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环境保护与自然



约翰·缪尔与洪堡


从童年时在泰格尔的林中漫步,到成年后在安第斯山脉的艰苦跋涉,洪堡从未停止行走。即便到了  60  岁,他仍然可以凭着旺盛的精力连续步行或登山数小时,令他的俄国旅伴大为惊讶。洪堡曾说,徒步旅行教给他自然的诗意。他在不停的走动中感受自然。

1867  年夏末,也就是洪堡去世  8  年后,29  岁的约翰·缪尔收拾行囊,离开印第安纳波利斯——他刚在这里结束了为期  15  个月的工作。缪尔此行的目的地是南美洲。他只带了轻便的行囊:几本书、几块肥皂、一条毛巾、一个植物标本夹板、几根铅笔和一本本子,除了身上穿着的这一套衣服,还带了几件换洗内衣。缪尔着装朴素、整洁,高高瘦瘦、面容英俊,一头卷曲的褐色头发,清澈的蓝眼睛随时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我多么想成为洪堡那样的人!”缪尔急不可耐地感叹道。他想去看看那“白雪覆盖的安第斯山和生长在赤道上的花朵”。

离开印第安纳波利斯城后,缪尔在一棵树下小憩。他从口袋中掏出地图展开,开始计划前往佛罗里达的路线——他打算从那里找船去往南美洲。他掏出空白的本子,在第一页上写下这样一行字:“约翰·缪尔,坐标:行星地球,宇宙”——由此可见,他将自己置身在了洪堡的宇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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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缪尔出生在苏格兰东海岸的邓巴镇,童年时常常在附近的原野和岩石滩上玩耍。他的父亲是极为虔诚的宗教信徒,禁止家中出现任何图画、装饰品或乐器。缪尔的母亲则试图在屋外的花园中发现美好的事物,孩子们自由自在地游荡在乡间。缪尔后来回忆道:“我喜欢一切具有野性的事物。”父亲强迫他背诵《旧约》和《新约》的全部章节,要求他“用心和酸痛的肌肉”来记忆。为此,他常常偷偷逃走。不在户外时,他就沉浸在亚历山大·冯·洪堡的旅行故事中,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去到远方的国度。

缪尔  11  岁时,他们全家移民到了美国。父亲丹尼尔·缪尔对苏格兰教会越来越不满,希望到美国寻求宗教自由。他想遵循纯正的圣经教诲,而不是遵循那些被教会组织玷污了的教条而生活;他想担任自己的牧师。于是,缪尔一家在威斯康星州买下一块土地,定居了下来。一从农活中得闲,约翰就在周围的草地和森林中漫步,对流浪的向往将贯穿他的一生。1861  年  1  月,22  岁的约翰·缪尔开始在麦迪逊的威斯康星大学修习“科学课程”,并在那里遇到了珍妮·卡尔(Jeanne  Carr),一位教授太太,也是富有才华的植物学家。卡尔鼓励缪尔修习植物学,并向这位年轻人开放她的图书馆。他们成了好友,并长时间地保持活跃的通信。

正当缪尔在麦迪逊投入地研究植物学时,整个美国因内战而陷入分裂。1863  年  3  月,也就是萨姆特堡的枪声打响两年后,林肯总统签署了美国第一项征兵法案:单是在威斯康星州,就必须征到  4  万名成年男子。麦迪逊的学生们纷纷议论着枪、大炮和战争。缪尔被同学们“乐意去参与谋杀”的态度震惊了,他自己对此毫无兴趣。

一年后,即  1864  年  3  月,缪尔离开了麦迪逊。为了逃避征兵,他跨越国境,一直去到加拿大——对他而言,这就是一所全新的“荒野大学”。此后的两年间,他穿行乡间,一用完手头的钱就停下来打些零工。他极具发明灵感,可以为锯木厂制造机器和工具。但追随洪堡足迹的梦想一直萦绕着他。一有机会,他就去远足旅行,足迹遍布安大略湖一带,甚至还探访了尼亚加拉瀑布。缪尔涉水渡河,踏过沼泽和密林,继续收集植物,并将它们压平晾干,不断丰富自己的小型标本收藏。一次,缪尔借住在多伦多北面的一户农家,并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短工。主人注意到他对标本的精心整理,开玩笑地给他起了“植物学小子”的绰号。当缪尔手脚并用地爬过林中盘根错节的根系、避开低垂的树枝时,他想到的是洪堡笔下“奥里诺科河畔洪水泛滥的森林”。他感受到自己“与宇宙之间存在某种简单关联”,而这一内心的纽带将伴随他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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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6  年春天,缪尔正在加拿大休伦湖畔的米阿福德打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那里的磨坊。受这一事件影响,他把自己的思绪转向了家乡。一年前,持续了  5  年之久的内战终于结束,缪尔准备回到美国。他简单地收拾好行囊,然后开始研究地图:该去哪里呢?他决定去印第安纳波利斯,因为那是一座铁路枢纽城市,应该有足够的工厂,他也就不愁找不到工作了。更重要的是,这座城市地处“北美大陆落叶硬木最丰富的林区之一”。在这里,他既能谋生,又能实现自己在植物学上的追求。

缪尔果然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家生产车轮和马车零件的工厂找到了工作。这份工作只是暂时的,因为缪尔的计划是一旦攒够钱,就去南美洲采集植物。然而  1867  年  3  月初,当他试图缩短一台圆锯上的皮带时,这一计划被遽然打断:在解开将皮带和尖头金属锉绑在一起的线绳时,锉头不慎滑落,正朝着他的脑袋砸来,直扎进了右眼。他将手掌放在伤眼下面,感受到液体滴到掌心上:他失明了。

