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夫并没有选择在审查特务这件事情上继续撒谎下去，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了，再继续隐瞒下去，倒有点像是小孩子嘴硬死不承认，他还没有幼稚到以为一个拙劣的谎言就可以骗过周子善这种整天在官场打滚的人物。既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免得被对方拆穿的时候，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虽然他早知道周子善会插手审查特务的事情，可是当他真正听到周子善说出那番话，他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一下，审查特务的事情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对方插手这个命运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周子善不是那种乱来的家伙，能够通过审查真的把那个共产党卧底给找出来。
“子善，我可没有这种意思。你是总部派来的特派员，所有与斩首计划有关的事物你都有权力过问，这些兄弟回来的事情，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他们人数比较多，审查起来比较麻烦，怕过多的分散了你的精力。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一起审查他们吧。”方正夫建议道，事情既然发生了，他就只能选择补救，他建议和周子善一起审查特务，也是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免得周子善一个人任意妄为。
“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审查这些特务吧。苗青，你在这里继续主持调查会议，不要放过任何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周子善抓到了方正夫的把柄，哪里还按捺得住？以他多年的办公室争斗经验，对方越是隐瞒的东西，就越是重要，如果从中得到好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就对那些回来的特务进行审查，说不定造成斩首计划泄密的共产党卧底就在这些特务之中，能把对方找出来，那他可就立了大功了，接下来和方正夫的较量中，他也会有一个更重要的筹码。
“子善，不用那么急吧？要不先把这里的调查会开完再说？那些兄弟们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单独隔离着，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方正夫笑着建议道。
“方站长，总部派我来调查斩首计划失败的原因，是给我下了死命令的，我是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不敢耽误分毫，既然现在有了突破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开始调查呢？调查会的事情，让苗青在这里主持足够了，我相信她的能力。”周子善拿出了总部这个尚方宝剑来压方正夫，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好吧，既然子善你这样坚持，那我就陪你过去。文忠，你也一起来吧，这些特务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来协助一下吧。”方正夫明白，周子善是不可能放过到嘴的这块肥肉，他甚至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了，只想着立刻开始审查。
方正夫、周子善和杨文忠三个人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几位处长和苗青这个年轻的女特派员。
“苗特派员，咱们是继续会议，还是稍微休息一下？”赵战峰的年纪最大，资格也最老，他看出众人此刻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建议道。
“那好吧，我们休息半个小时，再继续开会。”苗青略微思索了一下，同意了。
几位领导不在，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很多，苗青年轻靓丽，几位处长都不怕她，现在领导们走了，正是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机会。
“苗特派员，开了一天会，很累吧？我那里还有点美国来的速溶咖啡，你要不要来一杯？”马元成略带讨好的说道。
“速溶咖啡？那就谢谢马处长了。我先出去一会儿，等会儿你把咖啡放我位置上就行。”苗青说着，打开会议室的房门，出去了。
“好你个老马，有速溶咖啡这种好东西，你也不拿出来给兄弟几个尝尝，这苗特派员还没给你个好脸色，你就把咖啡给人家送上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兄弟几个喝不得这美国咖啡？”苗青一走，郭思强立刻开口挤兑起马元成。
“思强，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一股子醋味儿？你放心，我老马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我这只是想跟特派员搞好关系，让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点，真没别的意思。”马元成嘿嘿一笑，对郭思强暧昧的说道。
“去你的，什么一股醋味儿，可别乱瞎说啊。我问你，你想要跟特派员搞好关系，为什么不给周特派员送咖啡？他才是真正的领导吧？你该不会不把姓周的当领导吧？”郭思强笑着擂了马元成一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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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周的？你看看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我就算想要讨好他，那也要看有没有可能，他那种人，你别说给他咖啡了，就算是拿琼浆玉液给他，他也不会承你半分情。我看这苗特派员人倒是不错，是个好姑娘。”马元成解释道。
