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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吃优步这一套




作为一家公司,优步的那一套说辞其实跟其他互联网巨头宣传自己服务时所用的没什么区别。2017年12月,欧洲联盟法院判定优步是一个出租车公司而不是科技公司,这一判决对优步的这套说辞造成了强烈的冲击。64需要看到的是,在美国并没有同样的判例,优步仍然可以打着“我们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旗号行走江湖。

不是所有优步试图招安的群体都会做出配合的姿态。在刚开始合作不久,联合国妇女组织就中断了跟优步的合作关系,起初双方的目标是在2020年前为妇女创造1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但是联合国发现优步存在破坏劳动保护和伤害边缘劳工的经营行为后就终止了这一合作关系。65除此之外,2017年,优步的前工程师苏珊·福勒写了一篇讲述自己在优步运营部工作时亲身经历的性骚扰事件的文章,这篇文章引发了一系列关于硅谷企业性骚扰的文化讨论。她在文章中写道:“在我第一天正式开始团队轮换时,我的新经理在公司聊天组里给我发了一连串信息。他说自己正处在一个开放的恋爱关系中,他女朋友很容易就能找到新的伴侣,而他却不行。他说自己正努力摆脱工作中的麻烦,但又忍不住去找些麻烦,因为他想寻找可以跟自己发生关系的女性。很明显他是想让我跟他发生关系,这明显已经超出了底线,我毫不犹豫地把聊天截屏后发给人力资源部门投诉了他。”66

她在向人力资源部门投诉后,公司却保护了这名骚扰者,因为他在公司有“很好的工作表现”,而且人力资源部门对其他提出指控的女性也做出了相同的回应。她总结了催生这种骚扰行为的公司文化,包括公司高层管理者中间的“权力的游戏”式的政治斗争。她写道:“似乎每一位经理都在跟同僚明争暗斗,并且试图贬损自己的直接上司,这样自己就能取而代之。”除此之外,她还写道:“我们都活在自己的团队随时可能被收编或解散的恐惧中,担心另外一次重组,这样我们就不得不重新开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新项目。公司组织已经处于完全的、彻底的混乱之中。”67最终,这一系列争议事件所积累的后果导致了公司CEO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在2017年6月离职。68

在这些事件之后,优步宣布将全力支持“女性编程组织”(Girls  Who  Code,GWC),69并向“女性编程组织”捐款120万美元,但并非所有的潜在合作伙伴都对优步的这套做法买账。“女性开发者”(Girls  Develop  It)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致力于为成年女性提供软件开发教育,该组织在2017年8月宣布拒绝优步提供的赞助,尽管她们非常需要资金。“女性开发者”的执行总监科琳娜·沃恩修斯在一则推文风暴中做出了解释。

这样做是值得的:关于优步对“女性开发者”捐款的回应。

我们拒绝了优步的捐款(虽然我们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们不想为一家坏科技公司正名。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和品牌与你们这种洗白行为联系在一起。我们的事业是为了女性,而不是为了科技行业。一方面,事情好像是“天呐,看这100多万代表了多大的好意”;而在另一方面,这些钱只是九牛一毛,而且只是一次市场公关行为罢了。

沃恩修斯继续在推特上表达她所理解的组织所代表的利益相关群体(那些女性程序员)之间的关系,以及与跟优步合作结盟后意味着什么,她继续写道:“我不会推荐大家为优步这样的公司工作或者跟它合作。如果我们误导她们去为一家会主动伤害她们的公司工作,那么我们一开始为她们提供学习场地和教授她们网页以及软件编程技能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将会是最坏的结果。”就在当时,“黑人编程女孩”(Black  Girls  Code)组织的创始人金伯莉·布莱恩特同样表示她们也拒绝了优步提供的捐款(她们收到的捐款意向额度只是“女性开发者”的几分之一)。70

不同的人对优步“不择手段”的态度和做法反应不一,有人欣赏,也有人厌恶。敬仰优步的人,跟崇拜通过暴力手段来展现自己的韧性和强大的那些人一样。71Unroll.Me是一个帮人们解除电子邮件订阅绑定的服务提供商,当它被披露出来优步从自己这里购买了其竞争对手来福车的数据,以估测对手的商业费率时,在业界和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一事件形象地说明了优步是怎样通过自己这种胆大妄为的做法和无所畏惧的小聪明,让他人崇拜或厌恶的。Unroll.Me的创始人佩里·蔡斯回应了这一争议事件:

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已经完全失控,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没有人,除了一个让他对自己令人厌恶的行为负责的董事会。没错,就是这样。作为女性,我认为他令人恶心。作为创始人,事实上我的反应是“我去!”这个家伙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甚至有点忌妒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他这样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厚颜无耻(由于评论中对我这段话有太多误解,所以我重新解释一遍。我不愿意为了成功去做一个无耻的人,这才是我的本意)。72

