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浒传的真相
时光飞逝。
不，也不能说是时光飞逝，燕青只是听林娜娜说，他来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是除夕，所以过了第一天凌晨，他就在二十一世纪待了一年。
「不知主人现在如何？」
燕青喃喃自语，依稀记得上次的年关，他还是跟梁山泊弟兄们一起过的，当时卢俊义还象征性地包了一文钱红包给他压岁……
欸，他在想什么？卢俊义再长寿，也该在遥远的九百年前离开人世，又有什么好挂心的？他嘲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既然来到二十一世纪，他就该好好地当个二十一世纪人，再不要把梁山泊放在心上。
叮咛归叮咛，下一秒钟，他又惦记起梁山泊弟兄，不晓得他们在讨平方腊后，都封了什么官位？对他而言，朝廷犹如牢笼，就算没跟靛青离开，他也会选择隐居山林，过潇洒自在的生活。
「小乙，新年快乐！」
房门乍地打开，但见林娜娜褪下了黑衣，换上了鲜艳的红衣，显得喜气洋洋。
「新年快乐。」燕青拱手作揖。
林娜娜微笑道：「今天过年，你要不要买些新衣服？我对男人的衣服尺寸不熟，得请你和我走一趟。」
可以离开迷路馆？哈哈，当然是求之不得。燕青抱拳说：「有劳姑娘了。」
「你叫我什么？」林娜娜瞇起眼，双手扠腰，佯作生气的样子。
真是不好意思，他又将北宋时代的说话习惯带过来。「感激不尽，娜娜。」他赶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
于是，他搭上林娜娜的车，平稳迅速的行车间，他再一次感受到何谓「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北宋时代的一切，又开始在他脑中翻腾起。他并不是不喜欢高科技，而是若能与卢俊义一同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会更加愉快。
早知如此，他用绑架的，也要把卢俊义绑架过来，可惜他终究没动手，选择悄悄地独自离开……
「小乙。」
林娜娜的呼唤，骤断他的懊悔。「嗯？」
「该下车了。」
「噢。」
他匆匆地打开车门，映入他眼帘的豪华建筑物，令他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明亮的落地窗里，人形模特儿穿着笔挺的西装，更使他看呆了。
「为了庆祝你脱离苦海，送你一套西装，当作新年贺礼。」林娜娜慷慨允诺，紧接着解释：「现代的西装，就等于你们那时代的礼服，可用来象征地位及身分。」
礼服？梁山泊上的好汉，谁穿这种东西来着？「姑……娜娜，我实在穿不惯这么高贵的东西，妳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推辞道。
「别开玩笑，现代的男人不穿西装，是找不到工作的，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迷路馆里，让我养啊。」
林娜娜的激将法，立刻发挥作用，想堂堂的梁山泊好汉燕青，哪可能让自己沦落到吃软饭的地步？他剑眉一挑，迅速地走入店里，林娜娜也随即跟上。「小姐，把目录拿给我，这位先生要做西装。」
「好的。」
店员将目录交到林娜娜手中后，瞟见站在她身边的燕青，眼睛瞬间瞪大，短而急促的呼吸声，就像是缺氧似……「好……好帅的男人。」她忍不住脱口大叫，引得一票女店员冲出。
「先生，你是不是模特儿？」
「我可以请你签名吗？」
眼看女店员均被燕青俊俏的外表所吸引，带他出门的林娜娜倍感光荣，低咳两声后说：「就这套。」她挑了一套深紫色西装，又故意压低音量，低调炫耀：「请为我的男伴量身定作。」
为什么一个穿得满身通红的没品味女人，会交到这么出色的男朋友？女店员们纷纷用眼光做出无言的抗议，她们彷佛要杀死林娜娜的眼光，更令她感到得意。没办法，她喜欢享受这种被嫉妒的感觉，这也是她拉燕青出门的主因。
等了一阵，那群女店员只顾着用眼睛欣赏燕青，不时朝她射来杀人眼光的态度，稍稍惹恼了林娜娜。「小姐们，到底是哪位来量尺寸？」她微愠道。
「我来！」「我来！」
为了帮燕青量尺寸，女店员们显然争先恐后起来，又等她们闹了一阵，终于有位身手矫捷者脱颖而出，开始为燕青量尺寸，从她特意地量到贴肉，可看出她正在偷吃燕青豆腐，而发现此事的燕青，除了脸红外，也不敢反抗。
似乎是量了天长地久的时间，女店员总算放开手，抄下尺寸。「一个星期后来拿，谢谢。」她说得依依不舍。
「订金呢？」
「定价五万，请至少付五千。」
这时，林娜娜拿出信用卡。「一次付清，谢谢。」
当女店员取走信用卡，燕青悄悄地贴近林娜娜。「二十一世纪，是用这种东西付账？」
