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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8 章 第二十一章元

    结束了讲学,山鬼让人将元与青婧邀请到至一处八角亭品茗。

    亭子的周遭是一片竹林,细雨朦胧之下,格外清幽。

    “微风,细雨,竹林。”元坐下后不客气的拉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荼汤。“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享受?”

    山鬼眼神复杂的看着元:“这里比较清幽,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探索世界的真相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你见到祂了?”

    “没有。”元一脸郁闷。“只是一缕意识降临我的躯体便成了一地高浓粒子汤,不提我了。你如何醒过来的?我记得我给了你们....”

    山鬼恍惚了一瞬。“你给我的梦境很美。”

    “那为何要醒来?”

    “它太美了,美得不真实,我清楚的记得我的文明已经灭亡了。”山鬼握着茶碗道。“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元瞅了瞅绵密的雨帘。“宁愿清醒在痛苦中消亡也不愿意在美梦中走完最后一程吗?”

    敖岸山从原本一年下半年的雨变成全年下雨,根源毫无疑问便是眼前这只山鬼,祂太痛苦了,而神话生物的强大使得它们的激烈情绪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环境。

    山鬼这还算好的,只是下雨,那条长虫哭的时候可是能拉着方圆几百里的生灵一块哭,哭到声嘶力竭,甚至哭到死亡。

    山鬼以沉默作答,

    “好吧,就算你知道那是个梦,撑死也不过梦境破碎,你的残魂继续沉睡,直至完全消亡,你如何醒过来的?”元颇为不解。

    “二十六年前有人挖了我的坟,无意破坏了一部分你留下的封印,我侥幸得脱。”

    元的目光瞅向旁边一直一边啃瓜一边看热闹的青婧。

    啃瓜的青婧也愣住,脸皮厚的人挖坟是不会因此感到羞愧的,但被刨坟的当事人蹦了起来,脸皮再厚也很难不尴尬。

    “怎么了?”山鬼不解。

    “没什么。”元收回了目光。“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最后一程走得高兴点。”

    山鬼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我见过修了,你没杀祂?”

    “祂还有点用。”元低头瞅着碗里的荼汤。

    山鬼闻言道:“我猜也是这样,还有谁活着?”

    “还有神木。”元道。“不过为了防止祂搞破坏,我将祂的灵魂抽了出来,游荡于天地间,唯独回不去原本的躯壳。修原本也被我封印于地层深处,但出了点意外,我交出了钥匙,后来....”那条蛇就跑出来祸害苍生了。

    尽管元背叛了当年的盟约,但山鬼脾气不错的道:“也就是说死了五个,你怎么做到的?”

    虽然修和祂们每一个都有仇,但祂们六个之间也同样是有过节的,只是修的仇恨值最高,故而祂们六个之间反倒和睦了。但那只是因为修还活着,修一被收拾,祂们也翻脸了。

    炎帝一手纵横之道玩得出神入化,每回都是拉一群打一个。

    最后的补刀是由炎帝来完成的,但她是如何杀死别的神话生物的却是个谜,她拒绝告诉别人自己杀死神话生物的方法,而神话生物们也没谁问她方法。

    “我现如今已是亡者,你告诉我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迟疑了片刻,元道:“我吃了祂们。”

    山鬼呆住。“什么?”

    “我吃了祂们。”元道。“我们这些走捷径的神话生物是有弱点的,还记得你们告诉我雨工与商羊一体双魂的恩怨吗?”

    山鬼懵然的看着元。

    元道:“雨工培养商羊吃了自己,若非商羊最后发现雨工的阴谋,只融合了一半雨工的力量,雨工是能够得到解脱的。”

    奈何雨工想要通过死亡来获得解脱,商羊却并不想成全这个毁了自己人生的师尊,最终的结果便是商羊与雨工共存于世,互相折磨,永生永世。

    山鬼道:“你....”