优步被媒体曝光的这些负面新闻,是针对这个估值680亿~700亿美元、以无法无天而闻名的巨无霸公司的一个小小的胜利。这些曝光行为因优步试图在全美国参与政治的努力而被进一步放大。卡兰尼克成为特朗普总统科技顾问委员会的早期成员,这遭到了反特朗普的自由派的广泛批评。特朗普利用了当时的民意,在他就任总统初期就宣布对穆斯林和难民群体实行旅行禁令。作为回应,20万名优步用户删除了自己的优步账户,并发起了“删除优步”的主题抗议活动,以抗议公司跟一个违反自己价值观的总统结盟的行为。73优步在过去依靠这些愤怒的消费者来帮助自己跟纽约市长白思豪以及其他对自己采取不利措施的人进行对抗,但当优步的做法违背了自己的价值观时,这些消费者同样也可以反噬优步。

“删除优步”的抗议活动是对优步一个特定政策做出的重要反应,但这一行动也激发了人们更强烈的反应。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美国人生活在一个多么分裂的国度。2017年1月28日,强大的纽约市出租车联盟(New  York  City  Taxi  Alliance)号召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发动罢工抗议特朗普总统的旅行禁令,而联盟的主要成员就是外来移民,其中有许多人来自南亚国家。优步的城市经理决定,在罢工期间关闭溢价功能,但这并不一定就是为了应对罢工。Quartz的记者艾莉森·格里斯沃尔德表示,优步的做法是对港务局对于大量抗议者涌入引发的安全隐患所发公告的回应。74然而,优步暂时关闭溢价的做法被普遍认为是对出租车司机罢工行动的破坏。由于历史上积累下来的各种负面声誉,优步很容易就成为一场狂热的政治行动中愤怒的消费者的攻击目标,人们也更容易相信关于优步的那些不好的传言。删除一个软件是一种没有门槛的抗议行为。同一场抗议活动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针对优步的主要竞争对手来福车的,尽管来福车的主要投资人彼得·蒂尔是当时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在科技界的头号支持者。卡兰尼克迫于消费者抗议活动的压力,退出了总统顾问委员会。在这样一种政治不满的大环境下,优步常常会成为大环境中政治挫败情绪的替罪羊。一位优步的高层员工向我表示,所有自由派针对优步的怒火都跟创始人与特朗普总统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卡兰尼克加入顾问委员会有关。优步对社会文化的影响一部分来源于媒体对它连篇累牍的报道。然而,优步与利益相关群体之间频繁的冲突也让我们看到了在共享经济所承诺的促进陌生人之间彼此信任和合作方面到底走了有多远。

在这场喧嚣之后,优步最后还是给那些因为总统旅行禁令的限制而失去谋生手段的司机提供了移民支持。对许多司机来说,这一举措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味,是优步为了争取消费者支持所做的选择。我所看到的优步司机的反应则更加沉默:他们抱怨说优步宁愿为了五个不存在的也门司机大费周章,也不愿意顺手在美国司机的软件上加一个小费按钮。

优步总是忽视司机提出的问题,除非在这些问题已经严重到会威胁公司相关的社会秩序时,它才会着手解决。不过,正如作家舍曼·亚历克西所描述的那样,在某些特定的关键时刻,优步给人的感觉就像发生在北达科他州直立岩部落的那场抗议油田建设项目的活动一样,出于一个共同的诉求,不同的原住民部落、劳动者、环保人士和其他群体拧成一股绳站在了一起。75“删除优步”活动也有一股类似的能量,似乎加入之后就站在了时下最热门活动的中心。当批判优步成为一种时髦的行为时,司机意外地发现自己多了好多盟友,包括消费者、劳工权益保护人士以及商学院的教授。社会学家对司机糟糕的工作环境忧心忡忡,同时键盘侠则在网上对优步的一些看起来属于剥削行为的政策进行大肆抨击。一时间,司机的命运罕见地成为优步用户和利益相关群体最关心的事情。

优步这类经营政策带来的负面冲击是强烈的却也是流于表面的。我猜测在优步承诺对经营政策做出改进之后,许多人又把优步软件给下载了回来,尽管“删除优步”活动极大地提高了来福车的软件下载量。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优步依然实现了一个经营商的里程碑,在2017年6月底订单数量达到了50亿,此时距离旅行禁令事件仅仅过去了五六个月。后来当一个新的明显针对穆斯林的旅行禁令颁布时,并没有新的抗议活动随之爆发。在所有这些起起伏伏之中,我们很容易忘了优步本质上还是一家备受瞩目的出租车公司,它有着拿破仑征服世界的野心,却有咸鱼一样恶臭的名声。同时,司机一次又一次痛苦地发现,他们的苦恼得到的回应只是优步技术支持冷冰冰的自动回复,而公司业务却在全世界不断扩张。由于远离公司运营的核心圈层,同时得到的支持少得可怜,司机很容易会感觉自己被优步抛弃了。当然,优步依然在创造可能性,同时也有不确定性,这样的心态很快在那些转行来开优步的出租车司机身上得到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