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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自然咒语

    二十、 自然咒语

    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病床上,红绳感觉身体暖暖的。这是川西县医院的外科大楼,坐西朝东,上午的阳光照亮正面的病房,下午的阳光则从后面探视另外一些患者。虽然还不到冬季,但病房早晚总有些凉意。躺在三层楼病床上的红绳,把下午三四点钟钻进屋子的阳光当成了朋友。尤其是阳光照亮她的床铺,就像朋友坐在她的身边,她好想说一些感激的话,有时候甚至想把它抱在怀里,免得它悄悄溜去。

    早上红绳被送到医院,上午做了阑尾切除手术。原来腹中剧烈的疼痛,是急性阑尾炎发作的结果。前些日子在四象县医院陪女儿,她觉得邻居的话有些夸张,婆婆面对女儿所说的话有些作秀邀功的成分,如今她体会到了那种疼痛的滋味。好像这是冥冥之中做过安排的,让一个在女儿阑尾炎发作时耽于情欲的母亲,做一次身临其境的体验。而且,还安排在她和孟建新在情人谷极尽欢乐之时。如果不从宿命的角度想,那一定是过度纵欲引发了疾病,古人早就明白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的道理,但有谁能恰当地控制自己欲望?

    红绳记得在“糠菜半年粮”的年代,人们吃顿面条那种贪婪,至今还历历在目。她没有赶上集体抽调青壮劳力修水渠、建大坝的年代,没有上过大灶吃过大锅饭,但她经历过村里婚丧大事围在大锅前吃面的场面。柴火烧的大锅里水一开,面条下到锅里煮不到两分钟,就有人开始下筷子捞面。捞进碗里的面浇上瓜菜炖的卤,筷子三搅两搅几大口就抽进了肚里,带着那将近一百度的滚烫。有的人还没有捞到第一碗,有的人已经开始捞第二碗、第三碗,最后吃不上面条的只好吃点冷馒头喝点热汤。那时候好像锅里一直煮面,就会一直有人吃下去。吃饭又像是一场比赛,有的人吃的肚子发撑发胀,从蹲着吃到坐着吃再到站着吃,直到坐不下去、蹲不下去,打一个饱嗝就能听到喉咙里饭食滚动的声音。那时候小麦的产量很低,每个社员每年只能分到十几斤小麦,除了重大节日和春节,能吃到面条。谁也能理解那时候人们为什么那么贪婪,有的人更明白喉咙和嘴里的烫伤是怎么来的,有人把嘴烫的经常生“口疮”,食道、胃肠也因此发生病变。可那时候,面对诱人的面条能正常控制自己食欲的有几人?

    躺在病床上,回忆自己的前半生,红绳觉得人是一种得寸进尺的动物:说得文雅一点,就是追求文明、追求进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贪得无厌。饥饿的年代我们希望吃饱,吃饱的年代我们希望衣食住行更上一个档次,满足了嘴巴还得满足眼睛、鼻子、耳朵,继而还得开发身体那些隐秘的部位。其实,大谈情感和快乐的年代,正是人们得不到真情实感,而且感觉很不快乐的年代。世界上发出的每一种声音,都会传达出不同的信息,就看倾听者自己怎样去倾听,怎样去理解。原来戴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自然咒语,违背生命规律的人或早或迟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上午红绳做完手术,孟建新就忙里忙外安排红绳的住院事宜,吃完中午饭他就回去了。他只请了两天假,对领导说是要收拾家里的玉米地,并且秋耕,再不回去事情恐怕就要穿帮了。红绳看着他忙得焦头烂额,还为她雇了护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她行动不便,心里虚弱,正需要亲人呵护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留在身边。她觉得这就是命运对她的惩罚,她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她爱自己的丈夫,珍惜自己的家庭,只需打一个电话,亲人们就会陆续来到她的身边。可她没有脸打这个电话,也不想让亲人们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婚约是她主动践踏的,她没有理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她原来以为孟建新会留下来,像妻子一样守护着她。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今生无论遭遇怎样的屈辱和磨难,甚至跟着他跳崖殉情她也义无反顾。可是孟建新走了,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红绳通过书本知道世界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很多,但英国的爱德华八世最最让她感动,无论是《长生殿》还是《长恨歌》,都解释不通马嵬坡事件。

    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红绳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过的许多问题。比如婚姻,先不用追究它的起源,也不用搬出那些伟人的著名论断,更不用说历朝历代的人是怎样做的,就从我们当今的自由婚姻说起。当两个人确定婚姻关系的时候,不管双方的家境怎样,心情怎样复杂,但都有建立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的愿望。虽然领结婚证的时候,没有像国家与国家签订条约那样郑重其事,证书上也没有什么准则和盟誓,与自己相伴的这个人还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当时双方肯定是同意的,不是玩家家,不是一场儿戏。同意结婚,就得承认夫妻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如果在这件事上还没有做人的基本诚信,那这个人同不会签约的动物高级不了多少。红绳觉得自己在婚前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婚后也没有想过这个盟约双方怎么履行。