    元笑了笑。“结果是好的,不是吗?你们都能得到解脱。”

    除了神木,祂是修的锚点,杀了祂,修哪怕活着也会完全疯狂,无法修复心智。

    权衡之后,炎帝放过了神木,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再吃就要撑死了。

    须臾,山鬼找回了声音。“你不怕疯掉吗?”

    “怕啊,所以在吃不动时我停下了。”元笑答。

    山鬼再次噎着。

    吃不动了还要硬吃,是当场失去理智。

    停下了也不代表就没事了,只是推迟失去理智的时间。

    两个的结局都是失去理智,但,山鬼瞅了瞅元的模样,没感觉到疯狂的味道。

    “你怎么做到的?”山鬼惊奇。

    元笑吟吟答:“人世间最稳定的关系莫过于三角关系。”

    山鬼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

    “所以我寻到了一缕神的意志,将它的意志纳入了我的身体。”

    山鬼无话可说,祂似乎明白了元原本的躯壳何以会变成高浓粒子汤。

    元的笑容倏然转为无奈。“但我没想到,我的躯体都变成高浓粒子汤了,我的灵魂被反复撕碎,损失了近半的灵魂,竟然没死。”

    那祂们呢?

    离开了吗?

    山鬼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问出往人心脏上扎刀子的问题。“我想杀修。”

    元非常配合的道:“我精神支持你,不过你现在的状态还能吃得下祂?不怕代价吗?”

    吃下后发现自己获得了足够的力量补充原地复活还是小事,怕的是吃下后完全失去理智。

    “我不想吃祂,祂如今很衰弱,前所未有的衰弱,若有足够的力量,或许能杀了祂。”山鬼道。“我想试试。”

    “我会为你打气。”元道。

    “我需要你的力量。”

    元皱眉。“虽然你我都是因为神血而蜕变为神话生物,但力量并不相同,而且,我如今的力量,你若是用了会有损耗。”

    与修大打一场,也会消耗山鬼残存的力量,让山鬼消亡得更快。

    山鬼不以为然。“死亡不失为一种解脱。”

    元坚决拒绝。“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看这雨比起你刚复活那会儿小多了,说明你的心境已开始改变。”

    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下去说不定就不想死了。

    山鬼并不认为自己会改变主意,但元的态度太坚定了,祂也只能暂时作罢。

    在元喝够了荼汤准备起身作别时山鬼迟疑又迟疑,最终还是艰难的对元道:“对不起。”

    准备离开的元:“嗯?”

    同样准备跟着离开的青婧亦好奇的看向山鬼,被杀的你,你道什么歉?

    “当年之事,我欠你一个道歉,虽然什么都无法弥补,但我还是想向你道歉。”山鬼道。

    元恍然。“当年骗我服用神血的又不是你,你无需道歉。”

    “但我没有告诉你代价。”山鬼道。“我们都向你隐瞒了神血的副作用。”

    元不以为然:“你们并无义务告诉我那些。”

    山鬼摇头。“你被人欺骗坠入深渊,我们目睹却沉默,沉默是对罪行的默许,是罪。”

    元道:“你的道德标准有点高。”

    正常人可不会觉得沉默是罪,尤其是沉默者是自己时。

    “阻止本就是目击者当为之事。”山鬼叹道。“何况阻止只需要我说出一些情报,但我却因内心的不平衡默许了。”

    “心理不平衡?”元不解,炎帝做了什么让这帮家伙觉得不平衡?

    若非那滴神血,炎帝与这些神话生物纵有交集,也不过是岁月长河的一点水花,转瞬即逝。

    在永生面前,不论多么伟大的明君与天才的冒险家都只是岁月长河的尘埃。

    山鬼看着元感慨道:“你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的耀眼,耀眼得让深渊中仰望星空的生物嫉妒。”

    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劝山鬼,算了吧,看山鬼的模样明显只是一时的心里不平衡,最终还是自己调节过来了。就是祂比较倒霉,这些家伙调整好心态时,自己已经被拽进深渊了。

