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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产品空间”




尽管外部援助问题既可以用随机试验进行检验,也可以在接受项目受益人的回馈信息后加以改进,但其中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问题。如今,中国、印度正经历着经济的飞速发展,韩国、日本、欧洲和北美这些已经工业化的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也在继续发展,经济发展的进程似乎更加复杂,影响面也比最野心勃勃的外援项目涵盖的区域更广泛。

很多经济学家相信,如果一个国家前进的方向正确,步伐不必那么大。1755年,亚当·斯密曾经做过一个报告,宣布:“一个国家要想摆脱落后,达到繁荣昌盛,除了和平稳定、税收宽松和司法宽容大度外,几乎别无所需:其余一切只需顺其自然即可。”换句话说,如果政府履行了基本的职责,其余的终将逐步出现,而对外援助只要加以恰当检验,就能发挥效应。

然而,适用于1755年的理论今天未必有效。想象一下,假设网络零售商亚马逊的总裁打算到一个国家新建分公司,他要提的问题将主要与经济背景有关:多少人有信用卡?多少人能上网?快递员工会经常盗取快件吗?人们有没有具体有效的街道地址?亚马逊的商业模式需要一系列恰当的经济模块作支撑,否则业务就无法开展。如果情况更加糟糕,缺失了几种经济模块,可能就不会有能直接提供这些模块的政治机制。若阻碍亚马逊向新市场进军的只是某种规定,亚马逊可能会向政府提出抗议,力求改进;但若是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公司就很可能把计划搁置、另寻出路了。

如果面临问题的不仅是网络零售商,其他行业也有这种现象,一些贫困国家可能从此深陷困境,这些国家或许就失去了从贫穷逐渐向富裕发展的机会了。因此,政府或捐助人也许需要介入促进发展的过程、主动给予配合,用促进发展领域的行话说,就是需要他们的“大力推动”,要同时调整快递系统、银行体系和互联网基础设施,或者要保证私人公司也同时进行调整。如何用试错法协调好这个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过程呢?

不过,我们有点儿言之过早了。在询问是否可以大力推动恰当的“试验”前,我们应该先问一问这么做是否有必要。很有可能无须政府帮助,这些经济模块也会逐步发展。那么,到底是否需要政府的大力推动呢?有人出人意料地给出了问题的答案,他是一名痴迷于关系本质的物理学家。

凯撒·伊达尔戈(César  Hidalgo)从未研究过经济学,但是他对经济发展历程的了解甚至比多数经济学家还要深刻。这位物理学家乐知好学,他用电脑把关系网绘制成图,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虽然一切都相互联系这个观点已司空见惯,但是关联体系的结构和本质却鲜为人知。”伊达尔戈说。医疗记录、通话内容、迁徙,甚至线型虫的基因图都在他创作的“艺术品”中直观地表现出来。“这些都是为了方便科学作品出版而产生的衍生图表。”伊达尔戈补充说。而立之年的他留着长发、蓄着山羊胡,看上去是一个典型的物理学家,不过在其他方面,他却打破了人们对物理学家的一贯看法。伊达尔戈和经济学家里卡多·豪斯曼(Ricardo  Hausmann)、贝利·科林格(Bailey  Klinger)以及伟大的网络物理学家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Albert-László  Barabási)(20)共同合作,开创了直观揭示经济发展进程的卓越方法。

为其打下基础的是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它把每个国家的出口产品细分成775个截然不同的条目,例如“冷冻牛肉”和“带风扇的排气扇和抽油烟机”。出口产品是一种很有意义的衡量方式,因为能出口某种产品就意味着其他国家的人愿意购买这种产品。接着,里卡多·豪斯曼和贝利·科林格利用这些数据绘制了世界各国的产品空间图,估算产品之间的相似度。他们的思路就是,如果每个主要出口苹果的国家也同时出口梨、每个主要出口梨的国家也同时出口苹果,就可以证明苹果和梨是类似产品。据此推测,两个出口经济体都有肥沃的土壤、园艺师、冷冻食品加工厂以及码头。

凯撒·伊达尔戈和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加入了他们的研究,他们把豪斯曼和科林格的数据转化成不同产品之间的关系图,不是地理关系,而是抽象的经济空间关系。苹果和梨在产品空间图中看起来非常接近,因为很多国家同时出口这两种产品,很多国家两种产品都不出口。在产品地图中,石油产品和其他任何产品都相距甚远,因为一个国家是否出口石油几乎反映不出这个国家可能还出口什么其他产品。

凯撒·伊达尔戈负责把这种关系进行直观化展示。乍一看,他的产品空间图有点儿像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绘画,纵横交织的线条把遍布画面的大大小小的墨点连接在一起,一些同样颜色的墨点聚集在一起,似乎有画家拿着笔在那里抖了一下。这种集中在一起的墨点显示了产品空间中的较大的子集,比如纺织品、交通工具或者水果;而墨点本身则指更具体的产品。

研究人员感兴趣的不仅是产品空间本身,还有它揭示出的国家生产力。伊达尔戈运用了一种数学手段设计出了一个电脑程序,能把产品和出口产品的国家反复地圈出来,这样就可以从产品空间中推断出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他称这种手段为反思手段。

