如此,他想不出再好的办法让自己早些离开年家。

        白月祠堂占地极广,这就意味着阵法也需巨大,年却升从前在黑房子被放过血,所以他猜测自己可以承受得住。同时心里又有些嘲讽地想,怎么每年除夕都要碰上这种事呢。

        若是以血为媒作阵法镇灵,所用的血一定非常之多,可血源只有年却升一个人,按照常理,一次是绝对不能画完的,可年却升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他就决定一举完成,以免后顾之忧。可终究还是他想的太简单,画到一半,面色越发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眼前一阵发昏。他咬着牙,一笔一画将整个阵法完成,喘息着扶住墙面起身,从胸口到太阳穴都是软绵绵地发麻,他闭上眼,双手抵向家纹。

        年却清。他道。

        兄长?你怎么听着这么虚,你回来了?

        别废话忽然间年却升眼前一片发黑,他一把拉住身边的半卷窗帘,没让自己倒下去,死死攥着,指节发白,头昏脑涨道:带一个你信得过的医师来白月祠堂,找我。动作要快。

        话音刚落,他便顺着墙面滑了下去,一只手撑住地,另一只手指向那个巨大的阵法,默念道:以年却升之血为媒,作镇白月光之阵。愿以阵为枷锁于我身,种种后果一人作担。

        巨大的阵法顿时灵光熠熠,那是年却升的灵力,映衬着白月光的皎洁光辉,散发着明媚的光芒。持续了约有半刻钟,年却升才念道:年却升之灵存则阵法灵存,年却升之灵灭则阵法灵灭。契成。

        在这一片荧荧灵光中,年却升合上双眼,割破的手腕已不再淌血。他简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干了,不过他也深知,以自己的修为,这只算得上受伤,还算不上要命。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小时候那样不畏生死的勇气,他早就没有了。

        好好的。年却升在心里想道,好好的,从这里出去,离开年家。他和姜冬沉还有日子要过。

        不知过了多久,白月祠堂的门被砰地打开,年却清一进门就看见巨大的阵法,和倒在地上的年却升,吃了一惊,叫道:兄长!你疯了!

        年却升并未昏迷,闻言缓缓睁开眼,望见两三个模糊人影。他大约猜得到是谁,淡淡开口道:没疯不想我死就赶紧过来医我,我要是死在这儿了,白月光可就镇不住了。

        年却清忙拉着医师过来,尉迟宿站在一边,偶尔帮两把,年却清问道:你这是灵契?

        年却升道:要不然呢。

        这么大的屋子,你一个人的血?

        挺惊讶的?正是。年却升很想像往常一样无所谓的笑笑,可是扯扯嘴角,却没笑出来。于是便歪过头去,合上双眼。

        年却清沉默片刻,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两分复杂情绪,喃喃问道:兄长你是不是可以离开年家了?

        闻言,年却升睁开眼,望了一眼年却清道:今日我留在这儿,让白月光适应我的阵,到明日这个时候,许就可以了。

        年却清叹了口气:我倒挺羡慕你的。

        这一次年却升笑出来了,温声道:是羡慕就好,不是嫉妒,我真欣慰。

        该医的已差不多医好了,年却清和尉迟宿扶着年却升起来,年却升忙道:不用扶了不用扶了,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多谢。

        于是两人就松了手,年却升走了两步,又忽然转向年却清笑笑: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有你这个弟弟,也没什么不好。想了想又道,没对你尽到兄长的责任,却清,抱歉。

        说完,年却升就转过身,扶着墙缓缓地走出白月祠堂,转过弯去,不见了踪影。

        年却清回头看了看灵阵,再次叹了口气,碰碰尉迟宿道:走吧,阿宿。

        年家荒置的后院,破旧而简陋,落叶满阶,芳草萋萋,荒无人迹。年却升曾在此住过四年。

        黄昏已至,年夜宴他不想去。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也不想在年家众人之前碍眼。他心想,姜冬沉怎么样了呢。

        推开破旧的木门,拍拍床上的尘土,年却升坐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四周,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儿记载的,是他被百般折辱的十七年中,无人问津的四年。

        秋冬漏风,春夏漏雨,年年岁岁,夜不能寐,食不果腹,狼狈不堪。

        年却升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向十七岁之前的自己一样,抱着双臂放在膝头,将头埋进去。

        夜幕慢慢降临,铺天盖地的孤独如潮水般涌来,从小最怕一个人醒来,可每每都是如此。他实在想极了姜冬沉,实在希望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这屋中连盏灯都没有,漆黑一片。让他想起十三岁刚到这里的时候,一天夜里窜进一只黑色的野猫,落在他的床前,有着一双狰狞的荧荧绿眼。

        年却升也是个很普通的孩子,他也会怕,于是他怕极了那样夜黑风高的夜晚,吹过呼啸的风中,破旧的房门一开一合。冷不防跃入一只绿眼睛的野猫。可年却升无处可躲,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那黑猫迈着诡谲的步子在屋中踱来踱去,最终一跃落上他的床头。

        没有光,那个连月亮都无处寻找的夜里,他连一点寄以希望的光都寻不到。

        如此无助,如此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

        年却升骄傲而不羁的表象下,灵魂正是这样迷茫而仓皇。

        而他始终小心又谨慎,想着把那样的自己藏起来,去做姜冬沉心里永远坐怀不乱,永远欢快明俊的年却升。

        永远都无所畏惧。

        半晌,年却升抬起手来,双指抵在法印上,亮起一点柔和的橙光,他唤道:哥哥。

        姜家也正在办年夜宴,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一中,姜冬沉发觉手上的法印点亮,忙站起身来,起身向正殿外走去。

        待姜冬沉绕到一处安静的小桥前,他才柔声道:阿升?

