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 > 第21章 【2 1】

第21章 【2 1】



        至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地回了家,  二进的院落,幽深静雅,  两人的居所一东一西,  隔着茂盛的花圃和莲花池,中间还有一段说长不长的走廊。

        格局如此,哪怕住在一座院子,  想见一面也不是随时能见。

        站在东院的门口,  春承笑得温雅从容:秀秀好好休息。后天的考核,  加油。

        她握了握拳头,鼓舞之意分明。至秀哪舍得教她失望?

        她这会见不得春承,  听不得她说话,  克制着悸动和从心发出的慌乱,  文文静静地杵在那,  如风中顽强生长的修竹。

        竹叶清新,  她的笑也清新:放心吧,  我会全力以赴。

        压下心头的怪异,  春承转身走开,  至秀松了口气,  抬头就见她折身走过来。

        你两人同时开口,  同时闭嘴。

        你先说。

        重叠的两道声线,反而使尴尬的氛围在四围蔓延,  至秀揉了揉指尖,轻叹:怎么了?

        她这句怎么了问得委实无奈,细听之下还有赶人的意味,  春承微愣:没什么。

        那没什么是什么呢?至秀歪头看她,笑意盈盈。

        糖人

        一说糖人,至秀身子微僵,生出两分不自在。

        回来的路上春承就觉得古怪,这会话到嘴边,她问道:可能是秀秀笑得太好看了,我总忍不住逗你。冷静下来想了想,我说那句话,确是有些轻浮了。

        轻浮吗?至秀抿着唇,音色极淡。

        情绪像是过山车,忽上忽下,一不留神还有翻车的风险。不解释还好,开口解释了秀秀好像更不开心,春承颇为苦恼,从兜里摸出梅子糖:送你。

        至秀没接,淡淡地盯着彩色糖纸包裹的梅子硬糖,语气有点冷:无缘无故,送我糖做什么?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前世今生秀秀在她面前都是温软娇柔,哪有过冷言冷语的时候?春承怪不习惯,提了提金丝镜框,笑道:你不是爱吃糖吗?

        我收了你就会走吗?

        你不气了我才放心走。

        至秀捏了捏眉心,柔韧的指接过梅子糖,巧的是糖还没尝到,心里又被哄得生了分甜,扬了扬唇角:我没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明明很开心的事,还要对着你闹别扭?

        春承抱臂在怀:没有。秀秀闹别扭的样子也可爱。

        至秀在心底轻哼一声,眉眼弯弯,音调软下来:好了,快走吧。我看着你走。

        夜晚的春风虽不算凉,亦远没有白日温柔怡人,担心她一直杵着不动,春承脚步加快,两条细长的大长腿很快消失在拐角。

        人走了,背影望不见了,至秀依旧没动,她腿软地要命。

        在春承对着她说完那句口水是甜的,她整个灵魂都要燃烧起来,烧得她蹲在角落,怎么也站不起来。

        而春承懵懵懂懂不明白,却陪她蹲在那,一个名门大小姐,一个名门大少爷,两人不顾身份地头聚头在地上数了好久的蚂蚁。

        再之后呢?

        她央着春承陪她逛街,从西街逛到东街,从骨瓷街逛到美食三道口,逛来逛去,那份眷恋融入血液,挣脱不得。

        春承说她的口水是甜的,但凡春承心思有丁点不纯,都不会说出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暗恋中的女孩子,真不容易。至秀迎风立了好一会,悸动如潮,潮起潮落,吸了口陵京夜晚的新鲜空气,大小姐剥开糖纸,从容地捏了糖球喂到嘴边。