    婚前红绳一直在山村小学当代课教师,这个职业既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多少收入。1988年在东关小学当代理教师时,她每个月领27.5元的工资。由于黄疸肝炎住院,病好后通过一个远亲的推荐到东洼小学当代理教师,每月的工资是30元,还是村里发放一部分,乡镇补贴一点。那时候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发展,四象县的国营企业工人下岗,集体企业倒闭,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虽然代理教师工资待遇低,但起码自己也算有个职业,比农村姑娘好像又高半个档次。那时候他梦想过找一个白马王子,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婚姻的目的。结婚那个约定,只是梦想的一部分,就像她当代理教师没有合同手续一样,谁还去考虑合同双方的什么条款?说的简单一点,这个地方的法制观念才刚刚从睡梦中苏醒。

    至于结婚以后,丈夫和很快就出生的孩子像卫星一样绕着她转,她更不去想那些约束自己的东西。丈夫像奴仆一样,很快就把她培养成了一个女王。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她就像世界超级大国一样,依仗自己的实力,公然蔑视那些公约和条约。也许正是丈夫的顺从和懦弱,才让她看到了自己的优势,培养了她自以为是的女王心态。其实婚姻的平等与社会的公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样的,婚姻的平等需要夫妻双方共同维持,社会公平也需要全社会的人争取,民主和独裁自有滋生它的土壤。每当想到这些,想到丈夫,红绳的心中或多或少会生出一些愧疚。

    可愧疚并不能代替欲望,更不能代替感官的享乐。享乐等同于爱吗?爱情就是无原则的喜欢吗? 现在判断国家强弱有个词,那叫综合国力,判断人的标准有个词,那叫综合素质。红绳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也算是经过综合考虑的,结婚并不存在谁强迫谁,在当时也算是三通四满意的平等条约啊!是什么时候从婚姻这块地里长出爱情来了?谁能把欲望和爱情像切割豆腐一样,大致分成两块?谁能从欲望里提炼爱情,就像居里夫人坚韧不拔地从山一样的一大堆矿渣里提炼一丁点儿镭?谁又从小在心里种植爱情,终生呵护爱情成长? ......

    红绳本来到情人谷是想给孟建新套一个箍儿,像戒指一样束缚住他的心,像大海一样包裹他的快乐和幸福。她相信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就像天上的星星夜晚发出诱人的光芒,有着不可抗拒的自信。没想到入住情人旅馆后,第一天晚上孟建新就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淫荡的埃及艳后、风流成性的西门庆、重新上妆的画皮......不断在西洋镜前、东洋床榻上频频出招,让红绳情难自制。原来一个人在诱惑面前是这样不堪一击!尽管明白的时候,知道这是某些集团或个人为了赚钱制作的一些皮影戏,就像白骨精包装了华丽的彩服,蜘蛛精露出了诱人的肚脐眼,脱星们甩出了绝色武器,雄星们恨不得把自己的男根变成孙悟空的金箍棒......就像被迷药迷倒、吸毒成瘾的那些人一样,红绳觉得在诱惑和欲望面前,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在那种颠来倒去的混乱中,在那种变态的欢乐中,红绳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直到自然咒语让她疼得死去活来。

    红绳躺到病床上,在无聊的寂寞中才明白为什么自古红颜会薄命,贪官为什么不进囹圄就不会幡然悔悟,野心家不身败名裂还会一条道走到黑......那是因为他们的欲望淹没了做人做官的底线。世间万事都有它的临界点,超出这个底线,柔软流动的水会变成僵硬冰冷的固体,或者变成无色无形自由流荡的气......科学家掌握了各种物质的临界点,才创造出了制冷、制热、高压等设备服务于人类。可一个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在饥饿年代人们认为能吃饱穿暖的社会就是好社会了,可吃饱穿暖了我们并没有感到满足,许多新的欲求摆上了议事日程。哪里是欲望的临界点?挥霍不会有度,荒淫也不会有度,如果秦始皇当年找到了“长生不老药”,相信许多人一定活得更加无法无天。可惜一个人再狂妄,还是免除不了生老病死,违背了生命规律,冲出底线就犹如奔出悬崖,听到自然咒语的时候已经晚了。

