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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颖水钓客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有人假扮客商来叶坞定货留宿,实际有所觊觎,深夜悄悄出来偷东西。历代坞主都对此防备甚严,白天有人寸步不离地陪着客商,晚上西楼就被锁起来,根本没法到外面来。离西楼最近的角楼也锁得严严实实,看守也严得多。难道有人能穿过重重守卫,来到主家所在的东楼?

    不管怎么说,这个半夜进兵器室的人,不是好人。

    叶夕悄悄端弩,瞄准。

    那人先举着火上下左右大略一看,似乎确定了屋里没人,这才走近一个兵器架,开始细细端详。

    再走近些……再走近些……

    叶夕轻轻数着他的步子,听他走得更近了些,她躲在暗处,猛然扳动悬刀,射出弩箭!

    箭矢瞬息而至,那人竟像背后长了眼睛,凌空一翻,羽箭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他稳稳落地回头,不再停留,朝门口掠步而去!

    一击未中,她再次张弦装箭!那人已经夺门而出!

    叶夕提弩追了出去,待她开门,前方的走廊已然空空荡荡。

    身手不错啊。

    方才射出的弩箭就躺在兵器室的地上,她回身拾起来。看来更换弩箭在御敌中太浪费时间,下次得做个连弩。她指尖一搓,箭头血迹未干,摸起来还黏黏的,“受伤了啊……”

    叶夕迅速在脑中想着对策。这会儿要是拿着弩箭去西楼拿人,她自己偷偷进兵器室的行径也会暴露。她顿时纠结起来,有贼偷进兵器室,这事更严重,若她捉住贼子,阿爷会算她将功抵过吗?

    不会。阿爷只会逐出外贼,然后罚她禁闭,没收她的弩机。

    这可是花了大半年的心血!决不能被没收!

    叶夕转念又想,若贼子是西楼的,他现在必会吓得赶紧回去。既然受伤了……好办,明日验证一下,那人是不是受了伤。反正此人没看到是谁射弩,她去接近他,再找机会把他赶出去,岂非两全其美!

    想到此处,叶夕不再纠结,把弩箭收进竹筐,轻手轻脚地锁门离去。

    果然,第二天一早,直接把阿利叫来询问是个正确选择。他说了不少叶夕想知道的事。

    西楼最近只住着那一队客商,来自晋国会稽郡,是父子二人带着几名随从。主家姓言,说是在当地做铜镜生意。商队里符合年纪的有两人,除了那名十五岁的小郎君,还有他身边一名年纪相仿的护卫。

    在侍奉西楼的下人中间,言家父子的风评极好。言郎君特别豪爽,带了不少美酒,这几日都与坞主相谈甚欢,说是等镜模做好,款式定下来再走,估计还得住五六日。那位言小郎君呢,听说他常叫坞堡下人一块玩樗蒲,大胆些的婢子丫头上前跟他搭话,他总是腼腆一笑。

    这会儿叶夕正跟着几个厨娘,躲在西楼内庭的树后,瞧院子里言小郎君跟下人们玩樗蒲。为了和阿利说话,她才特意走到一旁。

    “什么?要我去看人洗澡!我不干!”常利听完叶夕的嘱咐,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嘘!你小点声!”叶夕拍拍他的肩,附耳说道:“你要是办成了,那张弩可以送你!”

    常利纠结了好一番,才勉强点头。

    “机灵点!”叶夕嘻嘻一笑。

    “商队里的人洗澡……我都得看嘛?”阿利很是犹豫。

    她低语答道:“不必了,就看他,我认得他的眼睛。”

    背后不时传来丫头们的低呼笑闹。

    “言小郎君扔出一个卢!好厉害!怎会有笑得这么好看的郎君!”

    “可不是嘛!”

    “听说晋人女子会送香囊给郎君,老实说,阿南你这几日绣香囊,是不是为了送他!”

    “我以前哪做过这些,绣得丑死了,不送不送。”

    叶夕跟厨娘阿南她们常混在一起玩,知道这些丫头经常毫不羞涩地品评男子外貌。听她们对言阿羯赞不绝口,她只是无奈,“他完全看不出破绽,看他有没有伤,也只是让我更确定一些。你再去探探这个言……言什么来着?”

    “言阿羯。”常利赶紧说。

    “嗯,探探言阿羯平时都干些什么,去过哪里,去吧!”

    常利领命而去,叶夕转身走了过去。被树挡着的好位置都被人占了,她径直站到空荡荡的树旁。

    言阿羯正在跟人玩樗蒲,坞堡下人们都很喜欢玩这个,平时经常用来打发时间。规则很简单,大家轮流扔五枚有正反面的木块,扔出的彩头有高有低,他们常用这个赌些小钱。

    最大的彩头就是五枚全黑的“卢”,看他们面前的钱堆大小,言阿羯的运气是最好的。

    又轮到他扔木块了,他半跪在地,把木块握在手心摇了摇,“哗啦”扔在面前。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家仆伸头去看,又是异口同声地“啊……”,个个满脸失望。

    “四黑一白!雉!”他抬起头,笑得飞扬,这是仅次于“卢”的好彩头。

    叶夕站的位置在他的正前方,看到突然站出来的她,他礼貌一笑。

    很好,这人完全没认出她。

    他的确长得很俊,尤其那双闪着星光的眼睛。叶坞里的叔伯阿兄们肤色都是铜色,她从未见过有人像这般白到发亮。扔樗蒲的少年在肆意笑着,笑容就像碗甜丝丝的蜂蜜乳酪,还像河边开得灿烂的白蔷薇。以前她从不觉得这些能形容一个人,但偏生一看到他,便自然而然想到这些,怪不得阿姊们都喜欢他。

    可惜,他是个贼。

    叶夕抿唇,对他甜甜一笑。

    “气死我了,今天我跟阿爷暗示了好几回,要注意那对言氏父子,他都没听懂!还说我一个孩子,别瞎琢磨!”叶夕气得直捶桌案,把旁边的常利惊了一惊。经过一天的打探,她已经把言氏父子在叶坞的行径了解得很清楚,“除了有钱、仗义、喝酒时谈得来,还有什么,阿爷怎就这般喜欢他们?”

