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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终须报

    一时仁敬王府中酒过三巡,有水琅在座,那些宗亲权贵皆不敢尽情说笑,水琅不过面子到了,便起身要走,并向水琳、水溶等人道,“既然来了,便只管尽兴些,你们平日也少有凑这么齐的。”众人赶忙站起来领受,水瑜又待留贾环,贾环忙揖道,“王爷盛情,下官心领,实还有要紧差事在身上,须得随侍圣上左右。”如此方紧跟着水琅出了王府。

    众人见水琅走了,这才敢放开胆子高声取乐起来,有那些年纪小的宗亲们便起哄要见两位新的“如夫人”,水瑜也不当回事儿,命一个小太监去内院叫两人出来给宾客敬酒,两位新人一出来时,直教众人眼前一亮。另有那位知府小姐任氏,生自江南温柔水乡之地,长的袅袅婷婷,如弱垂杨柳,又带了些怯懦不胜之态,宝钗更加艳若桃李,兼十分大方随份。只是众人却不便评语,见两人一齐出来,皆忍不住哄然喝彩,又恭喜水瑜好艳福。

    贾环和水琅上了街,却都不急着各自回去,便让跟着的人牵了马,他们两个慢慢并肩在街上走,贾环便笑道,“幸而天色晚了,你又披着披风看不大清,不然人家看见你这一身衣裳,只怕都立时要围上来看西洋景儿了。”

    水琅也不恼他打趣,微微笑道,“我以前也经常换上寻常的衣裳出来走动,你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还想着这条街上原有一副豆腐脑儿摊子,弄得比宫里御厨做得还好吃,因此想把那做豆腐脑儿的摊主弄御膳房里去,子谦说那就没意思了,死拦着不让,这才作罢。”说着走到街的南头儿,果然有个简小的豆腐脑儿摊子,是一对儿看上去已不年轻的兄弟俩支的,且看他们的模样十分乐业,贾环想起白士辰跟水琅说话时装得那模样儿来,不禁会心一笑,又听水琅道,“寒门小户,倒也自在。”

    贾环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个来了?你够好得了,天下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水琅笑道,“你也别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只是你们家里总有人嫌太过太平,非要弄出些事来不可!”

    贾环想了想,觉得水琅话里说得倒称好几个人,忙问道,“又弄出的什么事?我知道大老爷那边你还有事按着没找他算帐,宁府那边不像样的多了,实也难说,我竟猜不出来谁又惹事了…”

    水琅道,“索性跟咱们无关,看她们自己分证罢了。”贾环听了不免更加疑惑,谁知水琅再不多提,偏趁天色黑了,在披风底下牵了他的手,直将人送回荣府大街口,这才散了。

    又过得几日,迎春和湘云的婚事亦皆定下人家,她们俩虽不是赐婚,却是皇后、贵妃做的媒,迎春乃是元春做主聘给了锦乡伯家庶出大公子韩铎,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在吏部做验封司主事,好歹是个正六品的小官儿。湘云更是得皇后情面,为史、卫两家牵的红线。

    贾母因此又打发人去史侯府道贺,各处又有来给贾母、邢夫人道贺的,络绎不绝。这日贾母又想起一事,私下与凤姐儿道,“我原先看着袭人还好些,因此打算留给宝玉,之前二太太不也将她的例升与姨娘一样了么,只恐你们二老爷不喜,便未明说。如今宝玉却恼了袭人,这倒教我犯愁了。”

    凤姐儿一听便知贾母其意,不由笑道,“宝玉房里丫头那么多,晴雯麝月秋纹也皆是上挑儿的,哪一个不如袭人的?我倒想着这几个丫头还得林妹妹来抬举才好,一来林妹妹的身份毕竟不同,便是为了教导宝玉人事,也不一定非得赶在成亲前放成屋里人,二来若由林妹妹抬举起她们来,将来也更伏贴些,岂不比咱们在这里替他们操心的好。”

    贾母想了想,便道,“黛玉那丫头素来心细多思,果然咱们帮她弄好了,或许还受累不讨好,罢了,咱们不如搁开手呢!”

    凤姐儿忙笑道,“老太太英明,索性这事儿我也装忘了就完了。”

    两人这边议定,谁知王夫人亦向贾政道,“眼看宝玉就要成亲,也该在身边放个人,我原先看着袭人那个丫头就很好,平日里倒时常规劝宝玉读书上进,谁知宝玉不知犯了什么邪,横竖要把这丫头撵出去,可怜这孩子还是老太太给的,打小儿也服侍了宝玉这么些年了,这几天跟着我,天天哭得跟什么似的。”

    贾政听了便怒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宝玉嫌这丫环劝他读书上进的话逆耳,不想碍了他的眼罢了,可见宝玉多么薄情寡恩,寻常人家儿便是养只猫狗,时年长了亦不忍分离,何况朝夕相处的人?况又是长者所赐,安能不受?!”又命人将宝玉叫进来痛骂一顿,让立时带着袭人回去。

    宝玉也不敢辩,若要辩时,少不得要把自己在怡红院里跟小丫头们说的私房话儿都抖出来,只怕贾政更怒,若因此攀扯出那些丫环们,就更坏事了。因此不情不愿的带了袭人回去,又暗中告诫晴雯蕙香等,让她们小心防备。

    宝玉虽不肯说因果,晴雯何等伶俐剔透,顿时便道,“你纵不说,我也能听出来七八分来,少不得前些日子我病着的时候儿,太太忽然把我叫了去骂我一顿,就是这个祸害的我。亏我见机得快,只说我不在你跟前伺候,不过夜里在外头照看灯烛,平日里只埋头做针线,另有老太太那边的针线也还领着,因此你的事竟不大知道,太太这才饶了我。又见我病着,要撵我出去。我竟不知道,如何就做成了这么大的仇呢?!”

