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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见过师尊

    那天,皇帝告诉谢玄,回宫后会召见桓温,求他放过武陵王父子性命。若桓温不答应,皇帝就会暗示,有人送来桓家兄弟违背土断新法的证据,或将公布于众。以前他人违法如何办理,两兄弟就该如何办理。

    谢安在旁安静看着伏跪在地的侄儿,听到那句“臣不后悔”,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蒜山渡口。

    皇帝登船,谢侍中、郗侍郎和众宫人伴驾随行。桓家兄弟、谢玄和杜炅仙师都在码头送行。眼前一群人走过,站在对面的桓济投来愤恨目光。谢玄淡然接住,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没说。桓济冷冷一哼,两人再无交流。

    客船很快启航,披着晨曦,开往风雨飘摇的建康城。

    谢玄再没住在城里的谢氏别馆,而将随身衣物全数搬到了南山冶。这里像一个世外之地,能让他短暂忘记外面的纷扰。

    他很喜欢。

    搬来的当天,他就在月牙河边钓了一下午鱼。

    “有了!”

    鱼线当空一扬,一条青鱼被甩上岸。

    身旁的叶夕伸手去接,鱼儿却用力一扭,摔在地上不住翻腾。“别跑!”她往地上一扑,可鱼尾一扳,又滑溜地脱手而出。

    “我来!”阿邻挽起袖子,瞅准时机奋力一扑,终于把这条乱跳的鱼按在手底。wWω.㈤八一㈥0.CòΜ

    两人狼狈的样子,让附近推车经过的工人们哈哈大笑。

    谢玄忍笑,赶紧拎起木桶,接过阿邻按住的鱼,把它扔进桶里。

    叶夕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第十条了!够了吧!”

    “先弄这么多。”谢玄麻利拎起木桶,里面装了三条还在乱蹦的鱼,飞快跑进大院厨房。

    萧文寿已经划开洗好八条鱼,齐刷刷摆在地上。听谢玄进门说剩下的由他来,她便笑吟吟地在布上擦净手,站到一旁。

    叶夕没想到,谢玄的剑使得快,菜刀也使得快。

    随着咚咚声起,谢玄转着刀,把鱼全数切成二寸长、一寸宽的鱼片。洗去血水,一片片码在竹簸箕里,撒上白盐。再一层叠一层,足足叠了五层竹簸箕,将其搬到院中晒着,再压上两块大石头。

    谢玄拍去手上细盐,“先压一夜,把鱼肉里的水尽数挤出来,明日一早我来拌糁。”

    “哇哦。”叶夕在旁看谢玄一气呵成,不禁惊讶,“原来谢郎……”

    “这么厉害?”谢玄接得丝滑。

    叶夕无奈瞅他,“原来谢郎真的很爱自我欣赏。”他的真实性格,为甚跟她刚来晋国时认识的他相差那么大呢!

    “哈哈。”谢玄爽朗笑开,一把将她环腰举起。“啊!干嘛!”见她惊叫出声,他更开心了,“晚饭我约了人,陪我一起。”

    叶夕被高高举起,只好抓住他的肩膀,“谁?”

    “我师尊,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害他徒弟这般不要命。”谢玄笑着说。

    叶夕睁大眼睛,“这就要见你师尊了?”

    “走吧。钓鱼都耽搁了,现在得快点。”

    “等会!”叶夕突然很紧张,捁紧他的肩膀,“我要换衣梳头!不对,让我先沐浴!你不早说,我还没备礼呢!”

    谢玄笑得欢快,“逗你的。什么都不用备,师尊勘破俗世,只看本心。他要回钱塘了,走之前想见见你。”

    尽管这么说,叶夕却无论如何都要洗脸换衣。谢玄只好在车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她飞快钻进车厢,他竟差点没认出来。

    叶夕穿着在曲阿新买的绛红纱裙,点了唇脂,那天胭脂铺的小娘子还教她挽灵蛇髻,说好看又简单,今天便依样挽好,用绛红发带束起。这一身装扮齐整,她才松了口气。

    看谢玄一直看自己没挪眼,她不自在地戳发髻,小声问:“没弄好吗?”

    他笑意盈盈,“极好。”

    她将信将疑,“那你为何笑成这样?”

    “因为……”他想了想,“你好看。”

    叶夕开心起来,“你可喜欢?”

    “喜欢。”

    她眼波一转,“可你以前没夸过我好看。以前是不是难看,你不喜欢?”

    “以前当然也好看,我也喜欢。以前那是……”谢玄飞快思索如何回答,“夸这些俗气。”

    “今日就不嫌俗了?”她眨着杏眼。

    “不是……”

    “原来谢郎君更爱美色!”

    “我没……”

    “我伤心啦!”她撅起嘴,托腮望着窗外。

    “你赢了。”谢玄无奈望着她。

    看他无话可说,叶夕哈哈大笑,并无半点委屈模样,挪到他旁边坐下,轻轻戳他,“逗你的,谁叫你方才逗我,以后不准逗我。”

    “什么?”他似乎没听清。

    “不准再逗我。”她放慢语速。

    “尽管再逗你?”他一脸恍然,“好吧。”

    “谢玄你……”叶夕明白过来,气鼓鼓地拍他胸口,“不准逗!”