        梅子糖酸酸的,酸过之后,舌尖才尝到了甜。

        那她对春承的感情呢?至秀眉眼低垂,有些小沮丧。先前说那些话她的确想赶春承走,她怕失态,怕跌倒,怕春承调侃着说她投怀送抱。

        房门被推开,尽职尽责的丫鬟书墨早就为大小姐备好换洗衣物。

        浴室的门锁好,解了衣衫迈进浴缸,陷在温热的水流,至秀疲惫地合了眼。

        越靠近,越贪求。昏昏然心湖被砸进一颗小石子,漾起的水花浇灭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她和春承这样子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意识到在胡思乱想,至秀低呼一声,手捂着脸,羞得头埋进水里。

        一夜梦境混乱,睡之前想着春承白日的笑,醒来惊觉小腹一阵酸胀,至秀睡眼惺忪地怔在那,盯着粉色的纱帐顾自走神。

        稍微活动腿脚,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暖流,她脸色一沉,与她估算的日子,月事竟提前了三天。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迟迟不见人来,春少爷抱着小玉罐溜溜哒哒地往东院走,半途碰见行踪鬼祟的书墨。

        书墨见了她,好似见了鬼,端着盆死死掩在身后,春承看得稀奇:藏什么呢?

        女儿家的私密少爷、少爷最好不要过问。书墨红着脸,快要急哭了。

        见状,春承恍然猜到什么,问:你家小姐呢?

        小姐小姐昨夜没休息好,这会还歇着呢。

        没睡好?春承眨眨眼: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哎,是。书墨抬腿便走,猛地倒退回来睁大眼:少爷这是去做什么?小姐还睡着呢!

        春承无意识揪着猫耳药罐:我哪也不去,看看风景,一会就走。

        少爷别忘了答应夫人的。书墨警惕地看着她。

        骗你做甚?快走。

        想到小姐吩咐的差事,书墨没功夫在这掰扯,犹豫再三终是走了。

        没了碍事的小丫鬟,春承捧着药罐子沉吟一番,想到方才闻到的淡淡血气,足尖一转,人往厨房走去。

        至秀睡得昏沉,门吱呀一声响,以为是书墨洗衣服回来了,苍白着脸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好好躺着,别动。春承端着红糖姜汤慢悠悠走来,见了她,联想到昨夜混乱残存的梦,至秀条件反射地裹好锦被:你来做什么?

        献殷勤呀。春承笑吟吟看着她:快喝了。明日考核,这样子怎么能行?

        献殷勤。至秀指尖颤了颤,目光幽沉:那你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后面是什么?

        她这话说出来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甚至于昨夜那般羞人的梦她也只管推给了春承,要不是春承喜欢胡闹,要不是春承纵着她胡闹,她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至大小姐咬着下唇,一副不开心需要哄的模样。

        知她在闹别扭,春承好脾气地执了汤勺喂她:哪里是无事,瞧你这煞白的小脸,快喝了吧。

        闻到糖水生姜的味道,至秀小脸白而红,耳垂似要滴血,指节用力揪着锦被:你、你看见了?

        没,猜的。我是女子,哪能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春承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快喝,喝完好用饭。久等你不来,我都饿了。

        至秀盯着升腾着热乎气的姜汤,眼眶微热:你自己熬的?

        嗯。知道她不恼了,春承吹了吹飘在白瓷勺的热气:来,张嘴。

        我自己可以喝。至秀眼圈红着:你快出去吧,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春承呼吸缓了缓,一颗心乍然有些失落:好。她将小瓷碗放在小圆桌:你记得喝,别放凉了。我去前厅等你。

        春承!至秀喊住她,对上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睛,她弯了唇角,温言软语:谢谢你。

        应该的。春承笑着出了未婚妻的闺房。

        停在小院,垂眸望着一身织锦长袍,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前世的春大小姐了。她是春少爷,在世人眼里,她是正儿八经的男子。

        一个男子,当街与人分食,偷偷摸摸溜进未婚妻房门,私下里还关心地熬姜汤,连女儿家的隐私也要管上一管,秀秀会怎么想?

        秀秀拿她当男子还是女子?昨晚回家时她寡言沉默,是觉得和自己这样不妥吗?

