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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术至道:采访的十八般武艺




了解一个人,把他送回生命的起点。要了解白岩松的新闻采访修炼路,我决定寻根溯源。

在写作这本书时,我特意去翻印了白岩松1993年的采访节目文本。那时他25岁,因为师兄崔永元的举荐,时任《中国广播报》编辑的白岩松到刚创建的早间节目《东方时空》“帮忙”。这也是他在电视新闻界出道的起点,作为《东方之子》的记者,他采访了很多国学大师,还有基层代表人物等。

多年后,白岩松回忆,真正让他在电视行业“找到感觉”的是一个流动电影放映员的节目。我找到了这期节目,是《东方之子》1993年8月8日播出的《乡村放映员——赵克清》。

1993年,《东方时空》第100期时制作了特别节目,白岩松承担的任务,是在海拔3700多米的青海和西藏接合部,采访电影放映员赵克清。赵从河南来青海工作多年,很多个春节没有回家,为了工作,他用冰块就着硬馒头充饥,经历一次次险境。

白岩松在现场这样报道:“我现在是在青藏高原上的青海省都兰县的科日村向您报道,这里海拔3700米,空气缺氧量已经达到40%。也许您是在业余生活中选择了坐在电视机前面,但是对于这里每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的农牧民来说,隔几个月能看到一次的流动电影就是他们最高级的精神享受,所以放电影的这一天就是附近农牧民的一个节日。”

当地牧民生活闭塞,连当时的国家主席是谁都不知道。节目中,白岩松一边帮赵克清折帐篷,一边采访。

白岩松那时的采访已经很会捕捉人物的“灵韵”,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听牧民说有的时候你放这个电影啊,到清晨观众都睡着了你还在这里放。”

在寂静的高原上,放映机沙沙的转动声如天籁之音。流动电影放映员赵克清,是农牧民最期待的贵宾。生活闭塞,挡不住人们对精神生活的探索。白岩松把采访中了解的信息清晰地勾勒出来:“跟老赵相处了几天,我似乎感觉到他更属于草原和荒山,家对于老赵来说像是一个匆匆路过的驿站,当我到县城老赵家里的时候,他老伴和孩子谈起他时,那种不远不近的神情,和老赵回家时家中的狗都要咬他的故事,都很难使我相信,赵克清的确就是这个家的主人,然而,在他所到达的每一个毡房和蒙古包里,他都像贵宾一样受到农牧民最热情的款待。”

这期节目在栏目组得了最佳主持人奖,岩松也是《东方时空》100期中第一个获奖的主持人。他为我们打开了赵克清的精神宝箱。赵克清送给岩松的那条白哈达,如神带,开启了“国嘴”缔造的神奇电视之旅。

1993年,初出茅庐的白岩松在采访一系列国学大师时,不亢不卑,很多提问今天看来熠熠闪光,回味颇多。

根据心理学的“首因效应”,能否获得观众信任,记者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最检验水平的。白岩松采访国学大师汤一介的第一个问题口吻温和而不失锋芒。

他问:“您是哲学界里很少的子承父业的学者,当大家都看到这种优势的时候,您是否觉得有点负面影响?您永远要面对您父亲的巨大声望?”

白岩松在采访国学大师前,不但提前做了充分知识准备,还会捕捉一些意象符号。

1993年他采访作家苏童,这样提问:“在您的作品里处处能感受到您把自己描写为都市里的一个逃亡者,那么您所寻找的精神家园是不是就是您笔下的枫杨树。”苏童感受到这个问题的心灵契合,他回答:“是的,我觉得你说出了我在创作中那种比较模糊的内心世界。”

每个记者,都向往有一本包打天下的采访秘籍,在遭遇各路神仙和鬼怪时,都能所向披靡,洞悉真相。但是,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更何况,人这种心理和行为常常是南辕北辙的矛盾体,想用通用的秘籍攻克,是天方夜谭。

其实,每个记者都要挖掘适合自己的制敌绝招。同时要明白,采访归根结底不是一个技术决定水平的过程,而是认识决定水平的过程。你的思想储备、价值观和方法论,直接影响到新闻的选题、格局、开掘方向和事实呈现。没有足够的认识,一些所谓的技术可能让初学者误入歧途。而所谓绝招,不是为了英雄主义般的惩恶扬善,也不是激情主义的快意恩仇,而是寻找新闻形成的逻辑和社会土壤,思考其与时代进程、政治体制改革的关系。

李连杰的电影《太极张三丰》中,只是用来搏斗的“术”,被发展成一种哲学思想,贯穿到搏击术中,发展出“太极拳”这样一种全新的武术概念。

正像风清扬传授令狐冲,一切须当顺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成一起,也就罢了,总之不可有半点勉强。”风清扬,传授的不是“术”,而是“道”,是能参透人生的哲学。活用剑招的最高境界是从有招到无招。

《射雕英雄传》里,目光如炬的洪七公因材施教,简单易记、易学难精的“降龙十八掌”,专为朴实的郭靖量身定做。纷繁复杂、变幻多端的“逍遥游掌法”则为机灵的黄蓉量身定做。

《神雕侠侣》中,单剩一臂的杨过,自创的武功名叫“黯然销魂掌”,不以变化取胜,反而故意与武学道理相反,其实这套武功也是杨过心理历程和人生故事的最佳写照,“徘徊空谷”“力不从心”“饮恨吞声”“六神不安”“面无人色”“呆若木鸡”,等等,这些武功招式都是杨过的人生沉淀。

《倚天屠龙记》中,精通医术的张无忌,正是因为救死扶伤的热心肠,才能在前来求医的老猿猴腹中发现那部藏了近百年的武学宝典《九阳真经》,从而练就九阳神功,驱除自身玄冥神掌的阴寒之毒,让自己化险为夷。

秘籍不是灵丹妙药,记者在考察采访对象的同时,也要反省自我,建立思维的坐标系。不给人贴标签,不轻易下结论。就像安东尼奥尼解读自己的电影《云上的日子》时说,每一种真实后面都还有一个真实,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空间上说,真实就是角度,从时间来说,它是一个无限接近的点。

武侠小说中,秘籍常常是为侠士量体裁衣的,新闻江湖中,记者采访的秘籍不能机械应用,而是要随机应变、兵来将挡。

而采访炫技只是方法,不是道。白岩松在《痛并快乐着》里,提出记者要警惕把自己当“无冕之王”般的英雄主义。他奉劝所有刚刚走上新闻道路的同人,还是把自己当个记者为好,而对于那些因为听说记者是“无冕之王”想走进记者队伍的朋友来说,最好先考虑一下,如果不是什么王,你还打算不打算当记者?

最重要的是对人的尊重。《痛并快乐着》一书中他曾提到,1995年春节前,他为《东方之子》栏目创作歌曲《其实每个生命都需要表白》,歌词写道:“一点点青春,一点点走开,一点点流浪起来。一朵朵鲜花,一朵朵盛开,一朵朵飘散得很快。”

白岩松对这歌名的理解是:新闻人每天的工作应该用一颗善良的心去关怀人,用我们的镜头和屏幕给更多普通人表白的机会,但其实,镜头后面的我们也是需要关怀与表白的一群人,因此有了这个歌名。

从1993年采访“小试牛刀”,到2018年的“新闻守夜人”,白岩松的15年武功修炼,时间沉淀下了什么?

通过时光隧道,我们看看他的采访中蕴含的“十八般武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