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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1 章 第五十三章辛筝

    巫真殿驯化的海东青带来九河走廊全数沦陷的消息时,王师的高层几欲呕血,但战报写的字太少,只知道九河走廊丢了,具体怎么丢的没说,缣帛也不容许写那么多字。

    海东青又不是巫女养的鲲鹏,能送个信就不错了。

    王师走得并不快,也没法快。

    一路走一路敲打沿途方国以征集粮草。

    虽然为了与西荒的战争,蒲阪已经准备了几十年,大量的粮草存放在修筑在北方的仓库里,但一来不确定有没有当地的贵族与方国中饱私囊,二来战争是无底洞,那些粮草只能支撑前期,因而,能从方国中多捞点粮食是一点,行军速度自然快不了。

    很多方国停止对蒲阪的进贡很多年了,没有王师在侧,王便是亲自上门也别想捞到一粒粮食。

    消息传来时,王师刚到濁山国。

    濁山隰叔不知道跑哪去了,不在国内,因而国中主事的是终于摆脱了隰叔监国阴影的濁山姮。

    虽未冠礼,但少年濁山侯做事却相当的有条理,对待王师的态度更是十分谦虚,给足了王体面,远不同前面不给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花儿为何那般红的同行。

    最难能可贵的是濁山侯并非小国之君,而是大国之君,又年纪轻轻,却还能如此,无疑赢得了好一番贤名。

    辛筝对濁山侯并无兴趣,最多就是心里感慨了下濁山侯小小年纪野心却甚大。

    不过这年头,几个诸侯不是野心勃勃心比天高?

    就是大部分人心比天高却没有支撑自己上天的能力,而濁山侯大概率是有的。

    辛筝每到一地都不惜钱财收集当地的作物种子,收集粮种需要和贵族打交道,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带着钱乱转,不提前打招呼,很可能在干翻盗匪后发现盗匪和东道主长一张脸。

    但更多的还是与氓庶、田吏打交道,这两类人才是与作物打交道最多的人。

    与底层打交道,看看底层的面貌也差不多能知道路过的国族是怎么个情况。

    濁山国,不能说完美,要让辛筝来做对比,她觉得自己的国君直属封地是最好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过她也清楚自己那是极端例子,刚开始推行法律时杀的人太多了,敢以身试法的都让砍了,剩下的自然都是良民。藲夿尛裞網

    为了让所有人明白法律的不可侵犯,究竟杀了多少人,鬼都记不清。

    濁山国虽未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界,却也超越了世间九成九的国族。

    所谓比烂,就是优秀全靠同行衬托。

    不需要做到完美,只要别人比你更烂,那你就是优秀。

    但在所有人都没有最烂只有更烂的时候做出不那么烂的成绩,需要耗费的精力与心思一点都不会少,也很考验能力。

    生来就在人生终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锦衣玉食到死,如此劳心劳力,若非为了野心,难道还是为了爱?

    只不知究竟是濁山隰叔的功劳还是濁山侯的功绩,这个答案很重要,辛筝估摸着对王很重要,决定了同西荒的战争结束王是要杀濁山隰叔还是杀濁山侯。

    最好的诸侯是忠心王权又有能力的诸侯,但谁都知道这是做梦。

    其次是有忠心但没能力的。

    再次是虽然不忠于王权,但也没有能力,治理国族搞得民不聊生的诸侯。

    最坏的就是不忠于王权又有能力,将国族治理得井井有条的诸侯,罪该万死。

    将濁山国的作物种子有一样算一样全都给收集了一袋,辛筝这才回到王师驻扎的营地,一回来便吸引了足够的目光,也被营地吸引了目光。

    营地一片忙乱,显然是准备拔营,但原计划不是后天出发吗?

    辛筝找回了自己的人马所在的营帐,她带了几十名甲士出门,但剩下的都留了下来让孔乾与骊嫘分工管理,同样在拔营。

    见到辛筝回来,俩人都松了口气,骊嫘道:“大君你总算回来了,九河走廊全境失守,王令以最快速度行军。”

    辛筝愣了下。“怎么失守的?”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得过段时间更多的消息传来才能知道。”骊嫘道。

    “你没猜?”