“行了，甭管你怎么想的，今天这咖啡我们是喝定了，你既然能送咖啡给苗青喝，我们几个为什么就没有？每个人都有份，你可不许赖账。”郭思强说道。
“我就那么一点咖啡，还是朋友托关系搞到的，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狠？”马元成一脸苦相的说道。
“郭处长，你别跟老马闹了，老马那里说不定真没多少咖啡了，你硬让他交出来，多不好。”赵战峰在一旁劝道。
“赵处长，你可别被老马给骗了，他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家伙，不宰他宰谁？老马，你自己选吧，是自己把咖啡拿出来，还是我去你办公室帮你拿？”郭思强威胁道。在旁人看起来，他是在和马元成闹着玩，其实郭思强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打算，如果马元成真的没多少咖啡，想要自证清白让他去取咖啡的话，他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到马元成的办公室里，说不定可以翻到一些有用的资料。
“好吧，算我怕了你了，我去给你拿咖啡。你小子，就是个刮地皮的主儿。”马元成说着，站起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
“我就说了，老马肥的流油，你们还不相信，你看看，他要是真没咖啡，还不让我自己去取了，这肯定是有不少存货。”
“哈哈，郭处长你还真是……也好，刚好我也有点困，尝尝这美国速溶咖啡也不赖。”赵战峰笑着看了看郭思强，摇头道。
郭思强笑了笑，走出了会议室，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那点咖啡，而是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降低其他几位处长对自己的怀疑，消除彼此间的隔阂，他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是一种很好的沟通方式。
郭思强走在走廊里，他的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关于夜鹰计划的事情，今天他这是第一次听说夜鹰计划的详细情况，也大概知道了那个潜伏在延安的特务跟方正夫的联系方式。刘经明牺牲前告诉自己的那个保密局一楼的小值班室，恐怕就是负责接收监听夜鹰发回电文的办公室吧？他原本一直在考虑寻找机会接近小值班室里的人员，现在看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方正夫在调查会上说过，接收电文的人员，仅仅是一个中转站而已，电文内容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真正能够翻译电文内容的，恐怕只有方正夫，看来，想要找出夜鹰的真正身份，还是要通过方正夫这个突破口，可是，方正夫那么谨慎狡猾，自己对付得了他吗？
不知不觉间，郭思强走到了二楼的露台上，等他发现露台上有人在抽烟的时候，已经晚了，对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一看到对方的面孔，就愣住了，因为站在露台上抽烟的，正是苗青。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郭思强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有了之前碰壁的经历，他不想再和苗青闹不愉快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聊聊吧。你要不要来一根？”苗青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装着香烟的金属盒，准备抽出一根递给郭思强。
“不用了，我戒了。”
“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苗青惊讶道。
“保密局抓捕刘经明的时候，我刚好在他车上，这里被他打了一枪，贯穿伤，差一点打中心脏，肺伤了，医生不让我抽烟，时间一久，我也就给戒了。”郭士强淡淡的说道。
苗青拿着香烟盒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香烟拿了出来，塞进了自己嘴里，点燃之后，长长的抽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你……”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苗青继续说道：“你的伤都好了吧？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吧？”
“还好，没什么影响，非要说有影响的话，也就是把烟给逼着戒了。你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在郭思强的记忆里，苗青是不抽烟的，没想到几年时间不见，两个人的情况完全颠倒了，原本抽烟的人戒烟了，原本不抽烟的人，反而抽起烟来。
“你都可以戒烟，我为什么不能学会抽烟？”苗青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一副厌烦的表情说道。
两个人之间原本有些缓和的气氛，因为苗青的这句话又忽然变得冰冷起来，露台上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之后，苗青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进了保密局工作？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军统这些搞情报的。还有，保密局地方站处长这种位置可是不容易坐上的，你倒是很有办法。”
