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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出趟远门

    这段时日谢玄的心情一直很烦躁。

    违心应下婚约,听三叔的话等待时机,不能任性牵连家族,耗费心神查清的燕人细作真相被压着不能公布于众。他忍耐着,压抑着,烦躁越压越多,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宣泄出口。今日就连竺瑶都指着他厉声斥责,谢玄深吸一口气,心头烦躁的情绪几乎要溢出胸腔。

    他转身回头,见到竺瑶背后腰带上的匕首。瞬间,谢玄眸中闪过厉色,他迈步上前,伸手一击,“拿来!”

    竺瑶听见脚步,飞快回身躲过攻击。他心中似也有一股火气,随即握拳直冲谢玄脖颈。谢玄偏头,扬手握住竺瑶的拳头,步伐轻快一绕,提脚攻向竺瑶下盘。

    一人身形轻灵,一人力道十足。两人没拿兵器,全凭拳脚功夫,招招到肉,打得越发激烈,下手竟是毫不留情。校场上跑圈的士兵们睹见两位长官突然在点兵台上打了起来,纷纷放慢脚步,瞧起热闹。

    竺瑶又一拳轰向谢玄肩头。谢玄顺势往后一躺,竺瑶拳头落空。然而谢玄的腰明明弯到几乎与地面平行,却没摔倒。两人错身的瞬间,谢玄伸手飞快掠向竺瑶腰间,随即起腰转身,旋转数步站定,握紧手中匕首。

    军士们看到这一幕,大胆的人甚至喝起彩来。竺瑶不禁恼怒,冷冷望向台下,大家瞬间噤声,赶紧转身加快了跑步速度。

    竺瑶回头盯向谢玄,又掠身而来。谢玄左闪右避,单掌回应。两人足足又争斗了数十回合,打得难解难分,谢玄连续后退,突然感觉后半脚掌悬空,连忙刹住。他回头才发现,自己已踩到点兵台边缘,再后退半步就掉下去了!

    而竺瑶正双手握拳,怒视自己,矗立在前。

    所以,此刻要想下台,要么跳下去,要么突破过去。

    持续的剧烈动作让谢玄心跳不断加快,一股闷意隐隐袭来。要到极限了……他伸手捂住胸口,蹙起眉头。

    竺瑶并不等谢玄有所喘息,再次掠步上前。谢玄不敢大意,迎掌而上。两人即将对招时,谢玄突然变换手势,猛地抓住竺瑶手臂,飞旋翻身往里,又一掌拍在竺瑶后背。竺瑶本就往前冲来,再加后背被推,来不及收步,直直往点兵台边扑了下去。

    台下还在偷瞄的军士们不禁惊呼出声。

    幸好竺瑶反应极快,迅速抓住台边,堪堪稳住,才没从两三丈高的点兵台上跌落下来。

    军士们长吁了口气,又不敢为精彩的一幕欢呼,只好推推搡搡继续跑步。

    在军营里,打架解决矛盾是常事,就算会犯军规遭责罚,但男儿血性难耐,军户们都练拳脚,就认谁功夫最好实力最强,就听谁的。对竺瑶来说,这回合当众输了,还以这般狼狈的方式结束,无异是极大的耻辱。

    谢玄走到台边,蹲下要拉竺瑶起来。竺瑶没搭理,径自翻身上来,冷面走下了点将台。谢玄挑眉,亦站起身走下了点兵台。

    回到司马署房,书案上还是昨日离开前的样子。展开的纸上,字写得密密麻麻,再写几行就能将奏报收尾。后面满满一墙木柜里,全是这段时日搜集的证据。今日再回来,谢玄的心情却跟昨日不太一样。

    一次又一次憋闷后,他已深深明白,现在自己还不够强大。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不勉强自己,不辜负她,还不拖累家族。

    然后,让自己更强大,更有力量,才能做想做的事。

    而不愿做的事,他不想妥协。

    “无终。”谢玄朗声唤道,走到墙柜边,打开一个木盒。

    孙无终从门口走进,见谢玄从木盒中拿出一束青色丝绦递来,他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这束丝绦的最外缘,露着一截断头的丝绦,格外扎眼。孙无终猛然望向谢玄,“阿郎!”

    谢玄点头,“这是被人扯断的痕迹,我把那根丝绦与它比对,刚好长度对得上。”

    孙无终的呼吸粗重起来。

    谢玄又说:“你前些日子去京口搜查了,所以不知道。这是暗卫搜查潜在建康城里的燕贼余党时找到的,人已经抓住了。吴序审出来,就是他负责定期出城,跟慕容垂定期派来的信使接头。上次在钟山山顶见面时,被一个采药人撞见,也就是你姊夫,他将你姊夫推下了山崖。”

    孙无终猛然捏紧丝绦。

    “燕贼细作都有一个身份凭证,就是这些丝绦。据他们交待,级别不同,丝绦颜色也不一样。燕贼其罪当诛,我会呈奏报给桓公。不管桓公作何处置,至少对你们姊弟有个交待了。”

    孙无终捏着丝绦说不出话来,“我会跟阿姊说,害死姊夫的凶手抓到了,阿郎……”他喉头哽咽起来。

    谢玄拍了拍孙无终的肩头,顿了顿又说:“我还有事托付你。”他掏出匕首递给孙无终,“帮我把这个还给她。我不在时,你先带谢氏部曲暗中保护她。”

    孙无终睁大眼睛,“不在?阿郎要去哪里?”

