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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革命与自然:西蒙·玻利瓦尔与洪堡




我从洪流奔涌的奥里诺科河——这个向水神致祭的地方而来,迈步向前,浑身裹在虹霓的斗篷里。我去探访过亚马孙流域具有魔力的泉眼,竭尽全力地攀登宇宙的瞭望塔。我寻找着德拉孔达米纳①和洪堡的足迹,大胆地追随他们。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拦我。我攀登到冰川的高处,感受到那里的稀薄空气,不得不屏住呼吸。在这座位于崇高的安第斯山脉之上的庄严庙宇之中,永恒之手放置了一顶钻石王冠——未曾被人类的足迹玷污。我对自己说:虹霓女神的彩衣将成为我的旗帜。我已经披着它穿越了炼狱般的区域。而它将继续穿越河流和海洋,在安第斯壮阔的巨肩上冉冉升起。快到达哥伦比亚时,地势已经变得平缓,就连时间都无法羁绊自由前行的步伐。战争女神贝罗娜在虹霓的光辉面前低下了头。我为何迟迟没有踏上这位寰宇巨人冰雪般洁白的发梢?我当然要踏出这一步!在从未经历过的灵魂震颤中,我感到一股神圣的狂热。我将洪堡的足迹留在身后,在环绕钦博拉索峰顶的永恒冰晶上,我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西蒙·玻利瓦尔,《钦博拉索峰顶的呓语》,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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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美洲的不是洪堡,而是他的朋友西蒙·玻利瓦尔。他们于  1804  年在巴黎初遇,3  年后,玻利瓦尔离开欧洲,胸中燃烧着倡导自由、三权分立与人民和统治者之间订立社会契约的启蒙思想。刚刚踏上南美洲的土地,玻利瓦尔便信守自己在罗马萨科罗山顶立下的誓言,决意解放自己的国家。但与西班牙统治者的战斗注定漫长,无数爱国者会流血牺牲;亲密的朋友将在这场反叛中反目成仇,相互背叛。面对残忍、混乱和随之产生的巨大破坏,他们花了将近  20  年的时间才将西班牙人彻底赶出这片大陆。最终,玻利瓦尔将成为新的独裁统治者。

其实,洪堡的著作也为这场斗争注入了活力,他笔下的南美洲自然与人文似乎让殖民地的人民意识到这片大陆的独特及其富饶。洪堡的著作和思想将为拉丁美洲的解放提供精神食粮——从他对殖民主义和奴隶制的批判,到对自然风景的描绘。1809  年,《植物地理学随笔》在德国出版两年后被翻译成西班牙文,波哥大一位曾经见过洪堡的科学家弗朗西斯科·何塞·德·卡尔达斯将这本书发表在他自己创立的一份科学刊物中。玻利瓦尔后来称,洪堡用一杆笔唤醒了南美洲,并充分说明了南美洲人民为这片大陆感到自豪的诸多理由。至今,洪堡的名字在拉丁美洲的驰名度仍远高于在欧洲或美国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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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革命生涯中,玻利瓦尔屡次以自然的景象来解释自己的信念,犹如手执洪堡之笔。他将目前的形势比作“风暴中的海洋”,而革命者正“驾驶孤舟行进在海上”。为了唤起同胞们的革命意识,他时常提起南美洲的壮阔地貌——这片绝美的大陆处在“宇宙的中心”——提醒他们一切都值得为之奋斗。受困于乱局的时候,玻利瓦尔总是去荒野中找寻意义:在野性未驯的自然中,他发现了人类残酷本性的写照。虽然这并不能改变战局本身,但却有着奇特的安慰效果。玻利瓦尔的目标是将殖民地从西班牙殖民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而自然界的图像、比喻和寓言都充实了他描述自由的语言。