“家里的安排，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同样进了保密局？我这个人事处处长，也就是个闲差事，每天除了看报纸喝茶，还能做点什么？哪里跟你一样，总部特派员，这可是钦差大臣的角色，到了哪里都要有人供着。”郭思强笑着说道。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我这个特派员也不是我想要做的，这是上面的安排，我只是奉命行事。至于我为什么会进保密局，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苗青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我的印象里，你的样子还停留在那个穿着校服，激昂演说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你都成了总部的特派员，真是世事无常啊。”郭思强感叹道。
“被改变的又岂止是我们，我原本以为打走了日本鬼子，大家就可以过上安定日子，没想到结果还是要打仗，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还要死多少人。”苗青有些感慨的说道。
“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其他人和其他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话题转到了内战上，郭思强顿时一凛，他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
“是啊，我们是管不了。”苗青幽幽的说了一句，不再言语，露台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郭思强站在露台上无聊的看着楼下院子里的风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站了几分钟之后，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说道：“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苗青忽然叫道。
郭思强停下了脚步：“还有什么事？”
“我来这里之后，还没有怎么逛过，这两天有空的话，我想出去转转，你对这里比较熟，能不能陪我一下？”苗青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郭思强原本想开口拒绝，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苗青再有过多的纠葛，但是想到之前自己的决定，又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利用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说道：“好啊，这里我很熟的，你想要买什么东西，我带你去就是了。”
接下来的调查会，也没开出什么名堂，苗青镇不住场子，调查会也只是走个过场，也许是跟郭思强在露台上的相遇，打乱了苗青的心境，她开会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的将目光瞟向郭思强。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几位处长都像是解脱了一般，长出了一口气。相比和周子善和方正夫一起开调查会，苗青主持的调查会让他们更加难受，因为之前的调查会至少还像那么回事，苗青主持的调查让他们总觉得有点儿戏的感觉，可问题是他们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在那里分析调查，这种装腔作势的状态让他们实在有些难受。
“思强，我说这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儿啊，我怎么感觉休息那半个小时之后，苗特派员对你的态度好像换了个人，一下子从冰山变成春风了？你老实交代，休息的时候你是不是把特派员给拿下了？”马元成打趣道。
“去你的，哪儿那么多事儿。我和她只是大学同学，遇上就聊了两句，你这家伙满肚子就是那些花花肠子。”郭思强笑骂道。
“思强，可别说哥哥没提醒过你，你要把持住啊，别忘了你还有童若欣呢，那可是站长的外甥女，这女人要是闹起来，可够你受的。”马元成提醒道。
“说了我跟苗青真没什么，什么把持住不把持住的，你可别乱说话，到时候让人听见多不好。”郭思强详怒道。
马元成这么一说，郭思强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童若欣逢场作戏，一直没有真的把对方当自己的女朋友，所以在考虑利用自己和苗青之前感情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自己真的和苗青重新开始感情的话，童若欣那边将会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因素。万一对方真如马元成所说的那样闹起来该怎么办？他想要保密局内部混乱，又不是自己的感情生活混乱，如果自己被感情捆绑了手脚，那还怎么做事？他又不是真的来谈恋爱的，夜鹰这把利剑还一直悬在所有潜伏在国统区的同志们头上，他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儿女情长？
正说话间，原本已经离去的苗青忽然又转了回来，走进会议室对郭思强说道：“你下班有没有时间？我想出去买东西，你陪我一起去吧”
“行，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情。”郭思强应道。
“那我收拾一下，你等会儿在楼下等我。”
“好。”郭思强点了点头，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不再去想其他什么问题了，他只想借助这个机会多从苗青那里了解一些斩首计划的情况，至于马元成所说的那些问题，只有等到出现再去解决了。
苗青离开之后，马元成立刻打趣道：“思强，你还说你跟苗特派员没什么，这都直接拉你去帮忙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跟你说不清楚。”