    谢玄怔怔望向书案上的竹筒信,“我得出趟远门了。”

    孙无终没有听懂。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阿郎的言外之意。刚到下午,大司马府就来人传话,桓公要谢司马过去一趟。谢玄带着奏报坐上牛车。当他来到大司马府书房时,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是竺瑶。

    桓温先接过谢玄呈上的奏报看完,浅浅颌首,“做得很好。把这些人清除干净,一个都不要留。这件事交给暗卫做吧。”言罢,他抬首望向竺瑶和谢玄,沉声说道:“老夫把振威营交到你二人手中,有事何不商量着办?当着众兵将的面打起来,像什么样!”

    桓氏军队里无论发生什么,都逃不过桓公的眼睛。谢玄知道,就算竺瑶是闷罐子不会说,桓公也会知道军营打斗的事。

    此时桓温很不高兴,“如此小事,值得这般大动干戈?”他看向谢玄,目光中带着审视,“为何争抢?”

    谢玄抬袖遮嘴轻咳一声,拱手说道:“此物铁材特殊,与山河剑一样,玄想两相比较,研究出端倪。只是一时鲁莽,教竺将军有些误会,还请见谅。”

    竺瑶背着手挺立在旁,诧异望向谢玄。又见桓公威严的目光望来,便闷闷一声算作回应,抱拳道:“末将以为谢司马要切磋一番,便陪了一遭。桓公训言,末将定会牢记。”

    桓温摇头,扬手示意他们退下。

    竺瑶告辞出了门,谢玄却未动,继续说道:“竺将军既对我有了误会,只怕再一起共事,会让竺将军不自在。恳请桓公将我调回大司马府原职。”

    桓温一怔,“老夫本想让你去江州辅佐阿冲……”他想了想,失笑道:“也是,过几日就新婚了,哪能即刻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罢了,你就先回大司马府任回原职,过段时日再说。”

    “多谢桓公。”谢玄躬身一礼,又说道:“过段时日入秋开始收粮,就该募兵了。”

    去年桓温北伐晋军大败,折损数万兵士。补足兵丁,正是桓温心系的大事。然而募兵需要粮食,得等到一年秋收之后,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过去谢玄任大司马府西曹掾,募兵、选吏,皆在他管辖之内。听到谢玄的话,桓温不住颌首,“不错,今年募兵之事乃重中之重。只是这几日新帝登基,武陵王一直盯着老夫,实是腾不出人手来办此事。你来办,再好不过。”

    “今年不同以往,募兵之数甚多,粮食也要提前备足,最好在收粮前跟农户交待妥当。京口是兵源重地,却也是最乱的地方,玄想提前过去一趟,让县府着手准备。”

    桓温抚须点头,“幼度思虑周到。”他的手一顿,“只是你马上就要成亲……”

    “桓公不必担心,京口离得近,婚期前我定会赶回。”

    桓温再次点头,“那就去吧,务必把此事办妥。”

    谢玄望着地面深深一礼,领命退下。

    另外一头,叶夕在日复一日的焦灼和茫然中,依然没有等到任何回信。就这样,到了桓徽成婚的那一日。

    之前桓徽就跟家里说过,让叶夕跟自己的兄弟和侍女们一起,走在送嫁队伍里,见见热闹。桓家答应了。

    从天亮开始,闺院里便开始热闹起来,梳妆的婢女,备礼的家仆,送嫁的亲戚,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连叶夕也被拉进房,顺带一起换了衣裳,梳了妆容。等叶夕回过神来时,已然见到桓徽身着绛纱长箩裙,头顶金花步摇,云鬓高挽,珠翠环手,面上亦是一副新妇的华丽妆容。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桓徽的模样。美丽庄重,却无笑容。

    日落黄昏,渐到吉时。桓徽被婢子搀扶起身出门,走起路来,头上金叶叮咚作响。婢子笑着夸赞,“四娘子真好看。”

    “重得要死,快点吧。”桓徽淡淡回答。

    婢子一僵笑意,垂首加快了脚步。

    外面隐隐传来奏乐声,是喜乐。正跨出门的桓徽突然停步,笑了起来,“以前他跟我说,声无哀乐,乐曲本身没有情绪,全然看听曲之人的心境。若心怀忧思,就算听着迎亲喜曲,也只会满目愁肠。”

    搀扶她的婢子根本没听懂。站在一旁的叶夕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桓徽转头对叶夕说:“那时我根本不懂,就连之前咱们说这个时,我都不懂,但现在,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