        好多事情,不想则已,细想,四月天儿,春承出了身冷汗。

        至秀掀开锦被下床,细嫩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小口慢饮温热的姜汤,喝着喝着,眉梢绽开几许温暖的笑。

        腹痛得到缓解,理过妆容后,她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满意地出了门。

        前厅饭堂,春承呆呆盯着桌上的小酒杯,酒香很淡,果味更浓,是她最爱的苹果汁。

        脚步声响起,闻声看去,小姑娘一身青色裙衫,淡妆、红唇,腰肢纤细,玉色的耳坠小巧精美,和腕间的和田玉镯交相呼应。

        二八年岁的少女,纵是不打扮也美。打扮了,更美。

        至秀拢了拢耳边长发,轻笑:看傻了?

        春承嗯了声,她眉眼温和:秀秀很漂亮。

        多谢,你也很俊俏。至秀自然地坐在她对面,仿佛刚才那句夸奖是无心而为。

        早餐营养丰盛,两人将食不言贯彻到底,看着主子落筷,书墨和春花端着清茶伺候着人漱口。

        锦帕擦拭过指节,敏锐察觉到春承有心事,至秀想了想,问:要不要手谈一局?

        春承点头:好。

        杏花双手捧着棋盘棋盒依次摆好,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至秀手边放着沏好的大红袍,黑白两子,她随便找了个由头,和春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棋盘之上愣是弄出个和局。至秀抿唇不语,眉头锁着,想着该怎么开口。

        此时丫鬟们识趣地退开,房间很安静,呼吸可闻。

        坐在她对面,春承抱着药罐子缓解无言的冷场,她清了清喉咙:

        我自幼不爱受拘束,不爱受管教,年少游学,一人一马背著书箱提着长剑就敢闯四海,人人称我为春家女公子,赞我有不世之才,其实我就是爱玩而已。自由,比困在四方高墙更使我神往。

        后来祖父以病重骗我回家,命我迎娶娇妻。喜堂之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想给你难堪。新房之内,我承诺要担起你的一生。

        城破家亡,我护你出城,一路来到纯阳山,死之前撑着剑靠在了你怀里,没想到睁开眼,我就成了春家少爷。

        从她开口的那刻起,至秀心底那根弦死死绷紧,看似淡然,有多难熬只有她自己知晓。

        安静听着对面那人的陈述,心乱如麻,很怕下一刻春承会点明她的妄想,撕碎她最后的奢望。

        我对秀秀春承叹了口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对秀秀不止有两世需要背负的责任,秀秀于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

        透过你的眼睛,我能看到我的过去,能看到我的现在。秀秀性子温善,而我却总胡闹惹你不快

        惹我不快?听到这会至秀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不快。你说这些,是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烦了吗?

        啊?春承手一滑,猫耳小玉罐差点砸在地上,好在她反应快,手指长,轻轻松松抱好,只觉一颗心在刀尖滚了一圈。

        你不生我气吗?实不相瞒,我和秀秀在一处总忘记我在女扮男装,我以男装示人,行为举止,没令秀秀感到苦恼吗?

        苦恼是有的。但她最大的苦恼是一厢情愿呀。

        至秀声音放柔放缓,唯恐惊着这人:我最大的苦恼,是怕你觉得我烦。

        哦。春少爷显然没反应过来,她神色怔然:你不介意就好。

        我不介意。至秀说得认真:我这一生都不会嫁给旁人,也不会喜欢旁人,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成了弃妇。我也信不过其他人,你忘记新婚夜怎么承诺我的么?