    常利小声说:“做生意……这难道不是最讨人喜欢的品质……”

    好吧……她一时无语,更坚定了靠自己把他们赶出去的决心,“今日我还特意吩咐西楼的人为言阿羯准备洗澡水,那些蔷薇花瓣送进去没有?”

    “他看到我把一堆花瓣倒进澡桶里,一脸不自在,还说多谢少坞主费心,让我弄完就走。”常利撇撇嘴。

    “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伤口?”

    “他穿着内衬洗澡。”

    “什么?”叶夕惊呼,“肯定心里有鬼。”

    “少坞主放心,他洗完出来总得换干衣裳啊,我躲在西楼外墙下面,等啊等啊,终于让我瞧见了!”

    “怎么样?”叶夕忙问。

    常利指着上臂内侧,小声说道:“就在这儿,一道长长的血口子,看起来像新伤。”

    叶夕长舒了口气,展颜一笑,“幸亏你机灵。”

    她转着眼眸,一个计划在心里初具雏形。

    第二天,叶夕算准时间,来到颖水边。昨个阿利告诉她,言阿羯时常一个人到河边钓鱼。他常去的位置离蔷薇花丛并不远,因为被花丛挡住,她前几日专注功课,竟从未注意到。

    言阿羯坐在河边卵石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连她走到身旁都未察觉。站在附近的坞堡守卫见到叶夕,正要跟她打招呼,却被她示意不要说话。

    “言公子,你在钓鱼吗?”叶夕相信这是她能发出的最可爱的声音。

    他充耳不闻,浑然进入了一个忘我境界。

    叶夕按下性子,又叫了两声。

    他依然认真看着水面,丝毫没听见。

    叶夕终于忍不住,“言阿羯!”

    “哗啦”一声,一尾黑色大鱼翻出一道浪花,化作一箭黑影,倏地钻进水底消失不见了。

    言阿羯懊恼扭头回望,看到叶夕又一怔,礼貌问道:“有何贵干?”

    好像惊走了他的鱼……叶夕抿唇讨好般地笑笑,又憋出了可爱声线,“抱歉,我只是帮我阿姊来送香囊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布囊,能勉强看出来上面绣着两片树叶。

    昨日她找到厨娘阿南,软磨硬泡地要她把没绣好的香囊补上最后几针,再给了自己。人家阿南也是第一次绣香囊,奈何不了复杂花样,就按庭院里槐树叶的形状描了个样子,本没想拿出手,就干脆给了叶夕。

    坞堡边的槐树花开得正火热,她来的路上顺手薅了一把,又揪了几朵白蔷薇,一起塞进香囊,倒也有股清清淡淡的幽香。

    “我阿姊是坞主书房的洒扫侍女,她说言公子长得好看,人也好,让我一定要把这个给你。”叶夕双手奉上了香囊,面不改色地说道。

    旁边的坞堡守卫听到,扬了扬眉,一想到少坞主平时总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便没有作声。

    言阿羯显然惊讶极了。不过他听完很高兴,还笑着拿起香囊闻了闻,“香味不错,谢谢。”

    她顺势坐到他身边,眨着杏眼,“你在钓鱼?”

    他只觉好笑,“还不够明显?”

    “我老早就想钓这河里的鱼了,教教我。”毕竟还是十五岁少女,叶夕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她常到河边背书,也常数着河里的鱼解闷,不过叶坞没人会钓鱼。

    “以前没钓过?”言阿羯的语气温柔了些。

    叶夕摇摇头。

    “那你需要一根趁手的钓竿,长度、柔韧度合适,才能激发手感。我手里这根其实不适合你,你得用短一些的。鱼线你先用粗棉线,其实粗丝线更好,更坚韧,但是价钱贵,初学之人用棉线足够了,练好基础再说。饵的话可以自己做,今日我带了现成的。”一说起钓鱼的门道,言阿羯滔滔不绝。

    叶夕听得直懵,终于等他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哦哦,要不……我先试试你的钓竿?”

    言阿羯大方让开位置,把钓竿递给叶夕,“坐这扶着它即可。”

    她接过钓竿,在心底感叹,若是第一次见他,她定会觉得这少年亲切热心,可惜晚了,他怎么就是个贼呢?

    打定主意,叶夕往前挪了一小步。卵石圆滑,她一脚没站稳,整个人往河里倒去。

    “啊!”她一声惊呼,把蹲着收拾饵料的言阿羯吓了一跳,他一抬头,正好被她跌进河里溅起的水淋了个当头。

    幸好河边水浅,叶夕自己挣扎着也就起身了,看着言阿羯一身湿透,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

    言阿羯没说什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手将她拉上了岸。

    叶夕脱下外袍拧了拧,又摊开抖了抖,懊恼不已,“都怪我好奇,突然想试什么钓鱼,阿姊早上把她保管的钥匙落下了,本想说给你送完香囊就给她送去,这会还得回去换衣裳了。言公子,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言阿羯走到河边,把水里的钓竿捡起来,“没事。”

    “我先走了!”叶夕规规矩矩鞠了个躬,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