“把持住，把持住。”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这一次，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张亚山也跟着起哄道：“郭处长，看来，长得太帅也是一种错误啊，你看看我们几个，就不会有这种烦心事，所以啊，这事儿还要怪你自己。”
郭思强和他们几个开着玩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和苗青在大学时原本是志同道合的一对儿，没想到几年之后的今天，自己却要通过算计对方来得到其他方面的利益，这让他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难受。
而另外一方面，苗青的心里同样不好受，她接到周子善的命令，让她故意接近郭思强，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两人之间原有的感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利用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
从会议室里出来，郭思强径直来到楼下大院里，站在自己的车子旁等待苗青的到来。不多时，苗青穿着大衣从保密局大楼走了出来，看到郭思强，她笑着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提前到。”
“那是当然，绅士不能迟到，更不能让女士等自己。走吧，我们上车再说。”郭思强在头顶虚抓了一下，假装拿着帽子行了个绅士礼，把苗青逗得笑了起来。
苗青在车子的后排坐下之后，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从总部过来，带的日用品不够，我想让你带我去街上逛逛，买点日用品。”
“这里最大的商业街就是德福街了，大部分东西都能在那里买到，要不我们去德福街吧？”郭思强建议道。
“这里你熟悉，我听你的。”
“我听你的。”这四个字让郭思强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和苗青谈恋爱的那段时光，苗青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激进的女孩，但是那只是在思想上，在日常生活中，她是一个相当温婉的女孩，和郭思强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听你的。
听到苗青这句话，郭思强顿时愣住了，苗青立刻也发觉这句话说在这里有些暧昧，她假装生气道：“发什么愣啊，赶紧开车，要是商店关门了该怎么办？”
“放心吧，德福街营业到晚上十点钟，没那么早关门的。”郭思强也趁机岔开话题，开始介绍起德福街的情况来。
自从进入保密局之后，郭思强在德福街不知逛过多少遍，他和童若欣几乎在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逛街消遣，但是这一次，他和苗青一起逛德福街，却是另外一种感觉。和童若欣在一起，他很清楚对方的身份是监视自己的女特务，即便是在一起亲密暧昧，他也很少有那种心动的感觉。而和苗青在一起，除了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心动，让他觉得有些恍惚。虽然他一再的提醒自己，苗青现在的身份同样是保密局的女特派员，但是他的心还是不由的沉醉了。
两个人在商店里买好了日用品之后，又在之前常去的那家西餐厅吃了晚饭，郭思强这才把苗青送回了住所。
“谢谢你，我今天晚上很开心。”苗青站在自己住所的台阶前，对郭思强说道。
“我也很开心……”郭思强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他其实很想问苗青，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从一个有着激进思想的进步青年变成了保密局的特派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话，他很想问问苗青，但是却无法说出口，因为这样做只会让他暴露，让别人对他起疑。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苗青看着郭思强熟悉的脸庞，和他对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忽的涌起一股想要冲到对方怀里的冲动，但是她很快又把这股冲动给压了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
“晚安。”郭思强看出了苗青情绪上的波动，也感受到了苗青眼睛中的柔情，不过他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几年的时光早已把一切变得物是人非，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无法坦诚相对，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滚，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晚安两个字。
郭思强回到自己的住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苗青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如果不是这场内战，他们两个原本还可以再续前缘，如果没有国共战争，没有两党对立，即便是自己是共产党，对方是国民党又如何？他们还可以彼此笑着拥抱。可是现在，就算是他和苗青在一起，也不敢妄动真情，因为对他来说，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所以，他只能压抑心中涌动的情感，违心的利用苗青和自己之间的感情，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夜晚，睡不着的人不止郭思强一个，除了同样被感情困扰的苗青之外，还有周子善和方正夫这两个对手。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两个并不是因为感情所困，一个是因为兴奋，另外一个则是因为苦恼。