        没忘。春承笑了笑:其实我不想改,只要秀秀不介意,我们还和之前一样。难得在你面前能释放天性,得那短暂的自由,左右你我绑在了一处,若没有秀秀,我还真怕装着装着,忘记我其实是个女子。

        至秀饮了口大红袍: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春承看她:我怕我一意孤行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至秀失笑:你远离我,才是伤害我。春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婚约在身,在世人眼里,我们是一对。我的清誉,我的一生,都会给你,而你的一生,也免不了和我纠缠。你说过要对我负责,就不能不经我同意松开我的手。

        当然。春承回答的很快。

        一阵沉默。

        至秀问道:那么你想明白了吗?要如何待我?

        就和之前那样保持不变好不好?见她不语,春承思忖道:我不负你。乱世我能护住你,再来一世,我还会护你。

        我不负你。至秀笑得波光流转,她晓得春承那句我不负你是在向她承诺一生一世守护她,但因了那点私心,她调笑道:那你知道怎样才是负我吗?

        离开你,不要你,讨厌你,冤枉你,不理你。春承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不要你,不会讨厌你,不会冤枉你,更不会不理你。

        春家少奶奶的身份你想占到什么时候都行,占一辈子都可以。如果你是冲锋陷阵的将,我就是你身前的盾,手里的戈,你要浴血沙场,我就陪你大杀四方。

        这番话至秀失神地看着她,掌心不知何时抚上她的脸颊:春承,我是你的责任吗?

        看着她,春承永远忘不了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她清楚触摸到一个女子内心的不安和期盼。

===第16章===

也是这点不安,这点期盼,在拜过天地后,令同为女子的她,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由此心甘情愿地背负起新娘子的一生。

        她目色清澈,嗓音更澄净:是。你是我一生无法推卸的责任。

        那你觉得累了,会把我丢下吗?

        不会。

        那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你知道随随便便和一个女孩子承诺不会负你,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

        至秀庆幸她不知道,也叹息她不知道。

        女公子春承,年少就敢打破四面墙,凌空展翅翱翔四海,身为女子,却毅然选择了男子的活法。肆意、尽兴,一生认下最憋屈的事,就是被世俗大家长权威压着、骗着,娶了妻。

        春承,和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不同。她是鲜活的,一根傲骨,睥睨不屈。

        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了两遍,于是第二遍的时候,春承认真思索后才开口:我不会留你在世上孤孤单单一人,就是不负你。

        怕她不开窍,怕她开窍,话说到这份上,至秀已经不敢再试探,春承未对她动情,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后果她根本承受不起。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徐徐图之,笑起来更添三分秀气:嗯,答对了。

        要不要拉勾?春承勾起小拇指,轻轻地挑动她的指尖。

        至秀不解:拉勾做什么?

        拉勾,就代表口头协议生效,我不负你,你也不要怪我,在你面前,我不想当什么春少爷,我是春家小姐,是游学四方仗剑而行的春承。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她话里多少存着隐晦提点,不知秀秀听明白没有。春承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心想:秀秀那么聪明,应该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果然。至秀眸色渐深:好,在我面前,你是春家小姐,是春承,不是男子。

        手拉手完成了口头协议,春承顿时放心不少,眉眼弯弯:好了!大功告成,秀秀你还好吗?是去房里歇息,还是我带你去玩?

        我喜欢你带我玩。

        没问题!

        望着她潇洒瘦弱的背影,至秀笑容不减。春承说了那么多,从头到尾所说的其实就一句: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是怕我错当你为男子,然后痴心错付吗?

        春承,我又不瞎。

        真正瞎的那人是你,傻乎乎的信我,傻乎乎的放下防备,女子和女子,也能喜欢呀。

        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你不爱我,就是负我。

        春承,我耍花招骗了你,我用文字游戏糊弄了你,我图谋你。

        好在你不晓得,所以我们还有大把春光可以挥霍。

        大小姐弱柳扶风地来到她身前:春承,再去给我熬一碗红糖姜汤吧。

        春少爷眉间带着喜色,清俊爽朗:行呀。

        至秀默然:你看,不当你是男子,更能靠近你。春承,你在自投罗网啊。

        ***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春家大少爷,为了未婚妻一门心思地扑进厨房,赶走了跑来打下手的厨娘,这次换作至秀守在门口看她忙碌。

        看她熟练地把姜片切成细丝,至秀语气难掩温柔:春承,前世今生,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春承拿刀的手一顿,神色染了晦暗,不知是心疼还是感叹,她问:怎么说?

