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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真是笑话!天下竟有这般失礼之极的求爱,冯大人一番‘好意’我瞧见了;况且我女儿已说了,她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希望大人别再为难。”他说时眼望向女儿,她霎时低头掩饰羞红了的脸,他自是瞧在眼里。

    “走吧。”不再瞧冯仲康,他扶了她径自下塔。两脚似是无意踏过,但冯仲康眼光至处,他那失手掉于地下的定情之玉徒留一堆粉末。

    一张脸瞬间铁青!

    “我冯仲康决不会放弃的!”狂怒的声音嘶吼。

    空塔无言。

    第5章

    城南西市是各种外商聚集的地方,繁华更胜朱雀大街边的东市。每逢入夜是市集的旺潮。

    他们在夜市中流连往返,但他的眼光却未曾离开她。此时正值十五,天上是明月一盏,楼上是绛纱灯万数,灯月交辉,耀烈空中,游人摩肩接踵,满城丝竹歌舞,乐声沸天。

    “想必你也有耳闻,不止冯仲康,最近那华威容也频来府中纠缠。”他叹了口气,根本无心观赏夜市。

    “爹是怪我接了华府的请柬吧?其实发柬者乃华绝容小姐。想那华威容如何糊涂呆霸,理应不致乱来。再说,有潇湘暗中保护我,爹勿需担心。”

    “但愿如此。”他淡应,心里却分明有种隐忧。

    啾儿从街边买来一袋热呼呼的蜜渍板栗。殷昼渭伸手揉剥一颗,递入她口中。

    “好香!”她含笑也要给他捏上一颗呢,没料到爹看似轻巧的一捏经至她手,硬绷绷的一颗硬是揉不开。他见了莞尔,伸手轻轻一捺,栗肉破壳而出,仍是送往她口里。

    “肩不担,手不能提,瞧爹身边养了这么个无用之人。”她自嘲。

    殷昼渭不自禁执起她的一只手细细把玩,露出溺笑,“这双手,只适合好好珍藏起来。”

    她的脸蓦地羞红,注意到大街之上,夜色因灯辉的作用并不能发挥多少遮掩的效果,爹不自觉地做了这种暧昧不明的动作,顿时道道探索的眼光刷刷扫了过来,使她被面纱掩住的脸亦有赤裸之感,但却不希望爹就此放开。

    他终于发觉她的羞涩,脑中一醒,自厌于自己一时的肆情,装作不经意地放下了手。

    她心中失望。

    他们一齐登上煮茶楼。煮茶楼乃长安街中的一处优雅去处,茶楼老板可以说是个雅人,嗜好饮茶。长安城中多有风雅或者附雅之人,煮茶楼一开张,顿时宾客如云,加上煮茶楼有个好位置,后能眺秦川渭水,前面正对的是泊秦楼的雕窗。如此坐于煮茶楼中品茶论赋,鼻能闻沁幽之茶香,目能瞩对楼舞姬曼妙的霓裳羽衣舞,颇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妙。

    “煮茶耳丝竹,泊秦闻茶香。”她赞赏。

    殷昼渭点头。茶楼设置极是清雅,每座以古朴的一榻一几组成,四周又以雕刻或盆栽自然分隔开来,自成天地驻立其间;墙壁上是几幅遒劲雄浑的草书,一幅饶富趣味的《桥头呼孺图》,在几位品茗闲坐对弈的老者座后方偏僻处,挂着一柄极粗沉的古剑。

    殷昼渭一进茶楼,眼光便被它所吸引,连带把泾娘也牵引过去。

    “神剑无锋,大巧无工,好剑。”她赞赏道。

    他点头,忍不住起身背手朝剑走近,也不知那楼主是否有意,挂剑之处是楼中最阴暗角落,加上剑身古拙,一般人不会瞧至。殷昼渭看着剑柄上奇特狰狞的饕餮纹,心中若有所感。

    “这位爷在看剑?”

    后方忽传来温和的问话,殷昼渭一怔,回首只见一手持羽扇须发半白的老者,他衣着极是简朴,但一股悠悠出尘的气质自然流露,显然是个隐者。

    老者眼含惊喜赞赏之光。

    “是。”殷昼渭点头。

    老者兴奋地走近两步,与之平行,“可知这柄青铜剑是什么来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柄剑是先冉朝的遗物,冉文帝最钟爱的饕餮剑。”

    原是随意的一问,没想到对方真能回答。老者一挥羽扇,含笑道:“不错。”

    殷昼渭见老者谦冲雅怀,不禁心生好感,对剑感慨道:“冉文帝是国之末帝,他的这柄饕餮剑流落于此,让人想不到。”

    “国亡剑亡,并不希奇。这剑在此隐没了近百年,你看,剑锋可是斑斑绿痕了?”