    哪怕祂想报复,这些家伙也都被自己给杀了,尽管动机不是为了报复,但报应已经践行了。

    山鬼继续道:“不过,我很高兴也很庆幸你在活在深渊一起下地狱与活在深渊仰望星空之间走出了第三条路,没有与我们一同于深渊沉沦挣扎。”

    元无奈看了山鬼须臾,终是道:“我从未怪过你,但如果可以让你舒服点,我原谅你。”

    学宫饭堂里,青婧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甘美的柘糖糕,目光却一直在旁边大快朵颐的元身上。

    现实里被青婧目光盯,精神世界里望舒也在询问:“我记得你提过你曾经没想过永生,最终却永生了,原来是被人给骗了?”

    元专心的品尝着柘糖糕。

    “我以为只有你骗别人没有别人能骗你呢。”

    元叹道:“没有人生而刀枪不入,风雨不侵。”

    青婧道:“那说说吧,光吃东西不说话岂非很无聊。”

    元道:“说来话长。”

    “咱们仨哪个不是寿命漫长?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元闻言也只能道:“罢了,你们既然想听,与你们说说便是。我与祂们的纠葛得从我十岁,也可能是十一岁,或者不到十岁,反正那会儿我很小,具体几岁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一年,巫祭快死了。巫祭就是神力的容器,不过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用特殊方式遴选出来的神子,力量本就是你们的,因而你们可以很轻易驾驭力量,但巫祭不是神子,是普通人。”

    “那岂不是会死得很快?”望舒道。

    “是啊,从来都没有活过二十岁的巫祭。”元道。“巫祭死的时候会选择与神力契合度相对高一些的人做为继承人,而我被选中了。我依稀记得那一刻的心情,很绝望,不过,那会儿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注定早夭并非最可怕的事。”

    青婧问:“你没逃跑吗?”

    “没有。”元道。“蛮荒纪元的元洲可没有如今这般友善,我可以平安活到那个年纪,神力的庇佑功不可没。总不能别人当祭品,我安然享受庇佑,轮到我当祭品就不行。”

    望舒道:“可你也不是会认命的人。”

    元点头。“我没认命,但我也没逃跑。成为巫祭虽然没几年可以活了,但我也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趁着寿命还没燃烧殆尽,我满世界寻找延年益寿的法子,只要寿命足够长,禁烧,那我就能活到正常人的寿命。”

    青婧与望舒皆愣住。

    元的思维着实开阔。

    “你成功了?”青婧问。

    元咬了一口柘糖糕。“成功了。”

    青婧道:“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说成功,更像在说失败了。”

    元咽下了嚼碎的柘糖糕:“我炼制出了长生药,服下去后我的寿命大大的延长,哪怕神力以我的寿命为燃料,我也能活到五六十岁。”

    青婧思考了一会儿,问:“有副作用?”

    “我失去了味觉。”元回答。

    青婧道:“那也还好啊。”

    元一脸抑郁:“好个屁,人生最大的意义莫过吃与喝,没了味觉,再也无法品尝到食物的滋味,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青婧只能道:“抱歉,我们追求不同,我无法理解你。”

    望舒问:“那你怎么治好的?不死药?”

    “不算治好。”元道。“我上天入地的寻找恢复味觉的法子,最终想到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便是你口中的不死药,不死药让我得到了更加漫长的寿命时也抵消了长生药的药效,我恢复了一部分的味觉,可以品尝到食物些许的滋味。但只是些许,那年头还没现在这么多调料,我也就能嚼糖品尝到一丝丝的味道。”

    望舒顿时了然史书中为何会有炎帝嗜甜的记载。

    “在我快要绝望时,长虫出现了。对了,长虫是我在寻找恢复味觉的法子时认识的,博学多才、温润如玉又幽默风趣的翩翩少年郎,着实迷人。”

    望舒:“....你说的和我见到的是同一个?”