        年却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哥哥那听起来挺静的,你不在宴上吗?

        姜冬沉道:不在,我出来了。

        闻言,年却升放下心来,立马换了语气,委屈道:哥哥,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怎么跟偷情似的。

        姜冬沉料到如此,见怪不怪道:猜到你一定要这样讲,吃过晚饭没有?

        年却升扯谎道:吃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我没事。就是年家的年夜宴我不想去。在屋里坐会,看看月亮。

        姜冬沉笑了:今日是除夕,又不是十五,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年却升叹道:对呀,今日是除夕,这样的日子,我竟然没和哥哥在一块。

        姜冬沉沉默片刻,安慰道:以后总会的。

        年却升滔滔不绝起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过过除夕,九岁之前上过几次宴,坐的还是宾客席。你说有不有趣,我怎么说也是旁系长子,让我座宾客席。九岁之后就更不好说了,九岁除夕我在关禁闭,十岁也在关禁闭,十一岁在白月祠堂门口罚跪,十二岁在书院罚抄书。十三岁除夕我把书志楼烧了,他们把我关到黑房子里去。十四岁以后一直在我那个破院子里,我以为十七岁我会和哥哥在一起,可还是没如愿。

        此刻听年却升讲了这么多不曾讲过的经历,在这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尤让人心疼。姜冬沉很想抱一抱他告诉他都已经过去了,可惜他抱不到,只能温声道:十八岁,十八岁的除夕,说什么我都陪你。

        年却升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那这么说定了,哥哥,十八岁,除夕我只要你陪我。

        十三分的温柔迁就,姜冬沉笑道:好。

        年却升问道:哥哥,你要回宴上吗,今日是除夕,你出来久了不好。

        不要紧,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家宴会怎么会没意思?思考一会,年却升道,哦是因为没有我对不对?

        这一次姜冬沉十分坦诚:或许是的。

        年却升道:哥哥,别让你母亲担心了,你先回宴上吧。散宴我们再讲,但是哥哥,传声就先别断了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黑黢黢的,石床冰冷坚硬,落满了灰尘,何况对于年却升来说,这石床早已经小了,他并不打算睡觉。但他还是骗姜冬沉道:还有一会睡觉的时候,想听听你的呼吸。

        姜冬沉未表异议,也不知年却升住在什么地方。从前姜家子弟在年家听学那一年里,年却升从未带他去过他住的那个小院,姜冬沉只知他住的地方不好,但并不知如此不好,年却升一向不愿让姜冬沉心疼自己。哪怕现在年却升冷得发抖,他还是笑着和姜冬沉讲话,声音听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

        哥哥,我真是太想你了,还有你家的红枣银耳粥、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莲叶羹、梅花香饼

        就知道吃。姜冬沉嘲笑他,吃那么多甜的,牙不要了。

        还有最甜的,先留着不讲。年却升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

        年却升笑道:是你呀年小夫人。

        姜冬沉四下望望无人,笑道:你这个门路我早就摸清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现在你又不在我身边,死心吧。

        年却升:哼。

        姜冬沉无奈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我要回宴上了,后天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你报的菜名都准备好。你若是想守个岁,就等我一会。若是不想,就早些睡吧。

        守守守,为什么不守,我等着哥哥,哥哥快去吧。

        实在不是他在赶姜冬沉走,他也想多和姜冬沉讲会话,只是寒风刺骨,身体不由自主抖得厉害。他怕说下去声音发颤,要露馅了。

        一下午失了太多的血,晚上又粮水未进,在这四面漏风的小房子里,年却升的脑袋昏昏沉沉。可他不敢睡,脑子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一睡过去,这根弦会跟着断了。半分清醒,半分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一束焰火升空,促开一朵绚丽的花。年却升眯着眼,看的模模糊糊。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轻轻浅浅,似是在耳边呢喃。

        阿升?

        年却升睁开眼,低头望向光华流转的法印,清清嗓子:嗯。

        姜冬沉轻轻笑道:等的太久,是不是睡着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很困。

        很困就快睡啊。

        不想睡。年却升声音很小很轻,最后一句简直细如蚊呐,想你。

        姜冬沉自然听不见后半句,温声道:新年已至,阿升,快些睡吧,好梦。

        年却升忽然眉头一皱,缩了缩身子,抱紧自己道:好。

        年却升很听话很乖,姜冬沉心里却不知如何生出一丝淡淡愁意,他总觉得如果年却升在身边,脸和手一定是冰凉的。他有些心疼,叮嘱道:阿升,盖好被子。

        年却升合上眼睛,咽下一口因为怨灵突然撞击而涌上来的血,良久,才小声回应。

        哥哥,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可不要小看这个灵契  它后来没少给年同学带麻烦

        我爱你们哦(●'  '●)

        啊对了  下一章有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