说起这一切，还要从下午周子善三人从会议室离开的那一刻说起。
周子善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很快坐上了车子，一起赶往郊外安置那批特务的安全房。一路上，方正夫和杨文忠的情绪都不是很好，不过为了不显得气氛尴尬，方正夫还是堆起笑脸跟有些兴奋的周子善闲聊着，杨文忠则直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子善，你以前来过这个城市没有？”
“抗战的时候来过一次，不过是路过，转车的时候在火车站待了一个小时，就又坐车离开了。那时候城市还被日本人控制着，我有任务在身，没敢闲逛，算是擦肩而过吧。”周子善笑着说道。
“要是这么说起来，咱们还是错过一场提前认识的机会，我在抗战的时候就一直负责这边的情报工作，那时候整天跟日本人斗，杀汉奸，偷情报，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好在抗战胜利了，那种日子再让我多过两年，恐怕我都要疯了。不过话说回来，日本人搞情报可真是有一套，他们的密码很难破译，当时为了偷密码本，我们不知道折了多少兄弟。”方正夫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战败投降。要说还是美国人厉害，能研究出原子弹这种厉害的东西，一颗炸弹就能摧毁一个城市，就算训练得再严明的部队，指挥再高明的统帅又能怎么样？一个炸弹下来，什么都没有了，想想都觉得可怕，还好美国人支持咱们，要是美国人支持共产党，咱们这仗也就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得了。”周子善是一个官场上的政客，他的话语里总是带着一种浓浓的投机味道，他的这种做派，令方正夫这个老牌国民党员打心底里觉得厌恶，不过眼下这种情形，即便是再讨厌这种投机政客，方正夫也不能表露出丝毫的厌恶之情，毕竟现在对方是总部派来的，代表着高层的意志，撕破脸对自己没有好处。。
“美国人支持我们，恐怕还是因为苏联的力量让美国人感到害怕了，他们担心中国再变成一个像苏联那样的庞然大物，整个世界的格局就要变成东西方世界对立，他们支持我们，也是有目的和条件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对别人掏心掏肺的事情？”方正夫的大局观和前瞻性一直都很好，他对世界的形势看得很准。
“美国人有什么目的那是委员长要考虑的事情，这中间的交易和较量，不是我们的格局能够达到的。要我说，咱们最应该做的还是做好本分工作，好好对付共产党人，别把这场仗给打输了。”也许是因为方正夫一直退让的缘故，周子善越发的张狂，他的这番话里不觉间带着几分教训人的味道。
方正夫自然听出了周子善话语中的教训之意，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是跟特派员随意闲聊几句，这种党国大事我怎么操的上心？”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周子善大概也发觉了自己说话有点太过了，于是岔开话题道：“方站长，咱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十几分钟吧。市区里人多眼杂，容易与外人接触，所以这些兄弟的隔离审查，我就安排在了郊区，位置是有点偏，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很快，车子来到了郊外一个略显破败的大院前，大院的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看到车子过来，两人慌忙迎上前来，拉开了车门。
“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家族的宅子，抗战的时候，日本人把宅子给占了，一家人也被赶了出去，抗战之后一直没见有人回来，我就把这里给接手了，原本想着，平时安排个训练什么的，还是挺不错的，不过一直没机会，这次需要隔离审查的人数挺多，这个宅子就刚好派上用场了。”方正夫介绍道。
周子善站在宅子的大门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方站长，我以前一直以为在总部工作是件好事，皇帝跟前好升官，没想到今天这么一看，我才知道天高皇帝远的好处，这么大的宅子你都能弄到手，我可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周子善的话让方正夫心头感到一阵的厌恶，这个周子善他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一个在地方一手遮天，搜刮钱财的土皇帝？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党国的事业，并没有丝毫的私心，可是为什么到了这种人眼里，自己就变成了土皇帝？此刻方正夫终于明白了那句古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态就决定他会有什么样的意识，像周子善这种家伙，别人做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是为了升官发财。
虽然心中讨厌，方正夫依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他笑着说道：“天高皇帝远就很好吗？不是也会有钦差大臣下来巡视，子善你说是不是？”
方正夫故意把周子善比作了钦差大臣，言语中略带讨好之意，他很清楚，周子善这种人权力欲望重的人，肯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方站长你这话就不对了，现在是新社会了，哪里来的什么钦差大臣？大家都是为党国效力而已，只是职位不同罢了。”说完，周子善和方正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融洽很多。
周子善一行人走进宅子的大院，方正夫开始向周子善解释起这次隔离审查的情况。