    “四十万大军一顿吃掉一座山,从远方运粮太麻烦,全靠西部的诸国支撑,很难不滋生不满。”骊嫘想了想冀州西部诸国的情况。“若西荒的间者许诺太昊打过来,能者为君....”冀州西部,或者说冀州很多国族,权臣把持朝政,国君如傀儡是常态。

    辛筝瞬懂。

    都弑君如杀鸡了,为何没人将鸡从国君之位上踹下去?还不是曾经礼乐治国,礼深入人心,权臣弑君如杀鸡也就罢了,若是自己当国君,蒲阪第一个不干,也没有法理性。

    不用说,肯定是粮食出了问题,再加上王师北上固然能解围,却也意味着蒲阪对冀州控制力的加强,多重因素累积,联军选择了努力在王师赶到之前解决九河走廊的问题。

    就是,越急越容易出问题,越不能成事。

    难怪王要急行军,这会儿还只是克扣短缺粮草,去得晚了,很难说权臣们会不会干脆投诚了。

    辛筝问:“姜准备得如何了?”

    从宁州前往冀州有两条路,一条经过宁州东部沣水盆地,沣水盆地有几条道路分别通往冀州与兖州,另一条便是翻越岷山。

    宁州西北的绵延群山中在远古时便有可通人的山道,但不支持大规模的人流与物资往来,青帝在位时为了更好的开发宁州也为了控制当时比起炎帝早期扩大了无数倍的帝国疆域,迁都宁州之余还发动数十万的氓庶奴隶开拓了山道,硬生生的在绵延群山中修出了能容纳大规模的人与物资往来的栈道。

    这条被称之为青帝道的道路很久以前让冀州与宁州之间往来如履平地,商贸往来频繁,后来....王权式微,而维持修葺这样一条堪比奇观却没奇观保质期的道路的开销很大。

    商贸发达的时候,商贾还会自发性的掏钱为帝国分忧,但随着礼崩乐坏,打仗不需要钱吗?钱从哪来?

    重农轻商与横征暴敛严重破坏了青帝时培养的农商并重传统。

    商业一再萎靡,自然也不会再有商贾为了方便自掏腰包,也就这几年为了西荒的事才修葺了一部分,天高人王远的,说修的人没偷工减料发点财,辛筝是不信的。

    路况可想而知,而青帝道本就很难走了,再考虑一下以岷山为首的西北群山的白雪皑皑风景....路况那是没办法了,只能边走边修,但气候因素却是可以提前做点准备的。

    骊嫘回道:“准备的量很足,就是姜块很容易发芽,我让人收的都是姜粉。”

    辛筝鼓励了两句,走到半道上发现姜块发芽了,那就很惨了。“别人呢?”

    “有的听了,有的没听。”骊嫘回答。“不过少昊帝子搜集了足够君子军用十天的姜。”

    十天的量肯定不够,这条路就不可能十天就走完,但姜再贱,野外到处都生长着这玩意,十数万大军大部分都在收集,濁山国的野姜也该绝迹了。

    “咱们不缺就行。”辛筝道。“你想好到了冀州要先去哪里吗?”

    战争不会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骊嫘这样的人才放到九河走廊那注定成为血肉大磨的地方太浪费了,不如去做点别的。

    “自然是去寻访我的姐姐和外甥们。”骊嫘笑吟吟的回答。

    骊武侯没儿子,但不代表他的子嗣就少了,既然要回老家做点什么,这份人脉关系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

    “有需要的东西就尽管说与夷彭,不过商队并无多少实力,也帮不了你太多,切记万事保命第一。”辛筝道。“你若这么死了,很可惜。”

    骊嫘嘴角抽了抽,不知该佩服辛筝能将关心别人生命安全的话说得如此奇葩还是佩服辛筝够坦诚。

    汝之才华,死了太可惜了,所以保命最重要。

    对待辛筝这种人没必要客气,也不需要,因而骊嫘换了个话题。“你先前让我给少昊帝子送去的帛书都写得什么?”

    君离收到礼物拆开时的神情甚为懵逼,能让那位少年老成的帝子如此,太罕见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青婧与她师妹著的一些书。”

    骊嫘闻言不由愣了下,青婧和她师妹著的书?“比如?”

    “《进化》,《全知妖》,《智慧生物需求》,《说愚》,《忧患》....”辛筝林林总总的背了十余卷文章与典籍。

    青婧与望舒著作的文章与书其实并不少,辛筝收集得也挺全,骊嫘看过不少,因而很清楚,辛筝背的书目至少一半能列入□□,原因无它,太挑战现今的普世价值观了。

    好比《进化》,万物皆自低等生物进化而来,王侯贵族与奴隶并无先天上的不同,人与动物也没有不同。

    用一句来概况便是,《进化》表示,人和鸡豚狗彘是真正的亲戚,有同一个祖宗的亲戚。

    青婧没被人打死绝对是因为灾难君王太可怕,别人搞不死她。

    “你出门还带着她俩的著作研读?”骊嫘惊讶不已。

    知道大君你对那些□□非常有兴趣,但这是不是太走火入魔了?

