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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颖口雄关

    等到达颖口关下时,已过了亥时六刻。夜已深沉,颖口关雄立的城墙如静伏在黑夜中的巨兽。孙无终猛力叩击紧闭的大门,随后吹出啸音,一长三短,划破了寂静的夜。

    很快,城楼上燃起几柄火把,随之而来一声喝问:“关外何人?”

    孙无终朗声答道:“请报刘都尉,故友拜访!”

    莫约不到半刻钟,城关大门轰然打开。手执火把的军士小跑出门,在谢玄一行人两侧站定转身,一位年轻将领负手立在门洞中央。

    谢玄霎时满眸笑意,下马疾步上前。刘牢之展开双臂,上前拥住谢玄,“快进屋说话!”

    刘牢之亲自带着谢玄一行来到内城。

    颖口关四面高墙,皆筑有戍堡角楼,用以瞭望敌情。整座关城占地不大,位置却举足轻重。倚关北望,不远处就是颖水南下入淮的交汇河口,岸边滩涂密林一览无余。

    淮水是晋国北境线,行军打仗,运输辎重用船运最便捷省力,北燕骑兵可以千里奔袭,行踪难觅,但粮草辎重极可能会沿颖水南下。若有异动,颖口关便能及早发现,报知寿阳及建康。

    内城是八百驻军的生活起居地,土筑营房整齐排列。守将单独住一座小院。豫州州府会定期派人巡查颖口关,刘牢之会在小院里常备几厢空房。这次他挑出两间,分别安顿竺瑶和孙无终各自带领的人。

    叶夕突然意识到,她得跟一群陌生男子过夜!以前也带商队出门,但那都是家里人,怎能一样。反正……谢玄知道她的身份,不如在他房里打个地铺。

    等刘牢之询问过来时,她忙作揖一礼,“我是谢府书童,阿郎身患伤寒,得随时伺候近前,我就守在阿郎身边吧。”

    谢府几名部曲暗中交换着惊讶目光,建康城里喜欢阿郎的娘子不计其数,但阿郎从不给一个多余眼神,更别说登堂入室了。可这流民女子自从被带回谢府,阿郎待她处处不同,当真稀奇。他们不知道叶夕的真正身份,孙无终知道,他倒是面无表情。竺瑶又把这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谢玄眼神扫过部曲们的表情,“奔波一天不累吗?还不进屋休息。”他话音一落,一群人顿作鸟兽散走。叶夕抿唇朝谢玄颌首一礼,拎着行囊进了留给谢玄的房间。

    刘牢之还有话想跟谢玄说,忙把他拉到自己卧房。二十出头的刘都尉未脱稚气,满脸欢喜,“没想到谢兄会亲自过来。”

    谢玄笑了笑。

    听完袁真失踪一事和长濑桥下的发现,刘牢之不禁大骇,“这还得了!”作为边关守将,坐视敌兵踏进国土,无异奇耻大辱。

    见刘牢之坐立不安,谢玄有意安抚,“出现霄云骑只是推测,并非定论。”

    年轻的都尉这才面色稍缓。谢玄又问起刘建失联的具体情形,刘牢之面露焦虑,“我得知阿爷被召走后,派人去刺史府问,门房只说不知道。再忙也不至于连个信都没有啊!正好明日要去寿阳领补给,我让他们再去问问。”他突然放低声音,“我这几日左思右想,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会不会出了事?”

    谢玄思索着,“刘叔在豫州任职二十多年,军中颇有人望,袁氏动他没有好处。”

    刚稍稍放下心,刘牢之又突然想到,“袁真逃回寿阳,桓公会有何动作?还跟燕人扯上关系,桓公该不会出兵豫州吧?”

    谢玄静默片刻,“若袁氏不给个交待,以桓公脾性,九成会出兵。”

    那位桓公的脾性,刘牢之是听闻过的,他猛地站起来,“豫州百姓怎么办?我们豫州军士怎么办?我们又没跟燕人勾搭!”

    谢玄按住刘牢之肩头,“听我说。”他随后说起去寿阳城探查真相和营救刘建的计划。

    刘牢之张着嘴,半晌后“噌”地站起来,“谢兄,我也去!”

    “道坚,你已帮我许多。你是颖口关守将,亦是豫州刺史的下属,未有定论前,你的人不便出面得罪袁氏。你守好关,刘叔交给我。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他去追我,我早就死在颖水里了。”谢玄的话平静而有力。

    刘牢之被谢玄按坐了回去,终是迟疑地说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咱们多少年的交情。”

    “等我把刘叔带回来,再把你们信得过的部下都带上,离开豫州军,我会想办法安排。”

    刘牢之用力点头,“嗯!”

    谢玄微笑,拿起他拎进屋时放在案上的水囊,“带给你的。”

    水囊还没打开,一丝醇香就已钻进鼻尖,刘牢之眼珠一转,“乌程酒?”

    谢玄打开水囊递过去,“只许浅尝,下次闲时我们再喝个够。”

    刘牢之点头如啄米,忙接过深深一嗅,昂头一口,“果真是乌程酒!”又是一口,肺腑舒畅,“当年我俩去偷酒被抓个现行。阿爷要打我,还是谢兄你拼命护着认了这桩,没说是我缠着你。谢兄现在还是这般仗义。上次我就念了句想乌程酒,就被你记在心上!”

    “今日就让你解解馋,明日还有正事。”谢玄从刘牢之手里拿过水囊。

    刘牢之忙抱住水囊,“再喝两口!就两口!”

