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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

    迂栏尽头便是泾渭楼,他一步步往上走。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是谁这么说的?人去楼空,难道这会是永远的遗憾?怎么办?怎么办?女儿身还未被接走,那种愁闷欲狂已不堪忍受。

    烦乱的心理不出一点头绪,千丝万缕的痛苦无法解脱,却愈陷愈深。

    一室还遗女儿驻后余香。他颤抖地拿起梳台中木梳,上面缠绕着泾娘临行前掉落的一丝慌乱的青丝。

    女儿……她披上了嫁衣,很美。丽质不点已是逼人呼吸,何况郑重妆描?只是,为何她薄施的脂粉总教泪花儿洗去一遍一遍,临别时回眸,那眼神如此凄美怨诉,这样重重地击垮了他的心?

    新郎官此时应该正从新娘父亲手中接过新娘玉手,坚定有力地执着宣告着占有吧?女儿流过泪的眼此时会更红吗?如果有天她终于发现了新郎的年青俊逸,还会一如刚刚的不胜清怨、眷恋难绝吗?

    他的女儿,将成为冯家妇……

    “老爷!”背后突传来惊愕的一声,似是未曾料到泾渭楼真的还会有人上来。

    “啾儿,怎么没去送小姐?”他头也不回。

    “老……爷?”啾儿结结巴巴起来,“您、您,您不正在府门口送着小姐吗?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方知自己逾矩盘问主人。

    殷昼渭自嘲低笑,会在女儿的典礼上逃开,是怕自己失态。

    “你来这里干什么?”府门口的那个殷昼渭,是笃峒。

    “我……”啾儿在错愕中急急回神,“是小姐叫奴婢来的。”

    “小姐?为什么?噢……是不是漏了东西了?”

    “不,小姐吩咐奴婢到泾渭楼劝一个人别喝酒了。”啾儿有些害怕地盯着殷昼渭憔悴的脸与血红的眼,“啾儿没料到这个人会是老爷。”

    泾娘是天下间最懂他的人,他心中痛楚,长叹一声。“你不用担心,酒,我已经喝够了。”

    “老爷……”啾儿吞吐地望他,“您真舍得小姐嫁到冯府去?”

    “不然又如何?花轿已入府门,舍不舍得不重要了。”

    啾儿怔住了。

    “小姐还吩咐了你什么?”分神地听那震天乐声……新娘给新郎送上花轿了——他猛心一抽,放在梳台的手不经意推翻台上妆盒,掉出一束熟悉的镯钏,记得这便是泾娘生日那天所带的饰物。

    “小姐还吩咐……”怦跳的心随着他一嬗一递起伏,忍不住脱口道:“老爷既是舍不得小姐,为什么不想个法子将小姐抢回来?”

    他心猛一动,注意到乐声渐远,一颗心忽然起了希望燃起了一个念头……

    抢回女儿!迎亲队伍还须游走皇城一圈,如果他在拜堂之前劫回女儿,事情亦不无转机。但……不可,不可!如果事情败露,那他在朝中地位,举事大计将付之一炬……

    他这一边在内心挣扎,那边啾儿以径自走向临窗案台,动手抽掉一阔口瓶中几株绿柳,但见瓶里清澈的水中正悠哉游曳几条金鱼。

    “小姐还吩咐婢子将几条金鱼放生——人都走了,小姐怕金鱼会饿死。”

    殷昼渭没应,一脸兀自青白交加,他呆呆地瞧着啾儿捧着瓶子来到湖畔,却没急着放鱼,对着几条小鱼露出不舍苦恼的样子,最后重又捧回了楼上,眼中泪花闪闪。

    “怎么了?”她的泪花让他想起女儿临行的泪,心肠婉转起来。

    “这几条鱼小姐养了好几年,不光小姐喜爱它们,啾儿也舍不得它们呀——这么一放下去,它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殷昼渭闻言一震,手中抓着钏儿,想起女儿生日那天晚上她最后的一个愿望——

    “我希望爹能让我抱一抱……”皎月下,纷纷柳絮中,她的身子偎了过来。

    那一夜的余温尚在,感受如此温馨、如此深刻,女儿就要走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与其背着今后可想而知的不甘追悔、不舍恋忆,还不如放手一搏,女儿只有一个,为她违旨抗婚、拦劫花轿又有何妨?

