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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反叛




马里奥·卡佩奇(Mario  Capecchi)依然忘不了童年那一幕:德军敲开他们位于意大利阿尔卑斯山度假小屋的门,逮捕了他的母亲,把她送到了达豪(Dachau)集中营。卡佩奇学过意大利语和德语,他听得懂纳粹党卫军军官的话,虽然那时他只有3岁半。

卡佩奇的母亲露西是一位诗人、反纳粹活动家,她拒绝嫁给卡佩奇的父亲,墨索里尼空军部队一位性格残暴的军官。想象一下战前的这个丑闻吧,一个天主教徒和一个意大利纳粹分子有了私生子。露西知道自己会麻烦缠身,所以早已变卖多数家产,将变卖所得的收益托付给一户当地的农民。她被捕后,这家人就收留了卡佩奇。有一段时期,卡佩奇成了意大利农民的儿子,在穷乡僻壤过着乡村生活。

一年之后,母亲留下的钱花光了,卡佩奇离开了小村庄。他还记得自己曾和父亲生活了很短一段时间,不过他宁愿自己去流浪:“当时战争的恐惧笼罩着所有人,对还是孩子的我而言,最难接受的就是有一个野蛮的父亲。”不久,卡佩奇的父亲就在空战中丧生了。

于是,4岁半的卡佩奇成了街头的流浪儿。对多数家长而言,4岁半的孩子能自己乖乖吃一顿饭、送到幼儿园时能不掉眼泪就足够令人满意了,而卡佩奇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加入了不良团伙,在不同的孤儿院中进进出出。8岁那年,他还在医院住了一年,可能当时得了伤寒,时不时烧得不省人事。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没有毯子,没有床单,病床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果腹的东西只有几片面包和菊苣根磨制的咖啡。很多意大利孤儿就死在这样的医院里。

但卡佩奇活了下来。9岁生日那天,一个长相奇怪的女人来医院看他。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她在集中营度过了5年光阴,已经面目全非。在生命最后的8个月里,她一直寻找自己的儿子。她给儿子带来了一套传统的蒂罗尔(Tyrolean)服装,然后带着儿子来到了美国,卡佩奇如今依然保留着那顶帽子和上面的装饰羽毛。

20年后,卡佩奇考入了哈佛大学,他决定师从DNA的发现者之一,伟大的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学习分子生物学。沃森向来不爱表扬人,可他这样评价卡佩奇:“他取得的成就,比多数科学家一生取得的成就还要高。”他还建议,如果年轻的卡佩奇真要“疯狂地”追求学术的话,就不要留在哈佛大学,因为这里的学术氛围是一切争先。

几年之后,卡佩奇感觉哈佛大学确实不适合他。尽管这里拥有最棒的资源、有鼓舞人斗志的同僚和导师沃森的全力支持,但哈佛大学的环境要求研究者过于匆忙地得出成果。如果要遵循既定道路稳步前进,这种环境的确很好。但是卡佩奇觉得,如果想做出了不起的成就、想改变世界,还需要给自己自由呼吸的空间。他认为哈佛大学已经变成了“获得短期满足的堡垒”,于是转而来到了犹他大学,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全新的院系。就这样,他在犹他大学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加拉帕格斯岛”,进一步拓展自己的想法。

1980年,卡佩奇向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US  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简称NIH)申请了一笔项目拨款,希望利用这笔资金来支持有望拯救人类生命的研究。NIH的拨款数额巨大,是美国癌症协会拨款的20倍。卡佩奇上报了3个不同的项目,其中两个项目很可靠:有突出的前期成果,还逐步描述了项目可能交付的结果,肯定能获得通过。

第三个项目在很大程度上极具风险,卡佩奇试图证明可以对老鼠的一个DNA进行专门针对性地修改。在1980年,这个项目的野心实在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要知道老鼠的DNA包含的信息足足有七八卷百科全书那么多,卡佩奇想做的事情相当于改写这么多卷百科全书中的一个句子,只不过他进行的是分子范畴的手术。他的思路是这样的:制造一个与他想要改变的基因类似的基因,将这个相似基因注射到老鼠的细胞中,让基因找到与自己类似的伙伴并把它踢出基因链取而代之。这种思路不仅没有成功的把握,而且看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NIH认为卡佩奇的计划听起来充满了科幻色彩。他们降低了卡佩奇的申请级别,并强烈建议他砍掉第三个冒险性的项目。然而,由于有另外两个以结果为导向的可靠项目,他们还是同意为他的项目提供资金。而几乎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英国,医学研究委员会(Medical  Research  Council)断然拒绝了马丁·埃文斯(Martin  Evans)一个类似项目的申请。不过只要能为更多种多样的项目提供资金,无论多糟糕,两个研究机构总比一个研究机构强。

卡佩奇是怎么做的呢?他接受了NIH的拨款,但对他们的忠告置之不理,他几乎将全部拨款都投进了风险极大的锁定基因的项目上。回顾往事时,他也觉得这绝对是一场豪赌:如果在NIH给出的3~5年期限内拿不出足够的前期成果,他们就会断绝他的资金来源;没有他们的认可,就很难再从别处募集资金,他的职业生涯将大受打击,研究助手们会另谋出路,实验室也可能撑不下去了。

2007年,马里奥·卡佩奇因为老鼠基因的贡献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NIH同意继续向项目注入资金,他们坦言:“我们很高兴您没有接受我们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