    宝玉忙拉扯她道,“你自己心里小心明白就罢了,何必嚷得人人都知道,跟我一样只当不认识她便完了。其实原先我还不是很恼,只当太太嘱咐她一回,少不得她要尽忠看着你们的,也不能全怨她,可后来又听见几个小丫头子们说林妹妹一年到头儿横针不拈竖线,又小性儿刻薄,又爱跟我缠顽,这样的话竟也是她带出去的,我想着这总不是太太吩咐的话,可见她这人心里藏奸,因此我才认真恼的!”

    晴雯不由冷笑道,“谁让你素日得了她的话就跟圣旨似的,还放心让她指挥我们,她早打定主意做姨娘的,只看林姑娘来了容不容得她罢,我是没功夫跟这样儿的计较!”说着打帘子出去了。

    展眼半月过后,迎春纳定换帖之事俱已齐备,贾府另派人南下去采办两人成亲所需各样物品,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来了许多锦衣府司官儿并宫中女史,要带王夫人进宫中问话,直将贾母等唬得半死,又看这些人来势汹汹,将王夫人拿了就推上车带走了,又将王夫人房里几个丫环婆子看押起来,贾政连忙命人去叫贾环,直说,“你现在好歹有些体面,快去找人问问,为何是皇后亲自下旨拿人,难道要对娘娘不好?!”

    贾环一愣,方回过来这大约就是水琅所说之事,忙道,“老爷先别急,我这就去内务府打问去!”

    内务府总管周志还十分认得贾环,上回宫女之事于贾环毫发无损,众人皆以为是元妃之功,周志却亲眼见过贾环对水琅是什么声气,忙接了出来,又道,“实在不是在下有意推脱,此事现确没移交过来,王夫人系贵妃娘娘椒房贵亲,因此所有问讯之事,皆有内务府出人去请,其实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等求回避还来不及,安能往上凑呢?”

    贾环亦知周志说的是实在话,忙道,“在下自然信得过周大人,不过家里老太太老爷皆十分牵挂,到时候少不得烦劳周大人多多照顾。”又给他塞过一张银票,笑道,“上回之事亦劳周大人受累了,等闲了还要一起坐坐才好。”

    周志忙不迭不敢受道,“贾大人跟在下开玩笑不成,贵府夫人好歹是诰命之身,谁敢亏待?只请贵老封君及老大人放心罢了。在下另有句话,倒要多嘴…”说着附过身来低声道,“听说贵府夫人私自藏纳先前被抄的江南甄家之物,若真有,赶紧处理了为好,皇后娘娘专门看皇上奉着两位老圣人去西郊云佛寺礼佛时查办此事,可见早有准备,到时万一再抄出来,府上脸面须得不好看。”

    贾环忙笑道,“多谢周大人指点,感激不尽。”

    一时又赶忙回荣府,与贾母、贾政禀了,又恐贾母受不住,少不得缓缓的解说道,“娘娘近来风头儿盛了些,皇后借机杀威也是有的,并不见得就真有其事。”谁知贾政让人在王夫人院子里翻找了半日,竟果真翻了个地窖出来,原是建府时为避兵祸所修,因平日没用,渐渐的都忘了,如今里头却放了四只樟木大箱子,不但有许多违制极奢之物,另有一只一尺来长半尺高的木匣,里头装了满满的华美珠环翠簪,及簇新的檀香扇、汗巾子等等女孩儿玩意儿,并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也混扔在里头,贾母一见这些,也顾不得旁人了,便大哭起来道,“敏儿啊,叫我有何脸面去见你跟贤婿呢!!”

    凤姐儿忙跪下,亦哭道,“老太太开恩,求老太太保重身子要紧!”

    贾环见状,便知这一匣子价值不菲的首饰玩物,大约都是贾敏嫁妆里的东西,又看贾政脸色红白交加,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因见东西睹物思人,想起来去了的妹妹,坐在那里浑身发抖,猛一挥手将案上的茶盅儿扫到地上砸个粉碎,发恨道,“这个蠢妇愚人!!”

    众人都不如凤姐儿明白,见贾母贾政怒不寻常,忙上前去劝,三太太便直拍着贾政的后背替他顺气,李纨又命人赶忙请了三春过来,与宝玉一道围着贾母撒娇扮痴,宝玉又道,“老太太若十分的气太太,只先骂我一顿出出气,好歹发散些,省得气瘀在心里不生受,叫林妹妹知道了,又该着急掉泪了。”

    李纨凤姐儿也皆作势要叫人去请黛玉,贾母忙收了泪道,“这成何体统,都订了亲的人了,哪有先跑回来的道理,传出去叫人笑话,太妃必也不喜。”

    众人这才拿话开解,贾母又道,“如今这样的事,她毕竟是你们太太,因此我也不避着你们,这些东西,除了明日给玉儿送过去的,其余都打发出去,哪怕扔了也使得,另外将那些背着主子偷偷干这事的奴才找出来看押,且看这事怎么了结罢,若官府要拿人,就将他们全押送了去。另你们把二太太日常的东西都收拾收拾,一并送到家庙里去。”

    宝玉听了十分不忍,忙求情道,“好歹求老太太、老爷赏个恩典,让太太看着我成了亲罢。”

    贾政冷笑道,“这里的祸端还不知要怎么了结,只怕娘娘这回也脱不了干系,若咱们都被发配了,谁还来伺候你成亲呢?!”

    贾母因疼惜宝玉,便温言道,“等你成亲时,再接她回来观礼也使得。”众人见贾母贾政皆铁了心,况且如今这样子,确实阖府都前途凶险难定,便谁也不敢再多说,不过默默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