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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薪火传递




“东西联大”每年从北大、清华、人大、中国传媒大学四所高校的研究生中招生。2012年第一期10人,第二期12人,后来固定每年11人,因为奇数更有利于民主投票。到2017年第五期,已经有55个联大学生。

静娱说,因为是第一期联大学生,他们有特权。他们任何一个人结婚,老白都答应出席。他们“要求”后几期联大学生敬称其“师姑师叔”。

当然,他们也要尽义务。“我们都是联大孵化出来的,要爱惜羽毛。无论多么艰难,不做对不起联大的事情。”

第四期的小昊找工作,白岩松拿第一期师姑的工作来对比分析,让小昊去联大总群里找联系方式,向师姑取取经。

2016年11月,白岩松带第四期联大同学去《读库》编辑部上课,现场被老六“砸”得很惨。每个同学被要求现场做三分钟读库的直播报道,结果老六很“挑剔”,同学们有些难为情,但老白将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一一向老六说明,为自己的学生“辩护”。

事后,在现场的曼宁评价:“通过这堂课我们才发现,原来老白对大家这么用心,一直小心维护着我们的自信心,并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教授大家知识和技能。而且老白知道我们喜欢读库的产品后,还说以后和老六商量给我们最低折扣。”

静娱在朋友圈转发了读库公众号这篇《白岩松&东西联大&读库,相互砸一砸》文章,点评说:“不羡慕你们去读库。抬头努力生活,低头认真读书。”

曼宁留言:“我们被砸得很惨。”“师姑”静娱回:“所以不羡慕,哈哈。”

给第四期办完毕业典礼,第五期联大的同学也继续着读书、写书评、做作业的节奏。

他们大多是“95后”,比老白小近30岁。无孔不入的互联网时代,熏陶出他们更多二次元的气息。

我去旁听第五期联大课堂,班长已提前通知大家,给我准备了座位茶具。一位同学问我,“你是《奇葩说》那个选手刘楠吗?”哈哈,当然不是,风格迥异。

我看他们在一个环节玩“争霸赛”,每个人给自己起了花名:老黄瓜刷绿漆、关爱智障协会、疯癫小仙女等。

第五期雪岩的花名是“樱桃大丸子”,她的MV(音乐短片)小片干脆站在一棵樱桃树上拍摄,英姿飒爽。她说别人都把老白当新闻界的神一样,而她自己则很放松:“都是普通人。反正我形象低,在他面前没压力。”

有一次她去台湾玩,与上课时间冲突,就告诉了老白。老白说这是“逼宫”,干脆因为照顾她,调整了课程时间,还推荐给她台湾美食攻略。

大家都在揣摩老白的心理。比如书评,雪岩觉得老白不喜欢空谈感受。要求350字内的书评,老白的点评大多是扫荡死角、不留情面的。从错别字、遣词造句到理解歧义,像嵌在树木纹理中的小虫子被啄木鸟清理一样,被他拎出来剖析、释疑。

有学生写:“人们漠然地看着这个帝国崩溃,真是印证了那首歌的歌名——莫斯科没有眼泪。”白岩松纠正:“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吧。”

有学生抒怀:“每个人都是有用的人,透过个人,我们能窥探到历史的影子。”白岩松认为这是“顺手写的片汤话”。

有人看完《苏联的最后一天》,书评总结:“苏联的解体,像极了那场明争暗斗后,悄无声息的葬礼。”她还讲了自己生活中的故事,姨夫的两个儿子吵闹不断,同在工地干活不愿轮流做饭,姨夫买盒饭回工地的路上出了车祸。

白岩松认为这篇读书报告很“投入状态”,因为很多报告说理不生动,这篇是用讲故事的方法讲道理。但是他也提醒:故事不完整影响效果,关键处少一句话就多了一丝疑惑。

雪岩现在在一家人物类杂志实习,她开始盘算毕业后的一项大事业:寻找自己家乡山东某市的“苏慧廉”。“老白推荐的历史书打开了我关注新世界的大门,特别是探访温州传教士故事的《寻找·苏慧廉》一书。我的家乡有很多别人没听说过的辉煌故事,例如我们那里有旱码头的故事,当年有像景德镇瓷器那样规模的产业,我想去寻访这些背后的故事。”

有一次,雪岩兴冲冲去问老白,想做这件事。老白善意提醒,“要先好好积累”。雪岩说自己在积累,还买了《寻找·苏慧廉》作者写的其他书。她有“囤书癖”,每月花销的大部分都在买书上了。

雪岩在说这段话时,在咖啡馆一起接受我访谈的第五期联大同学海盟补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苏慧廉,也许老白的苏慧廉,就是他这个公益的还倒贴钱的‘东西联大’。”

第四期联大的毕业同学中,人民大学的胡杨是唯一选择继续读书的。1994年出生的他,将赴香港中文大学攻读传播学的博士。

之前老白在联大课上多次讲到香港问题,包括从达明一派的歌分析香港人的回归心态等。这次他去香港,带着浓厚的兴趣,也有更多深入观察的可能性。

对新闻学术问题,本科学数学的胡杨有浓厚的研究兴趣,他说这也得益于联大课程培养的新闻素养。在一篇《透过电视新闻改革看电视人专业主义范式的形成》学期作业中,他提到:新闻从业者并不局限于中立者、观察者的角色,还有推动社会进步参与者的自我定位。

