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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活原点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个指认和珍藏的故乡,那么在诗意的记忆中,你也许还能追溯到一个梦回萦绕的角落。

那个角落,可以映衬你的容颜和记忆能量,有细节支撑的岁月青苔。

我把我的那个角落牢牢收藏在心头,那是中学时,在家到学校路途中间的文化宫,人工湖旁边的一片绿荫。夏日光线柔和的傍晚,我把脚踏车躺倒一边,深呼一口气盘坐,鼓足勇气与缠绕我的理化知识再耳鬓厮磨一番。

岩松也有这样一个角落,2011年10月,他带我们探寻了属于他的那个精神地标。

这里是他的故乡。

10月中旬,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褪去绿色的草毯,染上不同层次的棕黄、金黄、浅黄,混搭头顶上透亮的蓝天,和远处山边隐约泛着的绿色、褐色,递进的色调斑斓如画。

牛羊优哉地穿越公路,行车自觉避让的同时,还会给动物朋友们一个精神敬礼。

挺进这里的是我们的《岩松走基层》团队,北京来的“精悍”四人组:岩松、晓琛、我(策划兼编导)和亚军(摄像)。岩松在主持人、记者、统筹全局的角色外,还多了一项兼职:解说导游。

“走,用20分钟,带你们去个特别的地方,就在旁边,城市里少有的森林公园,天然大氧吧。”岩松边走边说。

那天是2011年10月9日,我们的采访行程围绕民族语言的消失和传承问题。下午3点,刚采访完海拉尔一中,当地唯一的蒙语授课高中,下一站是海拉尔民族小学。

岩松提议,在两站采访间隙,忙中偷闲花20分钟,去旁边的森林公园转转。这符合他的风格,高效工作与生活情趣并行不悖。

那时,我并不知晓那公园的神韵。好吧,索性松弛一下神经。

偌大的森林公园,在繁华的海拉尔市(2002年改为海拉尔区)中闹中取静。不过,无数延伸的台阶,一点也不轻松。岩松一路健步如飞,我们在后面喘着气,追着。

间隙中,他停下来,对公园的景点、植物如数家珍,他的眼神,像是在分享珍爱的童年玩具。

海拉尔这个森林公园很后现代,大树上插着供养肥料的输液袋。看我们感到稀奇,他极力推荐我们照相留念,并在一旁耐心等待。氧吧是最好的精神甘露,我最满意的网络空间头像,就是在这里由晓琛的尼康相机定格拍下的。

我们继续走着,走着,直到一个地方,他停了下来,深情注视,那是一个被葱郁绿丛围绕的大平台,旁边一块石头上刻着苍劲的三个字:名人谷。

他说,自己的母校海拉尔二中和这里比邻而居,这个“名人谷”,他和同学最爱来,见证了许多光阴的故事。

我在他的《痛并快乐着》一书中,依稀间找到了只言片语,“在故乡考大学之前的那段日子,学习的环境也美得惊人。由于我的母校被一个巨大的森林公园环抱,因此背书和上自习的时候,我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在樟子松下坐在细细的白沙上你问我答”。

“名人谷”?其实我很想问,他是否察觉,自己这个家喻户晓的“名人”,和这个地名,冥冥中有神奇的牵连呢?

留点花未开全的想象空间,我终究没问。

家乡外,名声无论如何响彻天下,风云际会,煮酒论英雄,都是漂泊的游子。在这里,他卸下了所有的尘世装备,回归最柔软的角落。

“回到草原,我才重新知道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空气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内蒙古《岩松走基层》的几期节目选题,都是岩松亲自拟定的。民族语言的消亡问题,大兴安岭林区在“天保”工程中的产业转型问题,以及最后的鄂温克人驯鹿部落。

为什么在自己的家乡选这几个题目?岩松认为,这几个题目都很“国际化”和“大气”,在大时代改革背景下,激荡着人物命运的起落,而其中隐匿的问题,需要清晰呈现其困局,乃至触发政策层面的思索和担当。

作为节目拍摄和编辑的执行者,我和晓琛觉得最吃力的,是林区产业转型一题,我俩担心这样的硬选题,没有人物和故事的张力,会成为干瘪的电视议论文。

而事实证明,岩松对这期节目的开掘,和纪录片《铁西区》有些神似,让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充满金属般的质感和对命运观照的悲悯。