    “剑本无锋,但剑不因无锋而不利,不因绿痕而掩其锋。”回头见女儿关切的脸,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老者便与他一同回走。

    “这倒奇了,爷认为锈剑也锋利?此话怎讲?”那老者道,他说时已走近榻边,老者的这句话便教泾娘接了去、

    “重剑奇巧,似拙不拙。剑虽无锋,但有剑势,‘锋利’三字,当作此解。”

    老者闻言又惊又喜,抬眼竞瞧说这句话乃一妙龄少女,脸上容貌被面纱掩去大半,只霹出一双灵黠秀眸,仍可感她秀美之姿,与旁边英挺沉敛的男子确是人间罕见的璧人。

    殷昼渭朝她赞赏一笑,亲昵回护之意,自然流露。

    “好呀!”老者捋须欢笑,“我陆公开这茶楼七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贤伉俪这样的人间龙凤,值得庆祝。”

    敢情老者乃茶楼老板,自称陆公。陆公话一停顿,却没看到泾娘因“伉俪”二字羞红了脸,殷昼渭脸色一沉的模样,兀自呼唤:“小二,去我房里拿出珍藏的童子茶来相迎贵客,记住,茶皿用景德饶玉,用沸水烫上一遍;水选清泉,要新开。”

    泾娘道:“老先生何必客气?”眼角却悄悄瞧着爹有些沉敛的脸。

    两人一齐请陆公上座,陆公道:“小娘子风雅,但觉我这茶楼如何?”

    泾娘颔首道:“老先生茶馆没置高雅闲致,确是个好去处。但依小女子愚见,这茶馆仍少了两样东西。”泾娘说着指着盆栽,“茶有逸意,在这里摆上一盆白菊岂不更妙?”

    陆公抚须大赞,心下更想知道这第二件物事,却见泾娘闭了口不再开口,心中一怔,瞧见她美眸淡淡扫过墙上古剑。

    正想开口,忽听那边厢有人急唤,显有急事,陆公略一踌躇起身告辞:“佳客到来,本应濯手论茗,但有急事,只能作罢。”他不无遗憾。

    两人挽留无益,也就揖手相送。

    *  *  *

    陆公走后,小二陆续端来茶具,郑重沏茶。煮茶楼最著名的便是童子茶,有民间传说这童子茶乃唤幼龄于一天晨露未化之时以童男之口采撷,这期间从以口含濯至晒好收罐,每一道程序均自纯阳之手,茶沏开后腾浮蒸气于半空形成童子之状,故名。殷昼渭两人未见得茶开时的奇观,但见茶色鲜碧,啜之齿唇留香,确是好茶。

    “方才为何略去那第二件物事?”他问。

    她眼望向古剑。“看得出爹很喜欢那柄剑。”

    殷昼渭一怔,忽然明白她以悬疑相饵,暗示陆公相馈古剑之意,他摇头。“古剑古稀,瞧得出陆公爱剑之深,岂会冒然割爱?”

    “错了。”泾娘轻笑,“爹瞧这茶。童子茶得来不易,珍藏于陆公房中。陆公嗜茶,对好茶自然痛惜,但他只与你我廖廖数言,便慷慨赐茶,可见这位老先生实乃性情中人。他喜爱这柄古剑,自是不假,但令他更为欣慰是另件事。”

    “什么事呢?”殷昼渭问。

    “爹发现没有?为何那剑挂于墙壁最阴晦角落?以陆公爱剑之深,岂会让心爱之物裸陈于大厅?爹未曾发现陆公方才的惊喜莫名吧?好剑如名马,没有伯乐的慧眼,终将埋没;陆公爱剑,不是要将之收藏于密室至埋没,而是要找一个伯乐,一个知音人,一个能将剑发扬光大的人。”

    “我懂了。”殷昼渭豁然开朗,“剑有灵性,但终是死物,只有到活人手中,才能肆芒毕露;深藏暗室,锐气蚀消。”他说时望她,泾娘的聪颖非他能比。

    “爹,你心中有话问我,对吧?”缄默良久,她开口。

    他点头,“泾娘,爹的事瞒不过你,你应知爹此次一别九天为何吧?在这过程中,有件事爹久思不解。那是在商队刚过玉门关不久,后方遇上官府追兵,情况十分危急,此时出现了一个人,此人似乎十分熟知我的情况,并畴谋许久。他用同样数目,同样运送氍觎的商队李代桃僵,替爹挡去一厄。”他直视泾娘,“此人行事潇洒隐蔽,当时情况危急,爹也无暇多顾许多,只知道他此举为人所授意,事后爹思起总疑惑。此人腰佩一青碧长剑,形貌风度极似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