    谢玄噗嗤笑出声,俯身轻吻她鬓边,“我尽力。”

    他俊逸的脸近在眼前,灼灼目光望来,她忽然被烫了似的,心里莫名烧起来,偏头嘟囔,“别这样看我。”

    谢玄顿时又笑得停不下来。

    坐在前面驾车的孙无终,听后面车厢里传出一阵阵笑声,只得摇头。

    到了谢氏别馆,叶夕全然收起放肆,跪坐在杜炅道长面前,问一句答一句,半个字都不敢多说。见案上茶盏空了,她赶紧端壶续茶,双手捧起,恭敬放在师尊面前,“仙师请用茶。”

    杜炅捻着银须,连连摇头,“这小子以前与我谈话都全神贯注听着,今个却接连走神。”

    叶夕一怔,转头果然撞上谢玄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他连忙干咳一声,“哪有。”

    “没救了。”杜炅端起茶盏,悠然一叹,“丫头,好好照顾他。他啊,总是有事自己忍。”

    “师尊。”

    看谢玄挺背欲开口说话,杜炅抬手一摆,“你别说话。”谢玄又蔫坐回去。老人继续说道:“他的病刚能下地走路的时候,道蕴丫头过来看他,说他三叔打算给他荐官,等他好起来就去赴任。士人时兴清谈评议嘛,道蕴丫头便说,过几日要请位清谈名家来与他对谈,只要能得佳评,对仕途有好处。”

    “啊?”叶夕想起之前的清谈会,晋人对清谈家格外尊崇,而谢玄……似乎不爱那般侃侃而谈,“他嗓子不舒服,应该不能清谈吧?”

    杜炅叹了口气,“后来,他跟那位高僧谈了整整一日,谈得人家出去之后还连连夸他。”

    “什么?”叶夕惊讶不已。

    “那时候,这小子硬是没跟家里人提他的喉疾,就自己忍,躲着练如何忍咳嗽,如何清谈,装得跟以前没病时一样。”

    叶夕望向谢玄。他苦笑道:“那时父亲和四叔都去世了,谢氏风评陷入谷底。阿姊盼我能得名家青睐,出仕后有名望傍身,是为我着想,并没有错。”

    “可是……”她眼里浮起不忍,在案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很辛苦吧。”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

    杜炅昂头饮茶,咂了咂嘴,“丫头,我喝了这杯茶,你也一道叫我师尊吧。”

    叶夕连忙回头,说得恭敬,“是,见过师尊。”

    老人点头,“听他们说过,你也过得不易。你俩以后互相照应,好好过。”

    谢玄拉起叶夕的手,一道给杜炅磕头致礼,“这段时日让师尊多有劳累,徒儿心里有愧。”

    杜炅大手一摆,吹着胡子,“得了,你听我的话多活几年,争取比我死得晚,我就满足了。”

    叶夕望向谢玄,两人对视,他无奈一笑。

    在厅堂用完晚饭,已经入夜。繁星灿烂,新月如钩。

    秋风吹起一阵凉意。谢玄揽着叶夕,她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坐在院里的石案上,抬首望着星空。

    “谢郎,你说叶坞人知不知道我现在有了夫君,也有了师尊?”

    “会知道的。”

    “我想他们了。”

    谢玄牵起叶夕的手,十指交缠,“要不……找时间回趟建康,你与常利聚一聚。”

    “嗯。你说,我要不要给阿朝写信,让他偷偷来看我呀,还有你这个姊夫。”

    谢玄突然脊背一僵。

    “谢郎?”

    他喉头一滚,忍住咳嗽说道:“好。”

    她依偎在他怀中,温柔一笑。

    谢玄深吸一口气,他不敢细想,一旦叶朝再见她,会告诉她什么……罢了……无论她如何反应,到时再坦诚面对吧。

    “谢郎。”她的手温柔覆上他的胸膛,“你心跳好快,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快回房休息吧。”

    心底涌起一阵愧疚,他还未答话,小院门口响起敲门声,孙无终在外说话,“阿郎,有消息传回。”

    叶夕起身望向院门,又望向他,眼底闪过担忧。

    “我去去就来。”

    谢玄走向院门打开,孙无终低声道:“跟踪的人传来消息,郗融做东,今夜请桓熙和桓济在清波楼饮宴。厢房门外听他们口风,应是桓济的送行宴,他明日要回建康。”

    谢玄眸色一沉,略一思忖,“叫齐我们的人,换上夜行衣,在门口等我。今夜准备动手。”

    “喏。”孙无终拱手应下,利落退走。

    谢玄关上房门,回身对上远处叶夕的关切目光。他眸中盈满歉意,向她走去,“阿夕,今晚得出去一趟,不知何时回来。不过放心,明早肯定跟你一起做鱼鲊。”

    叶夕眸中担忧更甚,她欲言又止,握捏住他的手,却最终什么都没问,微笑说道:“好,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