「呵呵，这种东西叫信用卡，又叫信用货币，时间到还是要拿现金来缴钱，只不过是延后付款而已。」
「原来如此。」燕青点点头，随即从口袋中掏出几锭金元宝。「那这个呢？」
「你把金元宝带来二十一世纪？」林娜娜诧异地睁大眼睛。
「出门在外，总要带点盘缠，我的包袱里还多的是。」
太好了！他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天巧星燕青，此刻正值金价飙涨，如果把这些金元宝都拿到银楼卖了，不晓得会有多少钱……林娜娜一面敲着如意算盘，一面低声吩咐：「快收好，等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可以把金元宝换成二十一世纪用钱的好地方。」
说完后，女店员已将林娜娜的信用卡签单递来，她低头签完名，便带着燕青离开，走向银楼──
「小姐，这是二十四Ｋ金的。」
纯金！嘿嘿，林娜娜就知道，她要燕青把带出门的金元宝脱手，再一一告诉他这些钞票的意义。
「这张红色的钞票，叫做一百元。」
「哦。」
「这张咖啡色……啊，说『褐色』你可能比较了解，这张褐色的钞票，叫做五百元。」
「哦。」
「这张靛色的钞票，叫做一千元。」
「哦。」
「至于两百元和两千元的，平时很少有人用，现在你手上也没有，之后遇到再跟你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倏尔，林娜娜的手机铃响，她说了声抱歉，就摀着话筒说起话来，独留无聊的燕青，视线晃呀晃地、晃到了二手书摊的书架上──
「水浒传？」
他敏锐地瞅见这本书，还记得靛青说过，《水浒传》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传记，昨天他曾不小心在迷路馆看到这本书，却被林娜娜很快地阻止，现在趁着她没注意，加上手里有钱，正好可以买一本回去详读。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书摊，拿下《水浒传》，再把手上的钞票全部塞给老板，最后在老板为他包装好《水浒传》，并找好钱后，再跑回林娜娜身边。
「再见。」
说完电话的林娜娜，发现他手中的牛皮纸袋，好奇道：「你买了什么？」
「没什么，一本书而已。」
「该不会是《水浒传》吧？」
林娜娜说者无心，燕青听者有意，他连忙辩解道：「是《论语》！」
「抱歉抱歉。」
幸好，林娜娜相信了他的说词，他松了口气，一路上心不在焉，满心想读《水浒传》，一直到进入他在迷路馆的房间中；此际，为免林娜娜起疑，他并未马上拆开包装阅读，反而是晃来晃去的，等她说去买午餐，他才迫不及待地撕破牛皮纸袋，读起《水浒传》。
「咦？」翻开目录处，好奇怪啊，他记得昨天看到的《水浒传》，明明只有七十回，怎么他手上的《水浒传》，却有一百二十回？
他马上翻到最后一回。
【第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神聚蓼儿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他知道宋公明是宋江，徽宗就是道君皇帝赵佶啰？相信疑惑能在本回获得解答的他，继续读下去──
「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
「主人被封为庐州安抚，这倒好，不晓得后事如何？」
他又朝下读，心头顿时一揪。
「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蔡太师都瞒了。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这该死的奸臣杨戬！燕青忍不住紧张起来，可惜他读不到卢俊义平安度过此劫，却读到他中了奸臣之计，含冤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从人打捞起首，具棺椁殡于泗州高原深处！」他悲呼着，如果《水浒传》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传记，代表这不是后人虚构，而是确确实实发生在卢俊义身上的事！
「小乙，吃饭了……呃？」
推开房门的林娜娜，发现他脸上的泪痕。「小乙？」
「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他擎起《水浒传》，高声质问。
「这……」
「告诉我，是或不是！」气愤攻心的燕青，完全忘了自己的礼貌，对她大吼。