    “怎么可能,哪怕是缣帛,那么多帛书加起来也够沉的,那些帛书是我默写的。”

    感觉更走火入魔了。

    骊嫘不解:“你这是为何?”

    脑子坏掉了,将一大堆明显跟血统神圣性,贵贱恒定等主流价值观对着干的著作送给一位生而高贵的帝子,确定不是结仇?

    辛筝随口道:“我发现我不想杀他。”

    骊嫘一脸茫然。

    这什么跟什么呀?

    辛筝继续道:“既然内心不想以后杀了他,那如今便该努力。”

    “努力什么?”

    “努力将他变成我的同行者,这样我就不需要杀他了。”辛筝回道。

    “那他要是没能成为你的同行者呢?”

    “我已尽力而为,杀他时自毫无心理障碍了。”辛筝道。“杀人很忌讳后悔与愧疚这类心态,必须杀得坚定不移,绝不后悔,否则会念头不通达的。”

    上位者最忌讳念头不通达,心理健康出问题,用青婧这位医者的话来说,心理出了问题还手握权柄,迟早变态。

    骊嫘:“....你现在很像一个真正的有人气的人。”

    认识辛筝这么久,对辛筝的暴虐残忍阴郁以及崇高理想见识得没有最多只有更多,骊嫘始终有种这人是否真的是人的恍惚感。

    太极致太纯粹也太无情了。

    智慧是充满了矛盾的生物,至少人族是如此,像辛筝这般纯粹而单纯(纯粹的暴虐残忍也是一种单纯)的,一点人味都没有,太不真实了。

    辛筝闻言不由一笑,虽然生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但辛筝笑起来却是极好看的,明亮柔和,与其本性悬殊得仿佛云泥之别,如果没有顶着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就更好看了。“我又不是青婧,自然免不了人的七情六欲。”

    骊嫘道:“如今看出来了。”

    内心不想杀就想办法不杀,而非生气自己不够无情故意反着来,内心不想杀,就偏要杀一个试试。

    极致的有情,也是极致的无情。

    骊嫘相信,倘若日后未能如愿,辛筝杀死君离时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杀完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的惆怅、愧疚或难过。

    想了想,骊嫘说:“大君,你打算何时蓄发?”

    辛筝懵逼的看着骊嫘。

    什么?

    骊嫘继续道:“大君你如今的发型,一点都不搭你的笑容。”

    辛筝摸了摸自己的光溜溜的脑袋。“等战争结束以后。”

    骊嫘默了一瞬,委婉提醒。“大君今岁几岁?”

    “十四。”

    你也知道你十四不是七老八十啊,骊嫘以眼神无声表示。

    辛筝见了,无奈道:“你若能让我在军中也能日日沐浴,我今天便可以开始蓄发。”

    做为一个被生活环境以及青婧影响给养出来的后天洁癖,辛筝完全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能忍受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几个月不洗头发。

    骊嫘亦无言。

    贵族中很多也都受不了,但行军途中,除了忍还能怎么着?

    想办法解决?

    自然是想了,除了少部分自暴自弃的,大部分贵族还是想到了办法的,用篦子每天将头发给梳通,头发梳通了,会好受很多,至于身上,那就是真没办法了。

    辛筝属于当之无愧的奇葩分类,她将头发给剔干净了,每天用水擦擦光头便清清爽爽的。

    至于身上,辛筝也同样没对卫生死心。

    不能每天沐浴热水,她便每天用生水擦身体,当然,为了防止水里的寄生虫,辛筝往水里加了曾经在盗趾军中望舒给别人开的打虫药,不仅水里加,每隔一段时间不管身体有病没病都会服一帖打虫药。

    至于衣服,这人也同样想到了解决办法,找军中懂术法的术士,将衣服泡水里泡湿,再让术士将水都给冻成冰,再使劲一抖,冰自然就碎裂散落了,衣服再往篝火边烤烤,又干净又暖和。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是每个术士都有青婧对灵力的控制能力,前期废了不少衣服,不过辛筝带的衣服多又有钱,禁得起这种损耗。

    行军途中,辛筝干净整洁得仿佛一个叛徒。

    骊嫘最终只能道:“大君心志很坚定。”

    完全不在意外人的目光。

    除了少昊君离这个瞎子,整个军营里就没谁能无视辛筝的光头保持纯粹的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