    “是同一个,只是你见到的是正常款,我那时见到的是欺诈款。欺诈款时的长虫着实美好,哪怕别的人告诉那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我也觉得他们是因为与长虫有过节的缘故,若非长虫表示祂有心上人,对别的女人没兴趣,我又打不过祂,我当年肯定会把祂睡了。”元感慨道。

    青婧与望舒俱是沉默,哪怕是现在这个时代,女人看上哪个男人,把人敲晕拖回家享受一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然,不稀奇和不犯罪是两回事。而放在民风更加粗犷,可能连婚姻都还没出现的时代,这种做法连犯罪都够不上。

    在不知道修的真面目,只看到人皮的情况下,元想睡修没毛病。

    不过也得亏元当年打不过修,否则她俩看到修只怕要喊祖宗。

    “说起来我炼不死药都还是祂指点的方向,不过我后来才知道,祂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元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修的演技太出神入化了,也是被修给骗得够惨,祂后来基本没被人给骗成功过了。“服食了不死药的我除了没有神话生物的力量,别的方面与神话生物不差多少,也更契合神血。”五⑧16○.com

    青婧道:“神血一看就不是凡物,就算你信任祂也不会毫无怀疑的就用了吧?”

    “祂说能让我恢复味觉。”元道。“我那会儿也找不到第二滴神血来检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青婧想问为了一口吃的你至于吗?但想想人都这样了,显然是至于的,又无话可说了。

    青婧由衷道:“史书不可尽信。”

    望舒问:“那你可恢复了味觉?”

    “恢复了。”元更加抑郁的回答。

    “有副作用?”

    “我不仅恢复了味觉,味觉还更加敏锐了。”

    “那不是很好吗?”望舒不解。

    元道:“很好,好到我可以用舌头尝出吹来的风中有多少种味道。”

    望舒也无话可说了。

    青婧不解:“祂让你成为神话生物是图什么?总不能就是为了折磨你吧?”

    “神血中有魔的意识残留,神血改造的躯体都是魔的备用容器。”元道。“有了最合适的容器,对次一些的容器关注自然会少些。”

    青婧恍然道:“难怪史书上对你的一些记载给我一种撕裂感,仿佛在描绘一个间歇性发疯的疯子。”

    元点头。“祂想侵占我的身体,我自然是不愿让祂如愿的。”

    青婧与望舒俱是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部分人都渴望永生,但对于元而言,永生糟透了。

    ps:写着写着发现好像又跑题了,本来只是想写山鬼这个高文明倒霉蛋的视角来介绍一下祂对百家的认知的,但不自主的将写上了祂与炎帝的恩怨。

    炎帝的悲剧之初在于她活得太浪了,然后又很倒霉。

    深渊中挣扎沉沦的人看到光明可不一定会逐光,也可能会产生:我这么痛苦,你却那么耀眼,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修见不得别人幸福,山鬼等人则是一时心里不平衡,鬼使神差的保持了沉默。

    虽然山鬼很快就后悔了想告诉炎帝神血的副作用,然并卵,迟了,炎帝已经将神血给吃下去了。

    文明越高,普世道德的标准也就越高,山鬼出身的文明,接受的教育让祂认为沉默也是罪。

    自己的一时沉默让另一个人坠入深渊,祂的愧疚格外强烈。

    故而在发现炎帝被拽入深渊后自己从深渊里爬了上来,虽然自己还在深渊里泡着,但她会说,我很高兴很庆幸你爬了出来。

    炎帝自己的话,祂也没怪过这些人,一来挨过修的毒打后,祂成熟了;二来活得太久了,时光会消磨所有的爱恨;三来那是祂的朋友,有过相同的遭遇,祂最发疯的时候不比山鬼祂们逊色,多少能理解山鬼的沉默,也知道那只是一时心里不平衡,至少山鬼是这样,所以祂仍旧将山鬼当故友;四来,属于炎帝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爱她的,恨她的,她爱的,她恨的都已经消失在了时光中。

    在她允许望舒取走莲子,让连山姝的躯体灰飞烟灭时,祂就完全放下了对过去的执念,或者说,祂认清了现实。

    这个时候,还能再见的故人,哪怕是修,祂都能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