        你能为了我下厨,抛开金尊玉贵的身份只为煮一碗不值钱的汤。以前在家里,爹娘眼里没我,你知道的,我不受宠,要不然不会因着万金被卖给春家做媳妇。

        家中仆人阴奉阳违,那些年我其实过得不容易,越不容易,越想抗争。我习文练字,承蒙人们赏脸夸一句才貌双全。

        就是我死了,爹娘或许不会掉一滴眼泪。你却肯为我死。

        她笑容柔软:你不仅肯为我死,还是第一个对我承诺要担起我一生的人。至夫人恼怒女儿违逆她的心意,失手把人打死。重来一世,认识到这点,我对亲情不抱幻想。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名流堂我无依无靠面临欺凌时你正巧出现,你抽刀喝问四座,我就知道那人是你。前世的承诺放到今生来已经不合适,你就是不想负责,我也不能强求。

        但你再次给了我承诺,还央着伯父来家里求亲。你最关心我,最体贴我,做我的靠山,为我遮风挡雨,还助我圆梦。

        说着说着至秀眼泪落下来:春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能问个理由吗?

        春承俯身从橱柜取出糖罐,为了给身后之人保全颜面,她没有回头:对你好也需要理由吗?

        她用勺子舀了红糖:或许是有缘吧。凤阳城人那么多,最后站在喜堂和我拜堂的是你,死都死了,活了过来,凛都那么大,百货大楼更衣室那么多,我一间一间寻过去,偏偏遇见了你。

        你做得一手好药膳,性子温和,笑起来比甜菜还甜,我一没有凶残的癖好,二不是天生恶人,做什么要对你不好?况且人生在世,没点担当,活着多没滋味?

        至秀用锦帕拭泪,破涕而笑。她不再开口,就站在那看着春承细心地煮好姜汤。

        木质的托盘放着青花小瓷碗,红糖姜汤的味儿略重,春承从她手里接过小玉罐,手指在猫耳轻轻一弹:好了,喝了我煮的姜汤,保管你明天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

        趁热喝吧。春承扶着她在座位坐下。

        你还要带我去玩吗?去游醉湖好不好?据说那里的糖醋醉鱼很是美味。热腾腾的姜汤喝到肚子,至秀放轻松许多:京藤是留宿制吗?

        春承抱着她的小药罐,长长的两条腿憋屈地窝在小马扎:喝完姜汤状态好的话咱们就去玩。糖醋醉鱼想吃的话我带你吃,至于京藤秀秀想留宿吗?

        想。

        那我也留宿好了。春承很快做了决定。

        看她眼里闪过疑惑担忧,春少爷骄傲地扬起脸: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留宿而不惧被识破身份吗?

        至秀喜欢看她笑,眉眼跟着晕染了柔情,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京藤今年学子里的第一名。春承再次扬起小狐狸般的坏笑:以后不要喊什么春少爷,请喊我设计系才子。第一名嘛,总有特权的。明天报名,我带上拟好的申请书,向学校申请单间宿舍,秀秀可要努力了,争当医药系才女。

        好。至秀欢快地饮了口姜汤,唇角被汤水打湿,春承心无旁骛地望着她:秀秀,我们崭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你期待吗?

        非常期待。我期待和春承做同学。

        这期待总不会落空。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带好需要带的入学证明,春承守在东院等至秀出来。

        推荐书收好了吗?

