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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的火候:从凉山孤儿说起




“见到贫弱的孩子,立即想伸出援手去拉一把是人之常情,然而一旦火候没有掌握好,这只伸出的援手却使出了反方向的力,将被扶助者推进另外的苦难中。”

这是多年前白岩松在《痛并快乐着》一书中对扶危济困问题的担心,结合《新闻1+1》2014年关于凉山童工的报道,还有2017年凉山“格斗孤儿”事件、2018年初“冰花男孩”事件,这些话似乎还余音绕梁。



一、凉山的孩子怎样教育不着凉?


2014年初,媒体报道沸沸扬扬,在深圳一家企业里发现了几十名凉山童工,随即他们被遣返回乡上学,孩子们哭着不愿回家,这也引发了巨大的社会争议。

当时有舆论指责媒体不该报道,孩子回家那么穷还不如在外打工。媒体则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看看当时文章的标题就明白了:《深圳“童工”不愿回老家:这里有肉回家只能吃土豆玉米》《关注深圳“童工”:法律解救还乡贫穷会不会驱使再返》等。

随后,我到四川省凉山州调查“凉山童工”事件,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新闻1+1》接连播出《大凉山,别让教育着凉》《大凉山,别让孤独的孩子孤独》两期节目。

第一期节目开头白岩松是这样说的:“媒体把这事一报道出来之后,社会力量很快就到达了,然后就要把这些孩子送回家乡。可能看到这个结局,很多人会觉得皆大欢喜。但是要把孩子送走的时候,孩子说的一句非常不愿意离开的话,却让我们立即觉得,这事我们做对了吗?当然是做对了,但是为什么这么为难呢?问题就在于,如果回到家乡,一切都没有改变,环境也没有改变的话,你能阻止不久后不到16岁的他重新走上打工这样的一种路途吗?”

当时我在凉山走访的一个村庄,有一半适龄儿童都处于失学状态,当地有诱惑“童工”到广东等地打工收提成的成熟链条。而童工在被遣返风头过后,也很快会因为现实状态而继续选择打工。

有人认为“贫穷”是不该遣返凉山孩子的真正原因,这也许是思维的简单化。采访中我发现,他们去当童工不是因为家里穷,吃土豆是当地人的爱好习惯,家家都有腊肉。更重要的是,教育系统中遇到的种种问题带来的失望感。穷是假问题,教育偏差才是真问题。

我采访的小学位于凉山偏远大山中,从县里到那要走三个小时。村小只有一到三年级。四年级需要到乡里中心学校上。然而,那里的寄宿名额欠缺,如果走读,来回三四个小时的山路也不安全。而这家村小的老师也很“任性”。

村里家长说:“早上十点才来上课,想什么时候下课就什么时候下课,有些时候老师把学生锁在教室里,他就回家了。”

村小前年曾来过一个公办女教师,看到破旧的教室哭着走了,唯一的代课老师教学质量并不高。他也有苦衷,一个月400元工资能干什么?喝酒、抽烟都不够。公办老师工资都是两三千元。

到了乡中心小学,正好赶上开学报名日,校长被求情的家长团团围住,家长来求情,希望孩子能到这里寄宿,因为寄宿名额有限。但是如果不寄宿,孩子们一天要走来回三四个小时的山路。

我去教育局查找了具体数据,全县接近10万名在校生,老师有1578名,缺口大概接近600人。全县寄宿名额只有8980个,实际的需求量在2万左右。

怎样让人看到教育的希望?直到2013年,这个县高中才出了两名本科生。之前的12年,当地的高中竟然没有考出过一名本科生。

当时在节目演播室,白岩松就用了一张图示来总结这个县的教育困局,学前教育几乎是空白,乡村教学点少,中心学校容量有限,高中升学水平低。

后来白岩松分析这期节目,说这期节目最大的价值,不在于展现孩子们有多可怜,而是用一个个具体的数字,给决策层提供依据。

对高层的触动,事实上也有体现。节目播出后,《中国教育报》针对这期节目刊登了《扶持贫困地区教育是政府职责所在》一文,作者是教育部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基础教育研究室主任汪明。

他写道:“从凉山州反映的情况看,孩子辍学外出打工,既有现实的经济原因,也有对未来前景的失望。当地现有的村小学和教学点办学条件差、师资水平弱,乡中心学校难以满足孩子寄宿的需求。让贫困地区孩子能上学、上好学,防范辍学现象的发生,须着力做好义务教育学校的布局规划。当地老百姓之所以对教育持怀疑态度,是因为当地高中比较薄弱,考上大学的也是寥寥无几。要通过一系列扶持政策,让贫困地区孩子看到未来的前景和希望,激发他们内心的求学愿望。”

穷,真的不是辍学的重要原因。如果升学渠道畅通,上学带来好的回报,人是寻求利益最大化的,再穷砸锅卖铁也要上学。看《巨流河》中所描述的,当时国破家亡,虽然穷,但是孩子们跋山涉水去远方上学,那是一种上学的信念和对教育的尊重。人们对教育失望,才会不得不让孩子当“文盲”。

当然还有社会环境的原因,毒品造成当地艾滋病的泛滥和地区贫困。病痛和贫穷造成了失依儿童增多,他们很多寄养在亲戚家,甚至当苦力,成为辍学高发群体,这也形成了一种恶性的闭环。

节目拍摄三年后,2017年,关于凉山孩子的另一则新闻引爆舆论。当时,一段少年“笼中格斗”的网络视频触目惊心。

据报道,恩波俱乐部,先后收养了来自凉山州越西县的400多个孩子。这些孩子多失去双亲,或生活失去依靠。很快,质疑来了:俱乐部是否具备合法的收养资质?是否有借未成年人进行商业牟利?也有人认为俱乐部的“收养”,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孩子们人生的希望。

媒体报道后,孩子们被要求返乡上学。和之前的“凉山童工”事件一样,孩子们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回去,他们说在这里生活很好,晚上也上文化课。

我看视频中孩子们的眼泪中有落寞和哀怨,显然是不舍离开。一名俱乐部老师嘱咐:“回去好好读书,不要打架,不要偷东西。”

监护人接回他们的行为是发自内心还是被迫为之?既然孩子之前都是失去双亲,或生活失去依靠,处于事实失学的状态。那么现在的“接回”是形式主义还是监护人痛改前非?回到凉山,真的对孩子的发展会有实质的改善吗?

回去穷,又不上学,还不如在外打工或格斗,很多人认为,虽然雇用童工违法,慈善组织可能违规,但哪怕程序不正义,效果正义就好。

国家在大凉山扶贫方面,投入的资金年年加码,仅2010—2013年间就在10个扶贫项目中投入了83.65亿元人民币。问题是,我们在保障凉山孩子受教育权的问题上,怎样更好地改善教育状况?

白岩松在《大凉山,别让教育着凉》节目中这样点评:“中国人常说一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样的一种局面是在很长的时间累积形成的,但是想要改变它,那就是病去如抽丝,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但是你得先了解它的病因,转变观念,也需要夯实很多基础。”

一个好的示范例子是,凉山“悬崖学校”被媒体报道后,孩子求学要攀登悬崖的艰险道路让人心酸。很快,各方支援力量到来,当地修建了牢固的钢梯,孩子们的教育环境得到了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