“子善你看，这个老宅是双层老式楼房，房间很多，我担心房间相邻会让他们串供，就把他们按间隔安排的方式隔离起来，每两个人中间都隔着一个空房间，这样就大大减少了他们之间彼此传递信息的可能。审查我们初步做了一些工作，不过暂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员，想要短时间找出他们其中有没有共产党卧底，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太过着急。”
直到这一刻，方正夫依然不愿把真实情况告诉周子善，在他看来，这个只会官场争斗和政治投机的家伙，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过早的把审查范围告诉他的话，他说不定会操之过急，反而把事情弄糟，还不如让他多耗费一点精力，杀杀他的性子。
“这个我明白，好事多磨嘛。对了，方站长，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审查？”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那好，那我们就尽快开始吧，既然总部交给我这个任务，那我就要尽心尽力把它做好，方站长，您不会觉得我是越俎代庖吧？”周子善笑吟吟的说道。
“不会，当然不会。子善为党国效力的一片赤诚之心，我能够体会得到。我现在就安排他们开始吧，要不，咱们按人员的名单来？”方正夫建议道。
“好，就按人员的名单来。”
“文忠，你去通知负责这里的兄弟，十分钟后在审讯室开始逐个审查，让他们做好准备带人过来。”
“是，我现在就去安排。”
对特务们的审查开始了，特务们逐一从隔离房间被带了出来，带到审讯室进行单独审讯。主持审讯工作的自然是立功心切的周子善，而方正夫和杨文忠二人，则是坐在一旁协助。
这又是一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审查，方正夫和杨文忠早就知道，真正可能是共产党卧底的人，就藏在那几个曾经接触过发报机的特务之中，但是他们不会把这个情况告诉周子善。周子善立功心切，却找不到审查的突破口，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对人员资料的核实和现场的审讯上面。
一开始，他还能耐着性子问问题，在审查了十多个特务未果之后，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审讯内容也从一开始的攻心战变成了恐吓和威胁——真正搞审讯工作的人都知道，恐吓和威胁对待普通人还可能有用，想要对付受过正规训练又在敌人区域潜伏多年的情报人员来说，简直就是笑话。
方正夫和杨文忠也不说破，一直坐在一旁冷眼看戏，审讯时也会装出一副配合的样子提提问题，实际上却是半分力都没出。
在经过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审讯工作之后，周子善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对方正夫说道：“方站长，你们之前的审查工作，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成绩？这些人都是嘴里没有半分实话的家伙，这样审查下来不是白费功夫吗？”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想把审查他们的事情告诉你，就是怕这件事过多的分散你的精力。子善老弟你也别着急，审查这种事情就是个磨性子的工作，不能硬来，只能从细微的地方下手找漏洞，这毕竟不是审问共产党，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就用刑。这些兄弟都是在外面为党国出生入死的精英，咱们要是做得有了偏差，会寒了他们的心，所以咱们还是耐着性子慢慢来吧。”方正夫一脸诚恳的劝说道。
“真的就没有一点可用的线索？方站长不是还有夜鹰在共产党内部潜伏着吗？要不通过他，想办法查一查斩首行动的泄密原因。”周子善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方正夫，方正夫接二连三的对他有所隐瞒，再加上心情的急躁，让他有些忍不住了。
“子善，你是个聪明人，你想一想，斩首行动为什么会失败？那是因为有共产党卧底潜伏在我们内部，把斩首行动的情报传递给了共产党方面。共产党人既然得到了这个情报，那他们也肯定知道了夜鹰潜伏在他们内部的事情，而且最高级别领导出行行踪那么重要的情报，即便是共产党人内部，也是小范围知情的，他们肯定想要在这个范围内把夜鹰找出来。所以现在夜鹰的情形很危急，他时刻都有暴露的危险，行动失败后我就没有再跟他联络过，最开始我就给过他随时可以进入自主休眠的权力，现在让他帮我们查内部的共产党卧底，恐怕共产党卧底还没查出来，夜鹰人就被抓了，你说这划算吗？”
听了方正夫的解释，周子善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太心急了，共产党人现在恐怕也正在开展内部审查呢，要是为了一个小虾米，把夜鹰这张王牌给毁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审查的事情我们还是要慢慢来，这本来就是个琐碎活儿，你要是实在没时间，这边的审查工作我就交给文忠来做，他原本就是搞这个的，比我们在行。咱们还是去调查行动的其他环节，你说怎么样？”方正夫顺利成章的给周子善挖了个坑，等着他跳下来。
周子善还真有些心动，他差点就同意了方正夫的建议，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改口了：“我回去考虑考虑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吃晚饭了，审查的事情，明天再说。”
方正夫和杨文中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无奈，周子善这个贪婪的家伙，他是认准了审查特务这块肥肉，死咬着不想松口。即便是他查不出什么名堂，也不想交由他人之手，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万一等他回过劲儿来，想通了审查的关键，到那时可就不好办了。
“要不晚饭一起吃吧？咱们刚好在一起喝一杯，今天忙了一天，也该稍微放松一下。”方正夫建议道，其实他是想把周子善这家伙给灌醉了，让他无暇去想审查的关键所在。
“还是算了，今天一天下来，我的头都快炸了，我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喝酒?