        收好了。至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转身朝著书墨嘱咐一二。

        春承前往京藤是为报名,领取书籍、校服、寝室钥匙等一应物什,而她去京藤,没有通知书,只有一张烫金的推荐书。这封推荐书就是叩开京藤的敲门砖,能不能进去,得靠真才实学。

        既是去参加考核,自是轻装简行,带上书墨,没有学生的谦恭样子,说不得还会惹来一些人的反感,不如避开。

        书墨很想跟着去开开眼,也晓得大小姐说一不二的性子,乖乖留在家中等人回来。阿喻也是如此。有资格随行的,只有负责少爷安危的桂娘。

        二十七八的桂娘今日褪去一身黑衣,改换了鸦青色春衫。

        作为曾经风靡八府的艳姬,寻常女子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拾掇,她倒好,化妆是为了掩饰惊人相貌。八分艳.色,生被消去七分,仅余的一分因了她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也大打折扣。

        很多时候,桂娘的存在更像春承的影子。低调,默不作声,关键时刻,是保命的存在。

        一个桂娘,抵得过十八名壮汉。春承手无缚鸡之力,可前世习武的眼力还在,她眼光毒辣,看得出来,桂娘有真本事,就不知红尘滚滚她给哪儿学来的一身硬功夫。

        穿过一道道门,至秀忙着低头为她检查入学需带的各种证件,春承轻声揶揄:喝了我两碗姜汤,有没有效果?

        至秀手一抖,赶紧捏紧文件袋,眼尾含了嗔意:你又在逗我。

        不逗不行啊。以后入了学,秀秀这般害羞的性子怎么成?我记得正式开学的那天会有校庆舞会,到时候若有人邀请秀秀共舞,你怎么办?

        校庆舞会?确认证件齐全,至秀与她并肩踏过一道门:不跳不行吗?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兴趣广泛,至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在家偷偷学了不少洋人的玩意,一般的交谊舞她都会跳,肢体的记忆,早就融为身体的本能。

        春承单手抱着药罐子贴了贴大小姐瓷白的脸蛋儿,一时竟辨不明是玉白还是那张脸白。收回手,她笑:除非秀秀想在京藤留下不近人情的恶名。

        白玉染了春承掌心的温度,算不得凉,至秀抿唇,等车的空当细细考虑,问:你就不能做我的舞伴吗?

        那我有什么好处?两名车夫兴冲冲地赶来,春承抬腿坐上去:别想那么多了,先通过考核。

        正襟危坐在洋车,至秀懊恼地瞪了身侧那人一眼,当着外人不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因着春承一席话,即将面对求学生涯的大小姐心底最后那点忐忑也被冲散。满脑子想着怎样让春承答应做她的舞伴。