今日厄瓜多尔境内的钦博拉索峰与卡里瓦伊拉索火山——洪堡《美洲山系一览》中最引人注目的插图之一

森林、山峰与河流点燃了玻利瓦尔的想象世界。一位部下评论道,这位领袖“真心热爱自然”。玻利瓦尔自己也说:“原始的自然使我的灵魂目眩。”他一直热爱户外活动,年轻时便喜爱乡居生活与农事。在加拉加斯附近的故宅圣马提奥周围,他骑马穿越山野,在这里度过了大把青年时光,而这也孕育了他与大自然的紧密联系。每当看到高山的时候,玻利瓦尔尤其会想起故乡。1805  年春天,当他从法国步行前往意大利时,阿尔卑斯山的景象让他的思绪返回祖国,瞬间远离了充斥着赌博与酗酒的巴黎生活。同年夏天在罗马与洪堡见面时,他已开始认真地筹划一场起义。1807  年,他回到委内瑞拉,心中“燃烧着解放祖国的火焰”。

拉丁美洲的西班牙殖民地分为四个总督辖区(viceroyalty),统辖  1  700  万人口。其中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包含墨西哥、加利福尼亚和中美洲局部,而新格拉纳达总督辖区则囊括南美洲北部(包括今天的巴拿马、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以及巴西西北部和哥斯达黎加)。再往南是秘鲁总督辖区和拉普拉塔总督辖区,后者的首府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相当于今天阿根廷局部、巴拉圭和乌拉圭。另外还有所谓的都督辖区(captaincy  general),例如委内瑞拉、智利和古巴。都督辖区是给予该地区自治权的行政区划,和总督辖区平级,只是名目各异。三个世纪以来,这个庞大的帝国都供给着西班牙的经济发展,但帝国看似完固的表面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原本属于新西班牙总督辖区的路易斯安那首先被法国人夺走,然后于  1803  年卖给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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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殖民地在拿破仑战争中普遍受到沉重的打击。英法海军的封锁让贸易停滞,随之而来的是财政收入的大幅度下滑。与此同时,富有的克里奥尔人(如玻利瓦尔)意识到,西班牙在欧洲地位的削弱是一个可乘之机。1805  年,英国人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击毁了多艘西班牙战船,取得了拿破仑战争中最具决定性的海战胜利;两年后,拿破仑入侵伊比利亚半岛,逼迫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七世退位,勒令其将王座让给拿破仑的哥哥。西班牙不再是全盛时期的煊赫帝国,而是沦为法国手中的一枚棋子。国王退位,母国被邻国占据,一些南美人开始想象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1809  年,也就是斐迪南七世退位的次年,第一声呼唤独立的号角在基多吹响,克里奥尔人从西班牙官员手中夺取大权。一年后,即  1810  年  5  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殖民地居民继之而起;同年  9  月,在墨西哥城西北方向  200  英里处的小城多洛雷斯,一位名为米格尔·伊达尔戈-科斯蒂利亚(Miguel  Hidalgo  y  Costilla)的神父号召人民起来抗争。这支力量团结了克里奥尔人、混血族裔、印第安原住民和重获自由的奴隶,一个月内就聚集起了  6  万人的军队。暴乱和动荡席卷了西班牙所属的各大总督辖区,委内瑞拉的克里奥尔人精英也于  1811  年  7  月  5  日宣布独立。

九个月后,天意似乎又站在了西班牙人一方。1812  年  3  月  26  日,玻利瓦尔的故乡加拉加斯正在举办复活节的布道活动,人们如潮水般涌进教堂。就在这时,一场大地震突然袭来,城市变成废墟,数千人因此罹难。大小教堂纷纷坍塌,虔诚的教徒们被压在瓦砾之下,最终丧命。空气里弥漫着厚厚的尘埃,大地仍在震颤。玻利瓦尔在绝望中检视灾后的废墟现场。很多人将地震看作上帝对他们叛变的惩罚。牧师们严厉地斥责那些“罪人”,宣布“神的正义”已经惩罚了他们的革命。然而卷起袖子站在废墟中的玻利瓦尔仍不肯低头。“即便自然决定与我们作对,”他说,“我们也要抗争到底,直到她屈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