    *  *  *

    队伍经过皇城南面,不寻常的气氛立刻可以感应出来。

    天,居然一反刚刚的明朗,晴转多云起来,黑压压地并没有雨,但煞是吓人,一下子冲散了大部分看客。随侍花轿旁的媒婆再难抑涔涔而下的汗水,三步作一大跑至新郎旁边,踌躇道:“新郎官,天转阴啦,这南门正对终南山,最近那里听说常有极恶的匪徒出没,您看——是不是该小心一些呢?”

    冯仲康狂傲一笑,正待答话,天忽地“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似乎地动山摇起来。就在这一瞬间,路边看客蓦地动了,纷纷抽出身上匿藏的兵器杀过来!

    遇盗了!不敢相信皇城之边,天子脚下,竟然有胆大包天的匪徒对皇上亲笔御点的亲队行动!

    人群乱了起来,乐工中逃逸的逃逸,被一刀杀死的杀死,散去大半,留下的死命护住新郎与花轿。迎亲队伍中有相当部分是大内高手扮装,临危虽不致慌乱,但先机既失,又因为讨吉利,迎亲队也没有兵器傍身,赤手难敌利刃。教猛然间又袭进的一批蒙面客一冲,顿时迎亲队节节败退。

    “保护大人!啊!花轿——”

    “快!奁物舍了!北边快顶不住了,快补上啊……”

    混乱中惊慌的话频频传出,而匪徒似乎十分贪婪,奁物花轿两不放过。冯仲康在动乱之中依附在马头东摇西摆,连礼帽掉下也不自知。旁边的侍卫奋力为他挡去如雨点的剑尖,他振臂狂呼:“快,快向朝廷搬兵来援啊——”却哪里有人顾上这些?

    场面乱极——荡乱之中没人发现两条身形如鬼魅的蒙面客混入麇战,目标直取花轿!

    在冯仲康这边,他正努力勒令侍卫移近花轿共同保护却受到人群冲散,眼见与花轿遥遥被围成两处,如何靠得近?慌忙中身边侍卫忽破出一个洞口,一个蒙面客眼闪着戾光提刀挥了过来。冯仲康那擅使判官笔的侍卫赶紧舍了手中两截短棍,从旁抢过一柄长剑挡了上去——

    眼见蒙面客无法得手,那混入的两蒙面客之中一个见状,手在衣袖之内轻扣一石,弹指一射,一下子点中那侍卫麻穴,侍卫长剑一脱手,蒙面客的一把大刀便狠狠砍中冯仲康左胸。只见冯仲康瞠张双眼摔下马,便一动不动。

    迎亲队大溃,冯仲康一死,众人已无心恋战,原本便是风雨飘摇之姿的花轿更危在旦夕,许多刀戟一齐在花轿边招来呼去,震天价响的呼喊声中,花轿绛帘忽被掀起,现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人影凌乱,但女子只一眼,便即锁定了场中一抹打斗的身影,以手捂唇,一双眸子已泛泪光。

    那人也发现了她,倏瞠了两眼,也便在此时,迎亲队中一人横执的兵器教一蒙面客撞飞,一柄剑便恶狠狠朝呆立住的泾娘飞去。

    “小心!”一声冲天的急啸中,他以身作盾拂袖朝飞剑挡去,但究竟鞭长莫及。他一拂之势只缓冲了飞剑势头一下,刹那间那飞剑利刃自泾娘右肩斜划而下,落地有声。

    “泾娘!”纵身接住了软下的身子,狂乱的眼横扫四周,不远处军号吹起,显然是朝廷禁军来援,他长啸一声,一手抱住泾娘,身如流星,一下子消失于一片混乱之中,另一身影紧倏而至。倾盆的雨,开始倾倒,地上狼藉的尸体血污,一下教雨冲刷成血河。御点良缘喜事变白事,传开之后,顿时引来了惊天的震憾……

    *  *  *

    “爹,是你吗?”断续的话出自极力忍痛的口中。

    “是我,是我。”他抱她匿人林中一间破庙,一扯脸上黑巾,一张比她更青白的脸立时出现,“别动,让爹看一下你的伤。”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她的大红嫁衣已教血浸透一片,他怕牵引她伤口,拿出一小刀轻轻扯去嫁衣。

    “听人说,嫁衣穿上第二遍便不吉利了,又加这么个血光灾,泾娘恐怕是嫁不出去啦——”她忍痛的声音猛止于他乍呆涩的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她的外衣已教他削去,里面一件月白内衣也教他褪至肩下,露出大片玉脂凝肤,那道剑伤自肩划至右胸,但殷昼渭的双手就停在半空,对她贴身的杏黄肚兜却再也解不下去。

    脸上已红倏至,他发痴中回神,硬是别开眼,哑声道:“等潇湘回来再为你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