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页



正如我所说的,在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即使没有共情,我们也依然会去关爱他人并为他人提供帮助。例如,我会关心一个被闪电和打雷声吓到的小女孩,会把她抱起来多加安抚,但我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害怕。我会为正在挨饿的人担忧并尽量去帮助他们,但我并没有体验到饥饿。而我们上面所讨论的实验给出了一个更强的结论:仁慈与共情不仅相互独立,有时还会相互对立。很多时候,如果能克制一下自己的共情感受,那么结果可能反而会更好。





共情使人变成过于黏人的朋友


在与所爱之人的关系中,共情会有什么影响?

在考虑自己对亲近关系的需求时,先把那些最明显的东西放在一边。我假设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被爱和被关怀,都希望朋友和家人关心自己胜过关心他人。对很多人而言,这本身就是亲近或亲密关系的含义。

这种关爱意味着我们的情绪常常会与所爱之人的同步。毕竟,如果我爱的人在我悲痛万分的时候欣喜若狂,或者在我开心的时候难过低沉,那我肯定会感到非常沮丧失望,会对对方是否爱我产生怀疑。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对方能对我的感受镜像般地共情。如果一个人非常关心我,那我的难过一定也会让他难过,我的开心也会让他开心。例如,如果我侄女获得了奖学金并感到开心不已,那我肯定也会跟着高兴起来。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我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她所体验到的那种愉悦,而是因为我关爱她并且希望她过得幸福。即使比她先知道这个消息,我也会同样高兴(21),所以,这显然不是因为共情。

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应该与所爱之人有不一样的感受。一方面,这是因为处于正常关系中的人总会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和独立性;另一方面,因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你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希望反射对方的情绪。正如古希腊著名演说家西塞罗(Cicero)所说的那样,友谊的益处是它“能够增强快乐并减弱悲伤,能让我们的愉悦加倍而痛苦减半”,而这其实适用于所有的亲近关系。我希望爱我的人能够在我悲伤的时候给我抚慰,在我忧郁的时候帮我振作。

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被亚当·斯密表达得淋漓尽致。我并不会假装亚当·斯密是我反对共情之路上的亲密战友,因为他其实常常提及共情对人际交往的好处。但无论如何,他对人际互动的诠释都充满了智慧,并且对共情在友谊中的作用进行了精妙的分析。

斯密首先讨论了共情对友谊的好处。如果身处焦虑之中,那么身边有个善于共情的朋友会让你舒服很多,会让你冷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处境:

你或许很少如此心乱如麻,但这样的朋友能帮你恢复镇定和冷静。从某种角度来说,当这样的朋友出现在眼前,你的心率就会回到正常水平。你会马上意识到他能理解你的处境,然后你也会用同样的目光审视自己的处境,毕竟,同情心的效果总是立竿见影的。

当遇到一个欣喜若狂的朋友,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斯密说,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对“小的欢乐”共情,但如果一个人刚刚获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么毋庸置疑,他朋友的祝贺几乎都不是完全出自真心”,因为嫉妒会减弱人们的共情能力。如果一个我觊觎已久的大奖最后却被你拿走,那么我就很难由衷地对你表示祝贺,因为嫉妒和共情会让我左右为难。

只有在不会引发嫉妒的情况下,朋友的快乐才会真的让你也感到快乐。这可能是因为你的自我边界有所扩展,把这个快乐的人包含在内,所以就会把对方的成就当成自己的成就。当人们为子女的成功感到欣慰,或者把他人的成就看成为自己所在的社群增光添彩时,这种状态就很容易达到。例如,当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获得诺贝尔奖时,我感到很欣慰,因为他也是一位心理学家;当罗伯特·席勒(Robert  Schiller)获得诺贝尔奖时,我感到很开心,因为他也是耶鲁大学的教授,更重要的是,他跟我住在同一条街上。

如果朋友的成就来自一个你并不在意的领域,你的嫉妒心也会减弱。例如,由于我对园艺毫无兴趣,因此如果我的朋友因为某种西红柿而获得顶级大奖就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当然,如果他人都因此而对这个朋友刮目相看,那我依然有可能会感到嫉妒。

由于嫉妒这一风险的存在,因而斯密建议那些突然走了好运的人千万别太张扬,不要搞得四邻皆知,而是要保持低调、谦卑做人,尤其是要友善地对待自己的亲朋好友。我觉得这个建议太中肯了。

我想提醒的是,斯密对“小快乐”情景的讨论很可能会让你把以下这两件事搞混:我们的积极反应可能源自共情,也就是斯密所说的同情心,也可能源自我对你的在意——我对你的关怀战胜了嫉妒,所以会因为你的幸运而感到开心。

在生活中,后面这种非共情的反应可能更为常见。想象一下,我刚刚得知自己的好友谈恋爱了,我会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也感觉坠入了情网,而是因为我喜欢这个朋友。即便是在这个俗不可耐的例子中,我们也要避免夸大共情的作用。

最后再来考虑一下朋友处于悲痛之中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我们有能力去共情,但也有不这么做的理由。那么,为什么不应该这么做呢?

一方面,你可能会认为朋友悲痛的原因是非常愚蠢的。斯密讲过一个例子:有一个人跟你说他被烦得不行了,因为“在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兄弟却一直在哼着小曲”。尽管这个人非常烦躁,但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很搞笑。这种反应就是斯密所说的“人性中的恶作剧”。

另一方面,我们通常并不喜欢对悲伤共情,因为这会让自己伤心难过,而生活中的问题本来就已经够多了!斯密的说法则更加雄辩:

我们自己身上已经有很多痛苦了,大自然似乎也觉得这已足够,因而就不再令我们为他人的痛苦分一杯羹,而只是给我们一点恰当的提醒。

斯密认为,身处悲痛之中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明白别人有多么不愿意与自己共情,并尽可能少地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痛苦。

我承认,从亚当·斯密身上学习人生建议听起来有些不靠谱,虽然真的有本书叫《亚当·斯密改变你的人生》(How  Adam  Smith  Can  Change  Your  Life)。尽管有一些知交好友,也算是个不错的儿子,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斯密曾经与任何人有过浪漫关系或性关系。(在一次晚餐上,一些研究斯密的专家还因斯密是否至死都是童男之身而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不过,斯密对过度分享的忠告以及对沉默的提示确实与本节主题非常一致,也与我自己这颗冷漠且压抑的加拿大心灵不谋而合。





共情使人变成溺爱孩子的父母


虽然朋友、情侣以及配偶都是极为亲密的关系,但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纽带依然是非常特殊的。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可以替代它。繁衍子女是传递基因的主要手段,因而人类演化出了特殊的情感来促进这种关系的发展。事实上,很多学者都认为,人类进化出共情能力就是为了为人父母,特别是为了在母亲和子女之间建立起一种同步关系,让母亲能更好地照顾子女。

那么,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共情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一种很常见的看法是,好的父母肯定非常理解和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人会想有《广告狂人》中贝蒂·德雷珀(Betty  Draper)那样的父母。

孩子:“我觉得好无聊啊。”

贝蒂:“那就用头去撞墙。”

孩子:“为什么?”

贝蒂:“因为只有乏味的人才会觉得无聊。”

但是,想要成为好的父母,也需要明白,孩子的长远目标并不总是与他们的短期目标相一致的。作为一个父亲,我感觉最差的时候并不是不在乎的时候,而是过于在乎的时候,也就是我对孩子的挫折或痛苦无法释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