伊达尔戈最初观察的是一些无处不在的产品:很多国家都出口这种产品,因此可以推断出这种产品制造起来并不复杂。有些国家只出口常见产品,比如袜子,可以推断出这些国家缺乏先进的生产力;还有一些国家出口其他国家很少生产的产品,如直升飞机零件或者记忆芯片,很可能这些国家具有更先进的生产力。这种反思手段因此赋予了产品空间新信息:简单经济体生产的往往是简单产品,先进经济体生产的往往是先进产品。听起来很像循环推理,但这是两码事:某一产品最初似乎是先进产品,比如金子,因为只有一些特别的国家才生产这类产品,但是经过对产品和经济体之间来回往复的数学计算,真相显现了出来:先进经济体和黄金生产国之间并没有关联。

伊达尔戈利用反思手段集中列出了一张显示哪种产品更简单、哪种产品更复杂的单子,他还对生产这些产品的经济体的先进程度进行了排名。经济的先进程度与收入密切相关,但也并非完全如此。有些国家具有更先进的生产能力但收入并不高,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有“增长空间”。2000年搜集的数据中就有个例子:韩国在世界最先进经济体中排名第19位,但是韩国的富裕程度却未达到这种先进地位应有的水平,因此还有增长空间。同样,中国和印度也有很大的增长空间。相反,一些相对富裕但很简单的经济体,它们的发展态势就不那么持久。有趣的是,这些国家中就有希腊以及迪拜所属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

伊达尔戈绘制的关系分布图展现了研究人员以前未能观察到的经济体的发展趋势,提供了研究经济体发展的新角度。这个全球产品图突出了各个国家的出口产品,伊达尔戈通过这种方法把产品网络中所有的经济体呈现在人们眼前。富裕的国家经济体更强大、更具有多元化,生产出了大量的产品,这些产品特别接近关系复杂的网络核心。东亚的四小龙经济体看上去大不一样,它们近来发展迅猛,但是分布图显示,这些国家密集出口的产品主要与纺织业、电子产品制造业相关,在最富裕国家的出口产品领域它们不是很活跃,这个现实与天花乱坠的宣传恰恰相反。非洲国家生产的产品往往很分散,而且相互间没有太大的相似性,这应该是个大问题。

关系网分布图还显示:与整个关系网联系密切的产品往往能推动经济体的发展。哥伦比亚就是一个例子,这个国家出口的产品与整个关系网联系非常密切,这就意味着如果哥伦比亚能够获得和平、宽松的税收政策和社会公正,财富自然会随之而来,因为私营企业会有很多机会。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南非,南非目前的很多出口产品,比如钻石,与关系网中其他产品不太一样,如果南非计划开发新的出口产品,就意味着它要在这个抽象的产品空间中跨出一大步。

而数据显示,这样大跨步的现象很少见。伊达尔戈点击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一幅幅产品分布图,他认为经济体往往要以从一个聚集区扩散到另一个聚集区的方式逐步进化。对一些国家而言,要想在产品空间上实现必要的跨越,离不开政府的大力推动。

我们找到了一些政府的成功干涉推动产品在空间移动的例子。1982年,智利政府支持民众深入了解鲑鱼捕捞,吸引最优秀的国际企业来到智利海域。在之后的25年里,智利的鲑鱼捕捞业规模增长了10倍,本土企业也有了长足的发展,智利成为除挪威外世界上最大的鲑鱼出口国。可能由于发展过快,2007年,随着疾病的爆发,智利发展遭受重创,究其原因,标准不规范难辞其咎。台湾当局发现,之前一直用来种植甘蔗的农业用地也可以种植兰花。这是在巴西廉价蔗糖的冲击下被迫采取的一个对策。但比起欧盟和美国强加关税的举动,这一举动更为明智。他们建立了基础设施,开辟包装区、通电、铺路、建立展览大厅,甚至还创建了一个遗传实验室、邀请私人企业参与其中。如今,台湾地区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兰花出口地。

不过,确实也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伊达尔戈的研究经验是,必要时才需要政府的大力推动。智利捕捞鲑鱼的故事表明政府的推动也是有效的,但是更多的记录却证明,在腐败盛行、政府独裁的国家,政府为经济掌舵的做法往往是灾难性的,即便是富裕国家的民主政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例如,丹麦曾经设立了一个由政府撑腰的投资资金,旨在支持令人振奋的新行业,但是资金价值很快就蒸发了60%;英国设立的一个地方发展基金更是失败得一塌糊涂,最终竟然损失了94%。而平均起来,英国此类地方基金的回报率是–15%,欧洲则是–0.4%。硅谷的风投资本家大可不必睡不着觉了。

问题似乎是政府喜欢支持不成器的公司,想想那些大银行或者汽车公司吧。接受政府资助的理想对象似乎总是那些规模庞大、难成大业的公司,这成了不断失败的完美模式。可能正是因为如此,纵观历史,政策大力推动的举动经常很愚蠢:政府这一推不是助其走上正轨,而是把它一把推下悬崖。

要是从简单产品转换到复杂产品的距离过大、企业难以逾越,政策制定人应该怎么做呢?政府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利用已有的资源、保持耐心,而不是匆忙地推出一些粗制滥造的累赘项目。这就意味着需要找到一种选择有效政策的新工具,一种能在更广泛的领域运用的工具,比随机试验学派进行试验的领域还要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