        名声在外的京藤学校,拥有高中部和大学部,推崇有教无类、勤学笃行,京藤上下最喜才子,鼓励有才之士跳级求学莫要耽延大好青春。

        由此可见,身为全国最好的院校,京藤极具人性化,所有的严苛在实打实的人品才华面前,都会春风化雨,随时随地准备给学子感受家一般的温暖。

        这也是春承敢仗着优越的成绩公然请求走后门的仰仗。

        从洋车下来,至秀仰望着京藤极具代表性的高大牌坊,上面清晰刻着建校以来历届才华横溢的状元。三座牌坊,余着一座空的。至秀在第二座牌坊找到了春承的名字。

        她开心地好似忘记了来此的目的,手指抚过石刻的字迹,动容道:春承,状元呀。

        春承含笑:我醒来的第三天就被爹爹送去考核,秀秀迟来一步,不然刻在这的,不定是谁呢。

        不。肯定是你。至秀崇拜地看着她:我远不如你。比起读书,我更擅长的还是医道。你游学数载,阴差阳错老天还了你一个状元,春承,这是你应得的。

        好了。春承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去了,去看看咱们的学校。

        一如七分秀丽三分雄伟的陵京,京藤的教学楼,是全国最具有美感的校园建筑,古色古香,置身其中宛如时空倒转回到了那个吟唱风流的年代。

        所谓报名,都是拿着入学通知书等证件被负责接应的学长学姐领到报名处,确认来的是本人,在名册签字,领取象征新生身份的铭牌,再去排队接受分发的必备物什。

        京藤风气开放,报名日,男男女女穿着校服热情地领着学弟学妹们找到对应的系别,一水的年轻脸庞,捧着药罐子蹙眉沉思的春承显得格外亮眼。

        黑发、长袍,面容俊秀,轻巧的金丝眼镜衬得她书生气十足,怀里的猫耳玉罐懂玉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偏生这人冷眉冷眼,乖巧的动作里带着一丝桀骜不驯,身形高挑,身材单薄,少了这年纪应有的活力,多了分苍白羸弱。

        徐浣盯着她很久了。哪怕对春承只有幼年时的印象,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有惊喜,更多的还是惊艳。

        小皮靴踩在青石砖的哒哒声响起,她主动迈过去:同学,需要帮助吗?

        春承回眸,淡声道:不用。多谢学姐。

        好乖啊!徐浣只觉眼前被光充满:同学是在等人吗?这里人多,不如我领你去教学楼的茶室坐坐?

        啊,不用,学姐,我有事忙,先走一步。春承抱着药罐快步走开,目光尾随她而去,徐浣很怕她走着走着被阵风吹倒。

        嗨?浣浣,看什么呢?

        徐浣摸着下巴,抑扬顿挫:看美男子。

        咦?哪里有美男子?

        被他跑了。

        哪个系的?

        回忆她见过的铭牌,徐浣笑道:设计系。春承,今年最出彩的状元。

        春承办事效率极高,趁着秀秀被领去考核的空余时间,她不仅拿到了单间宿舍钥匙,还成功领取了课本校服以及一些琐碎的物品。

        排名前十的学子能免费享受学校收货上门的待遇,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喊阿喻充当劳力,登记好住址,等她回家,需要的都会被送过来。

        但她没料到秀秀回来的这么快。之前和徐浣说话,隔着老远看着秀秀冲她招手,春承顾不得其他,三步两步走过去:怎么了?考核结束了?

        没有。至秀矜持地冲她笑:还没开始。

        春承一愣,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眼:三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开始?

        至秀不慌不忙地与她解释:负责考核的医药系副院长有事忙,考题已经给我了,闲来无事,还没到规定入场的时间,我想和你说说话。

        考核在即,你跑出来和我说话?春承歪头看她:秀秀,你很狂啊。

        她这话几乎擦着耳朵尖飘过,至秀按捺着心跳,一本正经:这叫做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春承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两下,视线一晃掠过:哦。

        你至秀背过身去:你乱看什么?不和你说了,我入场了!

        拿下所有考核官,让他们刮目相看。春少爷傲然挑眉:他们敢在这晾着你,秀秀,别客气,狂给他们看!

        春风袭来,小跑出一段距离的至秀转身冲她摆摆手,那口型分明在说:没问题。

        啧,没问题呀。春承揪了揪猫耳朵,自言自语: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17章===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考核。

        是用徐老先生几十年来在文坛响当当的盛名换来的。

        京藤厌恶一切不正当的手段,但京藤也喜欢挑战。能让徐老先生亲笔写下推荐书也要送进来的人,究竟有多大本事?院长、副院长,京藤很多知情人都在关注着。

        医药系副院长办公室。身穿学校□□师制服的男人轻声和坐在桌前的女人汇报:那名女学生已经入场了,入场前并没有私自打开试题。

        哦?本该负责监场的副院长听到这话生出兴趣来:这样说的话,品性还不错?

        男人附和:是不错。入场时看起来很从容。

        她叫什么?

        至秀。

        至秀?女副院长倒了杯茶,随口问道:她和凛都至家什么关系?

        来的,是至家千金大小姐。

        至元修的女儿?