胡杨的硕士毕业论文是有关新闻生产的“透明性”,在他后来写的论文致谢里,他提到白岩松的写作课让他明白“好的文字都是有节奏的”,他还向协助他做论文访谈的联大同学们致谢,包括曼宁、小昊等。

2017年6月27日,第四期“东西联大”毕业典礼,胡杨、曼宁、晨扬、小昊等11人收到了一张特殊的联大毕业证,还是扑克牌的设计,左上角和右下角,是他们“梅花一班”的标志。

毕业证红印章“东西联大”旁,白岩松的签名身份是“校长”。

每个人都收到了白岩松的签名书《幸福了吗?》和《白说》,还有读库系列全套的《传家》。曼宁收到的书上写着:“曼宁小友:人生如茶须慢品,岁月如歌要静听。”

曼宁当晚写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感受:“我的家很大,有12口人。家里有时很吵,有时很静,有种理想在一杯杯茶里浸润。咦,怎么一向走路带风的我多了这么多牵挂?”

她又想起那天在老白家里喝茶听音乐,印象最深的细节是老白放的古典音乐,有一首竟然是《猫和老鼠》的主题曲。“原来古典音乐还可以是这样的。”

东西联大的LOGO(标志),一个像是毛笔扫出的圆环,浓墨渐变成尾部浅影,没有闭合成环,缺口留白,让人瞬间联想到乔布斯那“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

联大第六期的招生将开始时,白岩松对媒体说过:“这是非主流的试验田,满打满算,等我70岁会培养260个学生,这是我送给这个社会的礼物。”

联大的同学还告诉我另外两种版本。一种是,老白说如果联大学生毕业都不做新闻工作,他就不干了。还有一种是,如果联大第一期毕业学生有了小孩,到了也可以上联大的年纪的时候,他就不做了。

事实上,“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第一期联大毕业的静娱说,他们一个同学做妈妈了,孩子的预产期是2017年8月。

8月,恰好是白岩松的生日月份。每一年老师过生日,一期的同学们都会按照当时上课写书评的传统,把这一年的感悟写上350字之内,一起发给老师。静娱说:“等到10年以后,再把这些文字集结汇总,应该可以看到我们10个人10年来的变化,或者说是时代反映在我们这代媒体人身上的变化。”

北京初夏,夜晚卷走白天的热,透出一股清凉。万籁俱寂时,白岩松又唱起了他的老歌《千千阙歌》《涛声依旧》等。

那是2017年6月28日凌晨,第四期“东西联大”毕业典礼在音乐之声KTV(卡拉OK)延续。静娱记得,当年他们毕业时老白唱的就是这些老歌。

已经是第四期了。有同学提醒老白,唱跑调了。老白很笃定地回应:“慢半拍好听。”

胡杨记得那天老白唱《千千阙歌》的歌词:“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当风声吹乱你构想,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这让他感觉“临行临别,顿感哀伤的漂亮”。老白唱到《大约在冬季》的时候,这个大男孩站在KTV灯光昏暗的角落里,眼泪落了下来。

那天凌晨两点,白岩松离开。这天清晨,他要乘飞机赴香港,进行香港回归二十年直播报道。

1997年7月1日,29岁的白岩松在香港回归直播报道中一炮走红。他说:“今天驻香港部队,越过管理线的这一小步,却是中华民族的一大步。”

2017年白岩松49岁。当年他“渴望年老”,如今已半百。“东西联大”,是他的“苏慧廉”吗?



附:和白岩松谈谈“东西联大”


问题1:感觉您对联大的这些学生好像比同事都更“温柔”?(笑)

白岩松:联大的学生和单位的同事,这是两回事、两种感觉。同事更多是独立和平等的,学生也是平等独立的个体。但是朝夕相伴,增加了很多亲情的东西,看着他们长大,情感的确不一样。

问题2:据说还有人带《如何成为一个妖孽》一书来上联大,您是什么反应?

白岩松:我看到了,联大大多推荐的是历史书,我不排斥《如何成为一个妖孽》这种书,还跟学生说这是一种很个性的风格,尊重多样性。

问题3:“东西联大”的学生毕业收获的和学校有什么不一样?

白岩松:很多人有种错觉,好像“东西联大”是个学校,其实不是。很多学校该管的事,我不能承担。我只是补上他们在学校没咋学的。那些太热门的事、技能的一些东西,我觉得并不是联大要补的内容。

问题4:“东西联大”要改变的是什么?

白岩松:对于联大生,需要改变一种东西。以前总说新闻系毕业的学生,上手快,后劲不足,我觉得联大要解决的是,上手要更快,后劲要非常足。后劲不仅仅指的是新闻事业上,是人生的角度。在这个时代,你没法去预测未来二三十年,每个人遇到的挑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不能总教人用变来应对。我觉得后劲足是更具人生意义的,要给他们一些有底气的东西,包括人生趣味,对人生、人性的了解以及定力等很多方面。我觉得这才是我要给教育增加的新的东西。

问题5:联大的毕业生,会和别人不一样吗?

白岩松:我想,一届又一届的联大毕业生,他们应该在毕业10年甚至20年后,才会真正显现出联大教的东西对他们的人生起的作用。就像我推荐过《寻找·苏慧廉》。你心中有你的“苏慧廉”,找到当然很好,找的过程才是寻找的最大的启示。所以联大的学生,包括我们都继续去寻找自己的“苏慧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