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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委内瑞拉




一个国家由盛转衰、由治转乱,需要多少年的时间?委内瑞  拉的经验告诉我们,也许10年都用不了。

在荀春晖的记忆里,2014年是委内瑞拉局势最为动荡的一  年。2014年之前,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还行,旅游收入较高,外  汇储备比较充足。2014年之后,国际油价下跌,委内瑞拉有一批  外债集中到期,外汇储备一下子捉襟见肘。经济萧条很快点燃了  政治骚乱。2014年的示威游行中有学生死亡,路上都是军车,打  砸抢事件非常多,但2014年的骚乱美国参与很少,所以国际影响  没有那么大。

荀春晖1984年出生于辽宁鞍山,现任宇通在委内瑞拉的业  务代表,也就是宇通在委内瑞拉的总经理。宇通是一家总部在河  南郑州的客车生产企业。这是一家非常低调的企业,但从2013年  起,宇通的客车销量就已经是全球第一。

荀春晖身宽体胖,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应该在90公斤以  上。他肤色黝黑,看得出来经常跑外场。棕色衬衫,深色裤子,  黑色皮鞋,皮鞋没打油,蒙着一层灰尘。他很健谈,但讲话时轻  声细语、慢条斯理,不时露出当领导的人特有的那种微微抿嘴的  动作,手势也很有领导的派头。

从2015年开始,中资企业陆续撤出委内瑞拉。宇通撤不撤?  宇通的老板汤玉祥说,委内瑞拉是长期市场,困难的时候帮人家  一把,困难过后有了新的机会,人家第一时间会想到你。宇通想  要在委内瑞拉做百年企业,做老字号。荀春晖说:“原来我们有  20多人,现在还是20多人。客车是民生需要的东西,不管是执  政党还是反对派上台,你都得用吧。”

宇通的人还在坚守。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是个漫长的冬天,但  他们希望能够等到春天再次到来。

一个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人,如果一直生活在国内,

他对衰退和骚乱几乎是毫无感知的。委内瑞拉到底乱到什么程度  呢?荀春晖说,极端恶性的事件也有。2017年,陕西汽车的一个  员工自己开着车和他媳妇到委内瑞拉的内陆去出差,结果在几十  公里都不见人的高速公路上被绑架了。绑匪当着他媳妇的面儿把  他一枪爆头。跟2014年相比,如今大规模有组织的暴乱少了,但  游行示威很常见,人们见怪不怪了。不过,委内瑞拉现在的社会  治安要比2014年差一些,偷偷抢抢的事情经常发生。华人餐厅和  超市经常被抢,抢了就抢了,第二天照常营业。一家国企的经理  告诉我,他们公司有一次换了一箱现金,让人护送到驻地,离楼  门只有几十米时,还是被劫匪抢了。被抢的箱子里一半装的是现  金,另一半装的是一头羊。劫匪乐坏了--头羊比一箱钞票还  值钱。人们开车出去,经常会在公路上被警察拦下罚款,所以中  国员工都会在后备厢装一箱可乐,被拦下来就送。如果认识交警,  逢年过节送一瓶威士忌,被罚就找他,管用。

今非昔比。过去经济形势好的时候,委内瑞拉人拿着护照就  能吃大食堂,有饭有面有肉有菜,现在却要到垃圾桶里找食物。  能到超市买东西的人,是家里有积蓄的,或是政府、国企员工。

为什么委内瑞拉会变得这么乱呢?

荀春晖说:“这个国家没有太多纯正的委内瑞拉人,很多人的  爷爷辈都是外国人,他们很难有中国人对祖国的那种感情,我们  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啊。"在委内瑞拉,一有风吹草动,很多人揣  着两本护照——我爹是意大利人,他爹是西班牙人——拍屁股就  走了。没走的都是走不了的社会底层。这个国家的人其实是闹不  起来的,没有那个狠劲儿。2014年闹得最凶的时候也就是街头占  领运动,他们坚持了一个多月就完了。就算是在街头占领的时候,  到了周末,大家该聚餐就聚餐,该开派对就开派对,寻欢作乐完  T,才继续闹事。

在别人的国度里,反而能把国家的兴衰和个人的命运看得  更为透彻。荀春晖感慨地说,一旦危机到来,富人还是富人,没  啥影响,穷人一直就穷,也没啥太大影响,最痛苦的就是中产阶  级。中产阶级以前想买什么香水就买什么香水,想买个包就买个  包,想喝酒就喝酒,但是一夜之间可能就什么都没了。他想了想,  补充说:"每一个地方都一样,社会要是乱了,最惨的就是中产  阶级。”

2019年5月,荀春晖乘坐AF381航班,从加拉加斯出发,经  停巴黎,转飞北京。从加拉加斯市区到机场大概需要40多分钟时  间。穿过一个隧道,两边是绵延的山丘,山坡上密密麻麻、层层  叠叠的都是贫民窟。快到机场的时候,能看到加勒比海,蓝天白  云,还有一艘邮轮在海面上游弋。

荀春晖在机场的免税店里随便买了一些委内瑞拉国产的酒和  巧克力,然后拐进洗手间里。机场原本是不让抽烟的,但塞给门  童一点小费,他就能带你到一个比较封闭的区域,抽一根。

从委内瑞拉到北京,大约要飞20多个小时。荀春晖找到自己  的座位,戴上降噪耳机,拿出iPad  (苹果平板电脑),开始一部接  一部地看电影。这样来来往往的航班,他已经飞了  12年。最早的  时候如果能够回国,他心里就会非常激动,现在,他已经飞到麻  木了。

当飞机在北京机场上空开始降落的时候,荀春晖揉了揉困乏  的眼睛,看了看窗外,心里想的是,落地之后要赶紧吃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