反正他迟早要知道真相，祇是出乎林娜娜的意料，这天来得早了点。她微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要回去杀了赵佶那昏君！」燕青失去理智的大叫，假使这就是接受朝廷招安的结果，他宁可一辈子当梁山泊上的强盗！「他怎么可以听信奸臣的谗言，害死我的主人？」他懊悔着没有硬将卢俊义带走，才会令他冤死。
「别忘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距离那个时代有九百年，你是回不去的。」林娜娜无意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仅淡淡地提醒。
「我来得了，就回得去！」燕青满怀悲愤，他回忆起自己在醉仙楼第一次面见赵佶时，是怀着如何的憧憬，后来又在爱神楼，靠着靛青的条件，总算让赵佶写下招安的圣旨，孰料这些皇恩浩荡，不过是谎言！「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促成招安……」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你没有错，赵佶也没有错。这只是在假道学流行的年代，不得不发生的必然。」林娜娜说得无奈，她本想先让他读历史，当他了解历史的脉络，就会变得更宽容，能客观地看待北宋宣和年间的那段历史。
然而，燕青的急躁，却破坏了她的安排。
「我必须再次提醒你，这是发生在九百年前的事，就算没发生这些事，你的主人也早就死了，他只是死得比较冤枉，而《水浒传》也还了他公道，你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反令燕青更加愤怒。「妳哪懂得我的痛苦！」
「我是不懂。我只晓得你之所以对着我大吼，是因你困在九百年前的情感漩涡里，就算是九百年前再重要的事，九百年后也没价值了，这就是人生。」林娜娜理直气壮，她晓得面对此刻的燕青，不能采取陪他发泄情绪的方式，否则他的恨意只会更深，更糟的是他的恨意根本无济于事，徒然伤心罢。
「妳……」
「叮咚！」
门铃响起，林娜娜丢下一句「你冷静一下」，就冲出去开门。
「娜娜，小青青还好吧。」
望着靛青的盈盈笑脸，她叹息着。「果然是妳，曾美玲大小姐。」
「看到我不高兴？」
「还不都是妳害的，没事跟燕青说《水浒传》的事，他现在闹起别扭啦。」林娜娜双手一摊，表示她这个跨时空保母当得很辛苦。
「哎呀，我说过他有病。」靛青连忙打哈哈，企图蒙混过去。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妳到现在还不乖乖招认，他正是《水浒传》里的浪子燕青本人？」林娜娜蹙起眉头。
「妳怎么知道？」
是八仙跟我说的。──林娜娜咽下真相，撒谎道：「妳以为我历史系念假的？北宋这段历史，我还拿到九十九分咧。」
「对不起嘛。都是那个见习爱神，教我不可以说。」靛青双手合十，做出祈求原谅的姿态。
「我才不管什么见习爱神，妳自己闯出来的祸，自己去收拾。」
看来她真的很生气，靛青唯有点头。「我知道了。」
「那还不快去？」
靛青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娜娜。」
「怎样？」
「妳忘了妳的迷路馆，是除了妳以外的人走，都会迷路的鬼地方吗？」即便人在屋檐下，靛青仍不小心酸了她一下。
「好啦，就带妳到门口，之后自己解决。」
「叩──叩──」
靛青敲过房门，不待燕青开门，便径自开门进去，落入她视线的情景令她愕然，因为不曾见过燕青落泪的她，发现他脸上的泪痕纵横。
「小……」
「曾美玲！」
在气头上的燕青，连名带姓地喊她。「妳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了？」虽然从靛青老想暗示他的情况看来，她早心知肚明，可他仍必须做最后的确认。
「是。」
这声「是」，让燕青整个崩溃。「妳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妳说了，我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还会一刀砍了赵佶那昏君！」
「对不起，我不能改变历史。」
靛青委婉的说明与道歉，却得不到燕青的谅解。「改变历史又如何？为何梁山泊好汉，就得遭昏君及奸臣所害？我不甘心啊！」
「别难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靛青安慰他。
「不，那不是过去。」燕青擦干眼泪。「妳能带我来，就能带我回去。」
「我不能带你回去呀。」靛青忆起见习爱神的交代，回来二十一世纪了，就不能再回到北宋时代，或是到其他时代，现在就算燕青再伤心，她也爱莫能助。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 安装最新版。】