    他赶紧昂头灌了一口,擦擦嘴,满是感怀,“以前谢将军每次请阿爷他们喝酒,都会拿乌程酒出来。就我阿爷古板,说我小不让我尝。营里叔伯们偏喜欢逗我,整日说什么,会稽郡有个乌程县,那里的人以笠泽水酿酒,色泽金黄香气馥郁,在秦朝就是贡品,可惜后世战乱失传了,幸亏谢将军年轻时精研酒道,费尽心力寻到酿造法,请了顶尖酿酒师这才成功复原。那滋味堪当酒中第一!馋得我啊……我看,要不是乌程酒被谢氏私藏轻易不拿出来,世人便不会都说酃酒最好。”他口中的谢将军,自然是谢玄的父亲谢奕。

    谢玄恍然笑了笑,看刘牢之再灌下一口,“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这回他真拿走了水囊。

    刘牢之直勾勾盯着谢玄塞紧水囊,又舔了舔唇角,这才继续商讨起后续安排。

    谢玄回房时已是后半夜。烛火燃了一半,叶夕趴在案上,撑着脸颊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动静,她猛然惊醒。刚刚梦魇又至,幻声还残留耳边。她抬眼见是谢玄,定了定神,利索准备好水和药。

    方才孙无终在房间里等了许久,见谢玄还没回来,就将这事嘱咐给她。他反复说了好几遍,定要提醒阿郎添衣盖被吃药喝热水。叶夕才忍不住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谢玄的小娘子。”

    孙无终无语地走了。想起别院随处可见的避风幔帐,辟寒香炉,叶夕早就在心底不停腹诽,果然是世家公子,一个大男人有必要过得这般精致么?

    谢玄半跪在桌案对面,接过她递来的药熟练服下,“明日我要进寿阳城,你先在颖口关住下,等我消息。”

    见叶夕张口欲说,谢玄摇头,“每次嘱咐,你哪怕听一次。”

    叶夕再欲张口,谢玄又说道:“没得商量。”

    她终于抢到空隙,“我是想问,颖口关四面高墙,军兵把守,叶朝怎么跑出去的?”

    谢玄一愣,回忆道:“颖口关会收留一些受伤或生病的流民,暂为他们遮风避雨,待他们恢复一些,便任由自行离去。发现叶朝失踪前一个多时辰,刚好有一批流民离开,他应该混在其中。我那时正与刘都尉谈话,没想到他能割断绳子。”

    “按他的脚力应当走不远。追上那批流民问过吗?”

    “那群人往南走,我追上他们询问。有人对叶朝有印象,说见过一个沉默的少年,但不知何时便再没见他。之后,我们就再未寻到过叶朝的踪迹了。”

    叶夕不做声了。失踪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叶朝……他还活着吗?她心底涌出剧烈的不安。盼着来消息,又怕来消息。这世道,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太常见了,又有谁在意呢……啊,她怎么忘了阿利听到过叶朝的声音啊!要不是夜深怕扰了军营秩序,她一定立刻去找阿利问个清楚。

    再渺茫的希望也不甘心放弃,终成了执念。她叹了口气,“谢公子,你有过放不下的事吗?”

    谢玄垂眸说道:“当然有。”

    “还以为你会说……放不下又不能解决问题,忧虑有何用。”叶夕撇撇嘴。

    谢玄看向她,“确实不能。”

    果然是这种话,叶夕指尖在案上轻叩,“看不到希望……才会忧虑啊……”

    谢玄瞧叶夕隐隐发青的眼眶,看得出她已很久都睡不踏实了,他放轻了语气,“人没法改变已发生的现实。”

    叶夕叹气,“是啊……”

    “你现在想找到叶朝。”

    “是啊。”

    “你不知能否找到,但总归有希望。”

    “是啊!”叶夕抬眸看向谢玄。

    谢玄倒了杯水,递给叶夕,“现实无法改变,只能往前看。找不找得到叶朝,你也掌控不了,那便全力以赴就好,忧虑只会拖累你的心志。”

    他声音低沉,缓缓响在叶夕耳边,像钻进心底挠了挠,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忧虑真是多余的?堵住胸口的阴郁似乎疏解了几分。

    若一个人真能像他说的那样,纯粹地一往直前,好像也不坏。

    看她怔怔点头,谢玄说道:“本想找道坚多要间房,但他说没了,今夜只好将就一下。”

    叶夕正待说在案上趴一夜就行。谢玄却把她从案边轰走,要她去睡榻上。他再不多言,坐下单手撑头闭上眼睛,一放松,他脸上便流露出疲色。

    四下安静,夜凉席卷而来。叶夕突然想到,其实他也咳嗽了一整日。想起孙无终的嘱托,她抱起榻上被子,披在谢玄背上。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掖被角的手不禁停下,她小声之前打算说的话,“谢谢。”谢他收留自己养伤,谢他帮忙寻找叶朝,明知他另有目的,她总归是受了恩惠。叶坞不欠人情,谢谢还是要说的。

    正待转身,明明睡着的谢玄突然出声,“道谢声音这么小,别人没听到不就白说了。”

    叶夕脑子一懵,“你没听到?”

    谢玄睁开眼,桃花般的眼梢竟带了俏皮笑意,“完了,这人傻了。”

    刚问完叶夕就想到了,正是听到了他才会这么说啊!可也不至于说她傻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不悦,“谢了!”她大声回道。

    谢玄不备,被震得往后一倾。他重新闭上眼,不掩笑意,“倒不必这般客气。”

    你才傻!叶夕呲牙,用口型对谢玄说。

    “又在扮河鲀吧?”谢玄闭目说道。

    叶夕一怔,闷哼一声,转身躺回榻上。片刻之前的谢意一扫而光。藲夿尛裞網

    这人果然瞧着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