    然而,人没有欲望就犹如机器没有动力。如果一个人衣食住行无所谓,自尊、自由、平等、快乐等等都无所谓,那人与一尊尊自然雕塑有什么两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从娘肚子里就开始消费,出生后更是增加了种种欲求,欲望紧随着一个人的生长发展。睁开双眼我们就喜欢好看、好吃、好玩的东西,张大嘴巴就会品尝酸甜苦辣咸,生长在什么环境中就能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感受什么样的生活待遇,情和欲也随之在种种遭遇中生长。可爱呢,一个人的出生并没有带着这种珍品,甚至有的人临死的时候还不明白它在人生中意义。

    人一出生,教育首先出来规范人的思想和行为,可在人类的发展中,由于社会细胞——家庭中的每一个人,生存状况不一样,受教育的机会不一样,社会价值观不一样,就产生了不同的情感和欲望。孔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两三千年了,哪位伟人、名人敢站出来说他做到了?孔圣人说,克己复礼。社会越发展,人们摆脱了封建迷信,却越来越不愿意克制自己。找不到做人的尊严,谋不到平等的权利,那自由放纵一下总可以吧?为了不太混乱,政治和法律出来了,说你们自由放纵一下可以,可别弄出什么大乱子,于是设立了一些“法度”,超出这些“度”就强制戴上“紧箍咒”。婚姻本来是要规范社会上的男女关系,使之形成稳固的家庭,享受天伦之乐的。可古代皇帝、王侯将相带头破坏这个规则,上行下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平等的规则。好不容易发展到今天的一夫一妻制社会了,婚姻这个“紧箍咒”倒成了一条拢不住裤腰的破皮带。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晚上,红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在山地里走啊走啊,一条羊肠小路连着一条羊肠小路,总也没有尽头。开始她还不时从路边掐一些映山红和风铃草,后来走得累了,望望这边是起伏的山岭,望望那边是深沟和悬崖。在她急的要哭的时候,看见爷爷站在面前的山岭上。爷爷笑眯眯地对她说,娃莫急,沿着你眼前那条路往前走,走着走着你就长大了,长大了就能找见出山的路。红绳对爷爷说,爷爷爷爷你等等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带着我回家吧。爷爷说,女娃长大了哪能跟着爷爷,你望着大烟囱冒烟的方向走,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家。爷爷的声音还在山谷里飘荡,山岭上的爷爷突然不见了。红绳望了望莽莽苍苍的群山,心里害怕极了,她想起爷爷所说的大烟囱,看见西面的天空像是冒出的烟雾。她望着天边的烟雾走啊走啊,终于走出了大山,看到一座有着大烟囱的城市。

    城市的街道两边楼房林立,商铺云集,熙来攘往的车辆像各种甲虫,人就像下雨前聚集在一起而又四处乱跑的蚂蚁。街道中有一个很特别的人,背上搭着一根绳子,后面拖着一大堆东西。红绳走近才看出是一个衣衫褴偻的女人,她佝偻着背,张大着嘴巴,拉着一堆捆起来的破烂,就像纤夫拉着一只破船。她的脸像是涂上了褐色油彩,皴裂的手又黑又脏,穿着一双满是灰土的破皮鞋。如果不是大张着嘴露出了黑黄的牙齿,她的脸部轮廓就像一堆杂草掩映的西瓜。她不紧不慢地拖着那只“破船”,在人海中划出一片空地,就像在海面上冲浪的勇士。看着红绳不断看她,她说姑娘你不懂,他们(大街上的人)也不懂,我每天拖的其实是我丈夫。你不用笑我脏污,我也并不比谁可怜,我有丈夫陪着就够了。你看大街上什么门市也有,什么东西都卖,我还要赶路,你去找你需要的东西吧。

    红绳觉得目前不需要什么东西,就像爷爷刚才说的,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各种装潢门面上的字。她走了很长的路,才看到了一幢大楼上有“职工之家”四个大字,那个“家”字让她心头感到温暖。走到装着玻璃旋转门的门口,两个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她,说不是这里职工的不能进去。她在大街上还看到“工人俱乐部”、“军人俱乐部”的牌子,心想自己既不是工人又不是军人,就不用自讨没趣了。她转进了一个菜市场,里面有各色各样的新鲜蔬菜,各种肉类。她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推着购物车,里面盛有鸡鸭牛肉,还有几条鱼和一块熊掌。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这个女人有钱,不但鱼和熊掌,而且还兼得了一大堆东西。红绳觉得自己并不羡慕那个女人,也不想吃那么多不可兼得的东西,把自己弄得浑身赘肉,走路气喘嘘嘘。那些会飞、会游、会走的生命,临死的时候一定念了一大堆咒语, 谁又能真正权衡其中的得失?

