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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步如何破坏自己对创业的承诺




司机被当作创业者来收取费用,但优步却单方面制定和更改他们作为收入来源的订单费率。司机几乎没有议价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司机成功迫使优步公司做出让步,但他们的集体行动不是持续性的,没多久优步公司就重回老路。16例如,2015年7月,优步通知俄克拉何马州塔尔萨市的司机,为了鼓励用户乘车从而增加司机每小时的收益,UberX服务的费率将调低。为了支持这一解释,优步给司机提供了一张图表(作为支撑这一决策的数学和客观论据),上面展示了在奥斯汀费率降低后实现了“需求井喷式增长,合作伙伴每小时的收益增加了25%——这意味着有许多额外的收入”。包括奥斯汀在内的许多其他城市的司机对降低费率的作用通常表示怀疑:他们将其称为“优步式的算术”、“宣传策略”和“奥威尔式的胡言乱语”。通过观察和最简单的计算后不难看出,如果他们用更低的费率接同样多的单,总收入肯定会减少。而接更多的单则意味着更高的车辆损耗和更高昂的其他费用。除此之外,在单位时间内,司机接单的数量也是有极限的。

优步通过宏观经济学的逻辑来向司机兜售自己的费率削减政策。“合作伙伴们每小时的收益增加了25%”(见图3.2)指的是全体司机的收入,但单个司机主要关心的是自己最后能带回家多少钱。这种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逻辑之间的冲突揭示了那些不满情绪的根源,也就是什么样的政策是对优步有利的,而什么样的政策是对司机有利的。这种经济学困局不是优步独有的,例如2011年埃及革命爆发前几年,埃及曾经成功实现经济增长并改善了总体宏观经济表现,但官方数据显示,国内贫困率不断攀升,在微观层面,平均家庭经济收入状况不断恶化。17对不平等的不同定义也会导致喜忧参半的结果:贫富差距很大,但总体收入差距很小。这种对不平等的评估对经济学家来说可能有点意义,但显而易见的贫困状况对那些悲观的观察者来说是不可回避的现实,他们不需要什么高深理论,仅仅用自己的双眼就能看出来大多数人生活在贫困之中,而一小撮精英却锦衣玉食。18

在我看来,用宏观经济学数据做成图表后对优步司机说,降低他们赖以生存的车费费率可以增加他们的收入有点类似夫妻两人中一方有了外遇,当外遇暴露后,出轨的那一方对自己愤怒的伴侣解释说:“可是亲爱的,从宏观层面来看,全社会的出轨率是在降低啊。”司机们并没有因为优步拿出的宏观经济证据而更加安心,因为理论中抽象的、平均的司机体验,跟他们个人对削减费率效果的真实体会相去甚远。总体来说,司机们的直观感受是,跟费率削减之前相比,付出同样的劳动他们的收入却减少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司机自言自语说道:“真希望我能有宏观司机们那样的收入。”19

法伊克是纽约市的一位优步和来福车司机,在加入优步前他做过27年的出租车司机,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担忧就是被压低工资。“削减费率真的对司机影响很大,因为现如今我们也挣不了太多钱,”他迅速解释说,“因为我们必须得长时间工作,再加上还有其他的公司,竞争压力也很大。没有哪一家是最好的,因为所有家都在降价。”问题不只是优步和它的竞争对手在同时降价,更是它们在对工作环境做出影响如此之大的变动时,是怎样跟各方沟通协商的。司机手机上会不定时地蹦出一些提示页面,让司机选择“接受”或“拒绝”新的服务条款,司机若拒绝就无法继续登录软件接单工作(有些司机反映,他们也会通过电子邮件收到这些新的服务条款)。我回忆起一名来自罗利市名叫贾森的司机的观察:“他们总是拿着费率和不同的服务条款四处乱搞。你必须先登录软件,然后你会突然收到一堆新的服务条款和条件。如果你不接受就没办法继续接单。然后你不得不拿着手机,试图仔细看看到底做了哪些变动。”当我把注意力转回法伊克身上时,他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好的一方面:“用优步的话,不论你去哪儿,你总会有一份工作,去哪儿都行。”平台上不缺客户,而且优步会负责把客户的订单送到司机手里。在其他以技术为媒介的平台或自由职业平台上,工作者不得不把大量时间花在跟潜在客户沟通和消息往来上。20优步可以高效地为一群有灵活工作时间的劳动者提供短期工作,司机们也信任平台的派单功能,总体上来说是有效的(虽然有些人会担忧派单过程的公平性)。

图3.2  优步发给司机的一条信息

注:软件沟通信息的图像设计以及图表所展现出的客观性,强调了优步通过自己手中的数据所做出这一结论的权威性。整个设计也没有留出来讨论低费率=高收入这一信息的物理空间。这一信息于2015年发在了一个论坛上。

信任技术不代表对整个公司同样信任。根据《纽约时报》2017年发布的一份对优步的报道,“平均每三个月就会有1/4的优步司机退出”。21优步如此高的人员流失率或许源于司机内心的不满情绪。前面我们谈到的来自奥斯汀的优步和来福车司机托马斯,就对优步一次又一次削减费率感到厌烦不已。“每次它都会给你发一封邮件,上面写着,‘托马斯,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刚刚调低了奥斯汀的接单费率。低费率等于高收入!’每次我都想,‘在哪个平行宇宙里我可以挣更多的钱?’”全国的司机都对削减费率感到不满,但优步傲慢的反应和沟通方式才是真正让他们愤怒的地方。“我很清楚之前我能挣多少钱,以及挣这么多钱我需要工作多少小时,我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之所以调低费率是因为它可以这样做。”托马斯告诉我说,“它想要击败竞争对手(例如来福车)。它根本不在乎司机能赚多少钱,反正它能签到下一个傻瓜。它承诺给你全世界,而过了两三个星期之后,(新司机们)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有些人就会放弃。原来一个星期工作40个小时就能养家糊口,现在需要工作70个甚至80个小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我说他们对司机不好就是这个意思。”

许多司机跟托马斯一样,感觉优步的这种沟通方式对他们不够尊重,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加深了司机和优步公司之间的裂痕。他们对公司的敌意更大程度上反映了一种现实,揭示了他们在这份工作中所谓的创业者身份到底是什么样子:作为整个系统的一部分,司机可以按照规则来参与这个游戏,例如设法利用公司的补贴政策多挣额外费用,但是最终他们在做决定和追求自身利益时,所得到的信息和权利都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