他捕捉到,大环境颠簸下,不仅是地域的物质和精神衰落,还有人气寥寥中故乡沦陷、人才流失的悲怆。而人,不应该成为制度的牺牲品,这样的状况,不仅需要地方管理者的正视,更需要国家层面的政策扶持。

岩松的采访路径也颇有借鉴意义。听完我和晓琛的前期调研结果后,他开始的第一步是开座谈会,给林区领导做思想工作,开诚布公地陈述利害。林区工人的困境,不需要虚伪的繁荣遮掩,而是要真实地发出声音,从而寻求破解途径。

在达成共识后,林区领导才真正愿意展现他们的艰难,一方面是为执行天然保护工程林区,当地牺牲了伐木经济利益,人们失去了工作机会;另一方面,林区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12257元,只是全国平均工资的41.8%,工人的困窘缺乏深层的政策保护。

于是,岩松找到了“下岗工人小吃店”的女老板邢翠华,林场工作14年后下岗,如今她每天从早上四点干到晚上七点,一个月赚个千八百元,烧不起煤,交不起医保,头疼做CT(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都要花一个月的收入。

岩松关注的是,经济衰败、消费力薄弱的情况下,当地求生的小贩们感慨“一天半片肉都卖不出去”的苦涩,还有摩的司机感慨的,孩子们外出上学再也不愿回家乡工作。

最能体现岩松敏锐观察力的,是他对另一个现场的敏感。采访中,他坚持要到当地高中去看看。他认为检验地区发展生命力的,还有下一代的选择。

如他所料,当地有二十年历史的乌尔旗汗第一中小学高中部即将取消,原来的十所中小学减少到两所,生源减少,地区发展越来越萧条。

最后这期节目播出时的标题是岩松想的:《后继有树!后继无人?》。

我的心爱在天边

天边有一片辽阔的大草原

茫茫草原天地间

洁白的蒙古包散落在河边

我的心爱在高山

高山深处是金色的兴安

巍巍兴安云海间

矫健的雄鹰俯瞰着草原

我的手机里存着这首和岩松等人合唱版的《呼伦贝尔大草原》,那是内蒙古系列节目拍摄的最后一天,我们在收官之作后的狂欢。

他唱歌时,声音洪亮,唱到深情处微蹲,身体前倾,面部语言丰富,颇有走穴当歌手的潜质,特别是摇滚歌手。

那一刻,我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他和汪峰像孪生兄弟了,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有个网友说:“汪峰是摇滚界的白岩松,白岩松是新闻界的汪峰。”

岩松把《幸福了吗?》一书送给汪峰,扉页写的是:“你的音乐就是我这本书的音乐版,我的书是你音乐的文字版。”

岩松说,他和汪峰“那些焦虑、痛苦,是相似的”。

音乐常常让他真情流露,就如他在《痛并快乐着》中讲到他采访内蒙古同乡斯琴高娃时的触动,“钢琴上传出的是耳熟能详的《蒙古人》那首曲子,一瞬间,我仿佛被电击了一样,故乡的一切都回来了,那香草、那清水流动的微弱声响、那绿色、那高高在上的白云还有亲人与朋友的笑脸。眼泪不由自主流下,直到转成号啕大哭,没有人惊讶,有的只是理解的劝慰和声援的抽泣声,我终于知道,故乡一直在我心中”。

故乡的空气似乎有种香甜,让人动情。内蒙古系列节目拍摄中,有一天,央视哈尔滨记者站来支援的摄像小伙子正好过生日。岩松知道了,晚上约了大家,为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哥们儿庆祝生日,第二天一早七点,大家又准时开始工作。

海拉尔北山的侵华日本要塞遗址纪念馆,应该给岩松颁个“特别贡献”奖,因为有朋友来采访或做客,按惯例他都要带领来参观,这就是个大大的免费名人广告嘛!

他对我们也不例外,在结束采访的最后一天,他还是兴致不减地带我们去参观。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他的“爱国热情”,也可以看成蒙古人的热情好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早在20多年前,大学刚毕业的他,在北京郊区的周口店基层机关锻炼,各路同学老乡来拜访,他就陪大家参观这个遗址,一年竟然看了21次。

内蒙古之行,我那个被各种新闻选题噬碎的大脑硬盘,也在草原的宽广中一点点放空。

这是一趟心灵回归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