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之观点》中,洪堡展示了自然对人类想象力的影响。他写道,自然以神秘的方式与我们的内心情感沟通。例如,仰望晴朗的蓝天时所激发起的情感反应,完全不同于看到阴云密布时的心情;满是香蕉和棕榈树的热带景象也不同于开阔的白桦林。我们今天对于情绪与外界环境的关联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对洪堡那个时代的读者而言,这却是全新的发现。诗人或许早就知道这些,但从没有科学家这样尝试过。

《自然之观点》再次将自然比作一张生命之网,植物与动物相互依赖,世界生机勃勃。洪堡强调“自然力量的内部联系”,将非洲的沙漠与委内瑞拉的亚诺斯平原以及欧洲的荒原相比较:虽然它们相隔万里,但可以合为“一种自然图像”。从“自然之图”开始的思考变得更加宽泛,他开始用“自然之图”的概念解释自己的新想法。那已经不仅仅是一幅图了,它可以扩展为《自然之观点》这样的文章、一场演讲,又或是一个哲学观点。

《自然之观点》写成之时,普鲁士的政治局势十分堪忧。洪堡在柏林也郁郁寡欢。他邀请读者“与我一起,愉快地走进雨林深处,徜徉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登上安第斯山脉的山脊……在山中等待诸位的是自由!”他希望把读者带到一个远离战争和“生活中的惊涛骇浪”的魔幻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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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告诉洪堡,这种全新书写自然的手法如此引人入胜,甚至让他感觉已经  “跟着你潜入了最荒僻的地带”。无独有偶,另一位友人,法国作家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也赞扬了这部超凡的著作,称它能让人“相信自己正与他一起乘风破浪,或与他一同迷失在丛林的迷踪险境之中”。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自然之观点》将启发好几代科学家与诗人。亨利·大卫·梭罗和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都读过这本书,后者曾称,洪堡一举将“布满蛛网”的天空清扫干净。查尔斯·达尔文写信给兄弟,请他寄一本到乌拉圭,这样自己就能在“小猎犬”号航行到那里时收到。19  世纪下半叶,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以《雄伟的奥里诺科河》(The  Mighty  Orinoco)向洪堡致敬,并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Captain  Carant’s  Children)中安排了一位法国探险家:这位探险家坚持认为没有必要再攀登特内里费岛上的泰德峰,因为洪堡已经到过那里。“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这位帕加奈尔先生问道,“在那位伟人之后?”所以  ,也不难理解《海底两万里》中的尼莫船长为什么收藏了洪堡的全部著作。

滞留在柏林的洪堡仍然渴望冒险,他想要偷偷地逃离柏林。在他看来,装点这座城市的不是知识,而是“繁盛的马铃薯田”。1807  年冬,政治上的风云变幻给了他一手好牌。腓特烈·威廉三世请洪堡协同普鲁士和平使团前往巴黎,国王的弟弟威廉王子将代表普鲁士就提尔西特条约造成的沉重财政负担重新与法国方面进行谈判。他需要一位熟悉法国高官的人士来沟通外交上的门路,而人脉广达的洪堡正是最佳人选。

洪堡开心地接受了这一任命,并于  1807  年  11  月中旬离开柏林。在巴黎,他尽力协调,但拿破仑不愿意妥协。几个月后,威廉王子两手空空地回到普鲁士,而洪堡决定留在巴黎。他在行前就做好了准备,把自己所有的笔记和手稿都一并带到了法国。在普鲁士和法国成为兵戎相见的敌国当口,洪堡却选择忽略政治和爱国主义,把巴黎当作自己的家。他的普鲁士朋友们都十分惊慌,包括威廉:他无法理解弟弟的决定,认为这是不爱国的自私行为。他对卡洛琳娜说:“我不同意亚历山大留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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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洪堡并不介意。他致信腓特烈·威廉三世解释道,柏林缺乏科学家、艺术家和出版商,这使得他的工作无法继续,也无法发表旅行的成果。意外的是,洪堡被允许留在巴黎,并继续默默地收下作为普鲁士总管大臣的薪水。而他再次回到柏林则是  15  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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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洪堡在书中极其详尽地讲解了植物的分布。他将墨西哥高海拔地区的针叶林与加拿大的进行比较,另外又比较了安第斯山脉的橡树、松树和开花灌木与北方(与南美洲相比)的植被。他还提到,在马格达莱纳河的河岸上,有一种苔藓与挪威的另一种极其相似。——原注

② 歌德的唯一抱怨在于那幅关键性的“自然之图”没有附在书中一起寄到。他于是决定自己创作一幅画,寄给了洪堡,“一半玩笑,一半严肃”。七个星期后,歌德终于收到了丢失的“自然之图”,他兴奋地将它带在身边,在度假的时候都将它钉在墙上,不时观看。——原注

③ 这些注释本身也极其优美:有些是小型散文,另一些是散碎想法,或指向未来的可能发现。比如洪堡就是在注释中讨论了演化的概念,远远早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