最初,缪尔只有右眼看不到光,几小时后,他的左眼也逐渐失明。黑暗笼罩了他,之前的那一刻改变了一切。多年以来,缪尔都沉浸在“对热带植物缤纷景象的想象中”,但现在,他大概要与南美洲的色彩永远告别了。在此后的数周内,缪尔躺在一间黑暗的小屋中休息,附近人家的男孩们来探望他,并给他朗读书籍。然而让医生极其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缪尔的双眼正在慢慢痊愈。他先是能够看到房间中家具的模糊的轮廓,然后可以认出人的面孔;休养  4  周后,他甚至可以辨认字母,并第一次出门散了步。当他的视力完全恢复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前往南美洲的决心。他要亲眼见到“繁盛的热带植被”。9  月  1  日,也就是事故发生  6  个月后,缪尔先回到威斯康星和父母兄弟告别。他把日记本拴在腰带上,肩上背着他的小包和压制标本的夹子,就此踏上了从印第安纳波利斯到佛罗里达长达  1  000  英里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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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缪尔走过满目疮痍的国土。内战破坏了道路、工厂和铁路等基础设施,很多农场都已遭抛荒、废弃。南方的大部分财富都毁于战争,而南北矛盾仍然尖锐。1865  年  4  月,距离内战结束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亚伯拉罕·林肯遇刺身亡,继任的安德鲁·约翰逊试图将国家重新带回统一的轨道。虽然奴隶制已经废除,但就在缪尔离开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个月前,黑人才第一次参与田纳西州州长的选举投票,重获自由的奴隶并未得到平等对待。

缪尔特意避开城市、乡镇和村庄,他想尽情地沉浸在自然中。有些夜晚,他露宿林中,醒来时能听到黎明时分鸟群的合唱;有时则会借宿在人家农场的谷仓里。在田纳西州,他登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座高山:望着脚下铺展开去的山谷和林木葱郁的山坡,欣赏着起伏有致的风景。继续前行,缪尔开始用洪堡的眼睛来观察眼前的山峰和植被分布。他注意到,自己在北方见过的植物,到了南方则生长在海拔更高、温度较低的山坡上,谷底的植物更体现了南北差异。这些都是他前所未见的。缪尔意识到,山脉就像“宽阔的大道,北方植物通过它们向南方扩张地盘”。

缪尔花了  45  天的时间走过印第安纳州、肯塔基州、田纳西州和佐治亚州,最终到达佛罗里达州。在此期间,他的想法逐渐开始转变。好像每远离旧日生活一英里,他就越接近洪堡的思想。他收集植物,观察昆虫,躺卧在苔藓铺就的林地上,慢慢地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体会自然。以往他只为自己的植物标本收藏收集单个物种,现在却开始看到事物之间的联系。在这张巨大的生命之网中,每一环都十分重要。缪尔认为,没有什么能够孤零零地单独存在。微小的生物和人类一样,都是这张大网的组成部分。他问道:“我们无非都是伟大造物中的一个微小单元,人类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更高贵呢?”在洪堡的“宇宙”中,人类当然是不可缺少的,但少了“只能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微小生物”也同样遗憾。

在佛罗里达州期间,缪尔患上了疟疾,体力不支病倒。但休整了几星期后,他便搭船前往古巴。对热带的“壮丽山峰和开满鲜花的原野”的向往帮助缪尔挨过了痛苦的高烧,但他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在古巴,他没有足够的精力探索这个洪堡曾经居住了若干个月的岛屿。耐不住反复发作的高烧,缪尔终于不情愿地放弃了南美洲计划。他决定前往加利福尼亚,希望那里较为温和的气候能帮助自己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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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8  年  2  月,在古巴停留了一个月的缪尔来到纽约,因为他在那里找到了便宜的前往加州的交通方式。当时,从北美洲的东海岸到西海岸,最快和最安全的路线不是横穿大陆,而是乘船。缪尔只用了四十美元就买到了一张普通舱船票,先从纽约向南折返到巴拿马加勒比海岸的科隆(Colón),再从那里乘火车行进  50  英里,跨过巴拿马地峡,到达太平洋海岸的巴拿马城。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热带雨林,但只是透过火车车窗遥望。①眼看着缀满紫色、红色和黄色花朵的树丛以“残酷的速度”从面前掠过,缪尔只能“从站台上望一望,然后哭泣”。他没有时间开展细致的植物学考察,因为必须加紧奔赴巴拿马城,去搭乘下一艘双桅船。

1868  年  3  月  27  日,离开纽约一个月后,缪尔到达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他十分讨厌这座城市。在过去的  20  年内,蜂拥而来的淘金者已经使曾经只有  1  000  多人的小镇变成了拥有  15  万居民的大城市,银行家、商人和企业家紧跟其后。街上是喧闹的酒馆和琳琅满目的商店,仓库里满贮货物,酒店住宿十分方便。在旧金山的第一天,缪尔就拦住一位行人,向其打听出城的道路。当那人问他想去哪里时,缪尔的回答是:“哪里都行,只要是荒野!”

而他真的很快就置身在荒野之中了。在旧金山住了一晚后,缪尔离开城市,向内华达山脉进发。这道纵贯加利福尼亚州南北、长达  400  多英里(部分东面的山脉位于内华达州)的山脉与太平洋海岸大致平行,距海岸线约  100  英里。它的最高峰海拔近  15  000  英尺,位于旧金山以东  180  英里处的约塞米蒂谷则卧于其中部。约塞米蒂谷四周由巨大的花岗岩和奇崛的峭壁环抱,以瀑布和森林而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