「不能？哼，那妳为什么带我来？」
因为要让你免于杀身之祸。因为要让你晓得二十一世纪的美好。因为──我爱你。靛青脑中闪过几个答案，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妳说，妳为什么不早告知我一切？就算不杀赵佶，妳也该提醒我，我好将主人一并救出来……」说到此处，燕青又忍不住哽咽，他怨恨自己的离开，倘若当时他在卢俊义身边，必能识破杨戬等奸臣的奸计，卢俊义也不至于枉死……
「抱歉，我就是不能说，因为我不能想象告诉你真相，会引发多严重的后果。」靛青叹息着，从九百年后燕青的反应看来，当初的沉默确实是金。
「那妳为什么只带我出来？难道爱神楼没什么客人，只有我燕青一个？」燕青懊恼的主因是，他宁可和卢俊义一同赴死，也不愿独活，这大大地违反他「忠义」的原则。
「因为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燕青一愣，他怔怔地看着靛青，不晓得该如何响应。
「就是因为爱你，我才不顾一切地把你带到现代，希望娜娜将你调教好后交给我，我们就可以在二十一世纪白头偕老。」既然开了头，她把内心话一股脑儿说出。
一秒钟、两秒钟、……房里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但见燕青蹙着眉头，像是深思似。
「难道你不是因为对我有意思，才愿意跟我来二十一世纪的？」紧张的靛青着急地打破沉默，希望得到燕青的答案。
终于，燕青开口了。「美玲。」
「嗯？」
「我只将妳当成朋友。」
朋友？「没关系，反正从朋友变成情人的例子也不少，你可以慢慢爱上我。」靛青充满自信。
「不。」燕青摇摇头。「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
一辈子都不可能？「别这么急着下定论，我会常来看你的。」靛青依然充满自信。
「妳──」燕青闭上眼睛，状似痛苦道：「我只要一看到妳的脸，就会想起赵佶那昏君，还有我主人的惨死，所以……」
「你说什么？」靛青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她会勾起他的痛苦记忆？「你该不会是爱上娜娜了？」她觉得这是借口。
「也许吧。」
可恶，原来林娜娜这么不可靠，她立刻打开房门大叫：「林娜娜，妳居然抢我的男人，给我滚过来！」
不消一分钟，林娜娜即出现在房间内。「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说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还说也许爱上妳了。」靛青杏眼圆睁，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真是岂有此理。林娜娜双手合十央求道：「燕青燕大侠，我求你行行好，我对你没兴趣啊。」
「至少妳不会让我想起梁山泊，不会让我想起我主人，不会让我想起……」燕青再度哽咽，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无法再说下去。
从他的表情，靛青顿时明白了一切，这不是林娜娜的错，是她自己与燕青的北宋记忆链接的错。毕竟赵佶的招安圣旨是在爱神楼写的，她参与了燕青从招安到讨平方腊的那一段，又隐瞒他《水浒传》的真正结局；她自私地将他带来二十一世纪，却忘了以忠义自诩的他，宁可与梁山泊弟兄们一同殉难，也不愿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追忆他们的曾经。
可如此的错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她突然转身。
「靛青？」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自私。」靛青虽没有改变历史，却改变了燕青的命运，这也是导致他痛苦的根源。「祝你和娜娜永浴爱河。」
「喂，我对这位老兄没兴趣，妳少给我乱点鸳鸯谱！」林娜娜不服气地抗议，凭什么她就要听从靛青的安排啊？何况天晓得燕青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从研读《水浒传》的经验，她早就怀疑燕青是Gay，爱的是卢俊义……
「我走了。」
不理会她抗议的靛青，大步地迈出房间，这一次，她没有在迷路馆中迷路，迅速地找到大门的位置，翩然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