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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页







变动不休


过去这两个世纪变动如此迅速剧烈,让社会秩序起了根本的改变。传统上,社会秩序坚若磐石、难以撼动。毕竟“秩序”就隐含着稳定和连续的意义。历史上,社会的改变很少是大刀阔斧的革命,多半是无数个小步骤逐渐累积而成。于是,我们一般感觉社会结构并不灵活,似乎永恒不变。或许,我们会努力改变自己在家庭和社群中的地位,但讲到要彻底颠覆这整个儿秩序,这个概念可能就很陌生。我们常常会把自己限于现状,声称“过去都是这样,未来也会是这样”。

过去两个世纪中,变化速度奇快无比,让社会秩序显得充满活力和可塑性,呈现变动不休的状态。谈到现代革命,一般人想到的会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1848年的欧洲自由革命,或者1917年的俄国革命。但事实上,讲到现代,其实每年都有革命性的改变。即使只是30岁的人,也可以告诉那些打死也不信的青少年:“我年轻的时候,整个世界完全不是这样。”举例来说,互联网是在20世纪90年代才开始广泛使用,至今也才是20年左右的事。但我们已经完全无法想象没有网络的生活会如何。

因此,想要定义现代社会的特色为何,就像要问变色龙究竟是什么颜色一样。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特色,就是它会不断改变。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动特性,而且多数人也都会同意社会秩序应该有弹性,是我们能够操纵、能够改进的。前现代统治者的主要目标是维护传统秩序,甚至希望能够尽量回归过去失落的黄金年代。但到了过去两个世纪,政治主流却是要摧毁旧世界,再建起更好的世界来取代。现在就算是最保守的政党,也不敢说自己的目标就是维护一切保持不变。人人都在谈,要进行社会改革、教育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而且这些承诺常常都是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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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质学家知道地壳运动可能引发地震和火山爆发,我们也知道激烈的社会运动可能引发血腥暴力。讲到19世纪和20世纪的政治历史,常常讲到的就是一连串生灵涂炭的战争、革命和大屠杀。就像是雨天的时候,小孩喜欢穿着雨鞋从一个水洼跳到下一个水洼,以这种观点看,历史就像从一个大屠杀跳到下一个大屠杀,从第一次世界大战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跳到冷战,从亚美尼亚大屠杀跳到犹太人大屠杀,再跳到卢旺达大屠杀,从把路易十六送上断头台的罗伯斯庇尔(Robespierre)再跳到希特勒。

虽然这部分也是事实,但光是这样列出一长串我们太熟悉的惨案名单,却会造成误导,让我们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水洼,却忘了水洼之间还有干地。在现代晚期,虽然暴力和恐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但和平与安宁也同时来到历史新高。狄更斯写到法国大革命,就说“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这句话不只适用于法国大革命,很可能也适用于由法国大革命揭开的整个时期。

特别是在“二战”结束后的70年间,情况更是如此。在这段时间,人类第一次有可能得面对彻底的自我摧毁,而且也确实爆发了相当数量的战争和屠杀。但这几十年同时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而且程度是大幅领先。这点之所以让人意想不到,是因为在这段时期里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变动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多。可以说虽然历史的板块构造以疯狂的速度移动碰撞,但这座火山却是纹丝不动。这个灵活变动的新社会秩序,似乎既能够启动剧烈的结构变化,又能够避免崩溃造成暴力冲突。[4]





我们这个年代的和平


大多数人看不到这个年代究竟有多么和平。我们毕竟都没真正看过1000年前的模样,所以很容易忘记过去的世界其实更加残暴。而且,因为战争变成少见的事,也让战争吸引了更多关注。许多人紧盯着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肆虐,但没什么人特别想到巴西和印度一片安详。