??么的就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周子善忽然想到了苗青，他决定早点回去，把审查特务的情况跟苗青说一下，看看苗青能不能给自己出个什么好主意。
周子善吃过晚饭回到住所的时候，苗青刚回到住所不到十分钟，正在客厅坐着休息，还没来得及上楼。
“出去买东西了？正好，我有事情找你商量。”周子善说着，压低了声音：“那个吴妈呢？”
周子善怀疑保姆吴妈是方正夫安排在这里监视自己的，他在客厅里没有看到吴妈，担心自己和苗青的谈话内容会被吴妈偷听到。
“不知道，我回来就没见人。大概是出去了吧？”
“她不在最好，下午我跟着方正夫一起去审查那批特务遇到了麻烦，你帮我出出主意，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突破口。”周子善急切道。
“好。”苗青点了点头。
周子善一五一十的把下午他去安全房审查特务时遇到的问题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说道：“这些特务从个人资料上看，全都没有问题，问他们问题，回答得也很顺溜，你根本就看不出他们中间谁有嫌疑，这样下去，这审查工作多半是要无功而返。又不能对他们用刑逼供，你说该怎么办？”
听周子善说完，苗青皱起了眉头，开始思索起可能存在的突破口，片刻之后，她忽然反应过来，说道：“周长官，你把审查的方向都搞错了，怎么可能找得出嫌疑人？”
“我搞错了方向？那正确的方向是什么？”周子善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些特务都是党国派出去执行潜伏任务的精英，他们的个人资料早都被审查过不知多少遍，要是现在还能找出问题的话，那才是见鬼了。至于回答问题，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般的心理战对他们根本无效。周长官你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做文章，怎么可能获胜？”苗青解释道。
“那该怎么办？”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审问他们现场的情况，他们现场行动的时候不是分组里么？一组一组的来审查，让每个人都回忆其他人干过什么，把每个人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你，然后再一起对照，这样就不难找出有问题的人是哪个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苗青，可真要谢谢你了，你帮了我的大忙。”周子善高兴得笑了起来，他心里的那团希望之火再次燃烧起来，他要立功，审查的事情他一定要搞出名堂来。
“为长官分忧解难，是我的本分。”苗青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无限的鄙夷。这个周子善，除了搞办公室争斗和对人下阴招在行之外，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是一无是处，审查特务有那么明显的捷径，他竟然看不出来，亏他还能被自己的这套说辞给骗了。还有，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要尽快和上级取得联系，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那个潜伏在保密局S站内部的同志，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周子善是个笨蛋，但方正夫绝对不是，他绝对想得到怎么缩小审查范围，万一那名同志真的被找出来，组织上的损失可就大了。
保密局的站长办公室里，方正夫和杨文忠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
“义父，审查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周子善是铁了心要在上面插一腿，他今天是冲昏了头没想明白关键，我就怕他回头想明白了，又要插手乱来。”
“他乱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总部派来调查我们的特派员？审查的事情，你还是辛苦一点，有机会就加班加点做做调查，尽量瞒着周子善这家伙。”
“是，我知道了。”
“今天晚上就算了，你昨天已经熬了一夜了，今天早点休息吧，别太辛苦。”
“我知道。”
“哎，我们一腔热血的为党国效力，整天兢兢业业的工作，却比不过那些懂得溜须拍马，玩阴招搞自己人的家伙有权势，有时候想想，我真不知道这么卖命做事值不值。”方正夫忽然感慨道。
听了方正夫的牢骚，杨文忠低下头沉思片刻，猛然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义父，要不我安排人做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