        女人沉默半晌,起身,雷厉风行道:第一场第二场试题不变,第三场考核作废,既然是至元修的女儿,那就让我亲自考考她。没点真本事,千金大小姐凭着一纸推荐书就想入学,想的太简单了!

        男人哑口无言,好一会才劝说:按照寻常招生标准就好,徐老先生的面子,不好驳。

        我知道。所以第三关考核,她只要做的不算太差,我就不难为她。

        一二场考核的是笔试,负责第三场的考官临时接到通知加大考核难度,踌躇之际就见医药系的副院长风风火火的从不远处走来:人呢?

        至秀乖乖巧巧地倚在栏杆,笔试部分当天出结果,如无意外,第三场考核会考验她现场操.作能力。治病救人,医者本分。不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难题?

        至秀?

        至秀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您好,我是。

        跟我来。

        出了校门,坐上汽车,浑浑噩噩来到中医院,看着病床上伤重难医的患者,副院长一声令下:这就是你的第三关考核,救她!

        第三关考核?至秀眸色幽深,看着鲜血不断从患者伤口流出来,她压下心底窜上来的寒气,从容不迫地做出最恰当的指挥。

        副院长不错眼地盯着,心想着至小姐举止若有一丝不专业,她会果断中断这次考核,随时准备代替她救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病房飘荡着血腥味,待伤势控制住,确认患者不会因失血过多丧命,至秀浑身的气势再也压不住,她看了眼面前的女人,率先迈出病房。

        你的考核通过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至秀闷声不语。

        重新回到考场,当着京藤诸位有名望的医师,她一字一句问道:若今日所见便是贵校崇尚的医德,我只能说,京藤令我失望了。

        一语出,满堂惊。

        京藤从不令人失望,这是流传多年的至理名言。

        顷刻之间,这些名师副院看着秀致文雅的小姑娘,怀疑耳朵产生了幻觉。

        至秀陷在自己的情绪迟迟没办法挣脱出来,她的手指发抖,事实上从迈出病房的那一刻,她身子都在发冷。看到伤重流血的那人,她脑海最先闪过的,是春承浴血的画面。

        空有一身治病救人的医术,却没能挽回她的命,眼睁睁看着她的鲜血流尽,看她合上眼睛。

        这是至秀的噩梦。

        如今噩梦以另外的方式再现,她忘记了身份,她只记得,她是医者。

        医者,行医救人,考核可以没有温度,但医者仁心。我料想贵校第三关考核不会太简单,可我没料到会直接被领到伤重流血的患者面前。

        试验的法子有一百种,在不清楚我有没有救人能耐的前提下,何以要用活人性命做赌注?人命关天,如此浅显又深沉的道理,诸位不懂吗?

        若有一丝意外,谁来负责?生死无小事,若因我之故耽延诊治良机,说好的救人,岂非成了杀人?!

        医者见惯生死,有时也会漠然生死,从我学医的第一天起,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敬畏。

        她很少言辞激烈地说出一段长话,说完之后对于还能不能入京藤,她不愿再想了。

        等等!女副院长上前拦在她身前,至秀抬眸,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地看了许久。

        一片寂静,在她决然倔强的注视下,副院长最先败下阵来:好。我承认,是我莽撞了,与京藤无关。至元修当年医坏了病人一条腿,我对他带有偏见,你是他的女儿,我想令你知难而退。

        事实证明,是我先入为主冲动行事险些误了大事。不是你选择了京藤,是京藤选择了你。你笔试成绩均为满分,实.操.惊.艳

        副院长一改轻慢,诚恳地递出橄榄枝:你能选择医药系,相信京藤和你,都不会后悔。留下吧!

        等人等到望穿秋水,春少爷无聊地数一株花究竟有多少片叶子。

        走出百草楼,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至秀脚步轻快地跑过去,脆生生喊:春承!

        秀秀?上前一步握着她的衣袖,细细观察她的眉眼神态,春承轻咦一声:眼角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