更重要的是,我们比较容易体会个人的辛酸,而不是人类整体的苦难。但为了从宏观角度来看历史进程,我们需要看整体统计数据,而不只是看个人的故事而已。在公元2000年,全球战争造成31万人丧生,而暴力犯罪造成52万人死亡。当然,对每一个受害者来说这都是世界的毁灭,家破人亡,朋友和亲戚悲痛欲绝。但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在2000年总共83万的死亡者只占了全球5600万总死亡人数的1.5%。在同样一年,车祸死亡的人数达到126万(占总死亡人数2.25%),自杀人数达81.5万(占总死亡人数1.45%)。[5]

2002年的数字更夸张,在5700万死亡人口中,只有17.2万人死于战争,56.9万人死于暴力犯罪(也就是共74.1万人死于人类暴力)。相较之下,该年自杀的人数就有87.3万。[6]所以我们看到,在“9·11”恐怖袭击后的一年,虽然恐怖主义和战争喊得震天响,但说到某个人被恐怖分子、士兵或毒贩刺杀的可能,其实还比不上他自杀的可能。

在全球大多数地方,我们晚上入眠时都不用担心附近的部落会不会包围自己的村庄,来场全村大屠杀。现在的英国有钱人就算每天走过罗宾汉的舍伍德森林(Sherwood  Forest),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埋伏抢钱,再把他们的钱分给穷人(或者更可能直接收进口袋)。学生不再需要担心师长棍棒齐飞,孩子不再需要烦恼可能被贩为奴,女性也知道丈夫不得违法殴打她们或强迫她们留在家里。在全球越来越多的地方,这些期待都已经成为事实。

暴力发生率下降,主要是因为国家制度的制定。纵观历史,大多数的暴力事件是出于家庭之间或社群之间的仇恨。(就算在今天,上述数据也能看出地方犯罪远比国际战争更为致命。)我们前面已经提到,在早期农业社会里,农民唯一知道的政治组织就是自己的社群,但他们受到的暴力对待层出不穷。[7]要等到王国和帝国的力量增强之后,人类社会才开始对社群有了约束力,而使暴力程度下降。在中世纪欧洲这种各自独立的王国里,每10万人遭到凶杀的人数约在每年20~40人之间。而近几十年来,国家和市场大权在握,地方社群可以说消失了,暴力发生率也进一步下降。全球现在每年每10万人遭到凶杀的人数只有大约9人,而且多半是发生在国家权力不彰的地方,像索马里和哥伦比亚。至于像欧洲这种权力集中的国家,平均每年每10万人只会有1人死于凶杀命案。[8]

当然,我们还是会看到有国家运用国家力量残害自己的公民,而且常常就是这些恐怖的印象深植人心、挥之不去。在20世纪,有数千万甚至上亿人遭到自己国家的安全部队杀害。但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国家控制的法院和警力仍然是提升了全球的安全水平。就算是在暴虐的独裁统治之下,现代人死于他人之手的可能性仍然低于前现代社会的水平。1964年,巴西出现了军事独裁政权,而且一直统治巴西到1985年。在这20年间,共有数千巴西民众遭到该政权杀害,另有数千人遭到囚禁和折磨。然而,就算在情况最糟糕的年度,里约热内卢居民死于他人之手的可能性,仍然远低于瓦拉尼人、雅韦提人(Arawete)或雅诺马莫人(Yanomamo)。瓦拉尼人、雅韦提人和雅诺马莫人都是住在亚马孙森林深处的原住民,他们没有军队、没有警察,也没有监狱。人类学研究指出,这些种族的男性约有25%~50%会因为财产、女人或名声的纠纷而死于暴力冲突。[9]





帝国的退位


国家内的暴力行为在1945年后究竟是减少还是增加,或许还有商榷的余地,但谁都无法否认,现在的国际暴力事件正是史上最少的时期。其中最明显的或许就是欧洲帝国崩溃时的情形。历史上,我们看到各个帝国总是铁腕镇压叛乱,而且就算再也压制不住,最后也会孤注一掷,常常就是进行一场浴血混战。而等到帝国灭亡,接着就有一段无政府状态,战乱频传。但自从1945年以来,多数帝国都选择了和平的退位方式,帝国解体崩溃的过程变得相对迅速、平和且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