    从菜市场出来,她又转了几家商场,各种款式的鞋帽服装看得她眼花缭乱。这些年她已经弄不清穿什么好了,看着和自己身材相仿的女人穿什么好看,她也偶尔买一两件。她讲究衣装和身体的搭配,她不想打扮得像爷爷在谷地里扎得吓唬鸦鸟的稻草人,连丧葬用品都挂上了。她看见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两手提着许多鞋帽服装的纸盒子,头倚在一个老男人的胸脯上,笑得花枝招展。不知道是真的满足,还是表演给大家看的。红绳觉得自己的物欲没有情欲来的强烈,她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亲相爱地度过后半生。她不想再浪费自己的真情实感,在世人面前表演什么,更不想耗费巨大的精力玩什么瞒天过海或者暗度陈仓的游戏。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家,就那么一个让心感觉温暖的家,在哪里呢?

    她在大街上走啊,找啊,走到了一座写着“女人会馆”的楼房前,心想这该是女人呆的地方吧。刚走到门口,两扇玻璃门自动开了,里面穿着职业装的女服务员,一边鞠躬一边说“欢迎光临!”。大厅里到处站着和坐着不同年龄的女人。服务员面带微笑把她带到柜台边,柜台后面那个戴着大耳环的女人说:你是入会还是需要什么服务?红绳问,入会要办什么手续?大耳环说,先交两根金条,登记办手续,然后发会员证,享受会所的特权。红绳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她只有十个银元和一点首饰,半根金条也不值的。看着她惊慌失措往外走,几个女人放肆地大笑,一个站在柜台边的卷毛女人戏谑地说,先找一个男人会所挣足了钱再来吧。

    红绳觉得抓药进了化妆品门市——走错了门,想成家得找婚介机构。她好容易找到了一家“牵手中介”,一进门才知道这里既是房屋买卖中介,又是人才交流市场,当然也承揽婚姻中介生意。柜台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子,负责婚姻中介。红绳简要说明来意,老头指着柜台外的一把椅子说,你坐下,我先给你把把脉。红绳把左手放到柜台上,手心向上,老头把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摁在她手腕上。红绳觉得能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老头突然说,你已经结婚了,不该来这里开玩笑。红绳说,我的婚姻里没有爱情,为此把自己弄病了。老头说,你的病情我能为你分析分析,不过要付费用的。红绳点了点头。老头转身拿出一支注射器,说我为你抽血化验化验。红绳挽起了胳膊,老头把注射器插进她的血管里,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老头拔出注射器,透过放大镜,看着注射器里面殷红的血说,里面情的成分很少,大部分是欲望之水。他又放在柜台上一张纸,从注射器里滴了一滴血,一会儿豆大的一滴血风干成了圆形印迹。你看,老头说,我说的没错吧。不要总向别人说你的爱情,那是一种心理疾病,知道病症所在,调理全在自己了。说完老头向她伸出了手。红绳知道该是付钱的时候了。她拿出了手绢里包着的银元、首饰,拿出一块银元放到了老头手心里。老头的胳膊没动,伸着的那只手的四根手指不停地往里勾,红绳看他的动作、眼神就知道老头嫌少,就又拿出一块放到他的手心里。老头还是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眼神,红绳就不停地加。眼看只剩一块银元了,红绳觉得父母传下来的东西怎么也得留点念想,就再给他一个银镯子吧。红绳拿起银镯子,老头说,别说是银镯子,就是金项链我也不要,那是束缚女人的东西,你留着吧。红绳如获大赦,赶紧逃了出来。

    来到大街上,红绳又看到了那个拖着一堆破烂的女人,她突然想起了女人说她拖着的是她丈夫,难道她是因为丈夫才成了这个样子的?她是在赎罪还是因为丈夫而疯了?她正想上前问问,感觉有人拽她的胳膊。原来开饭时间到了,护理她的小燕弄醒了她。

    小燕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是孟建新为红绳找的护理。她的母亲上柿树打柿子,不小心摔了下来,左腿骨折,与红绳同一个病房。这样小燕既可以服侍母亲,又方便照顾红绳。在住院期间,小燕和她母亲就成了红绳亲近的人。小燕和她母亲有时也问起红绳的家庭情况,红绳只是简单地说,丈夫在乡里上班,来大峡谷旅游住了院,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看着不断有亲朋好友来看小燕的母亲,红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详情又不能说给她们母子听。小燕的母亲是过来人,红绳知道无论说出怎样的理由,她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小燕还是个姑娘,她只羡慕红绳和丈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燕在母亲睡着的时候,还悄悄告诉红绳,她已经定亲,对象的家庭是汽车运输的专业户,可他长得又矮又丑。她虽然不太愿意,可哥哥没有钱结婚,家里计划把她的彩礼用来给哥哥娶媳妇。如果在住院之前,红绳一定会告诉姑娘,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心里不喜欢的人一定不能嫁。住院后她想了很多,脑子里就像扯着一团乱麻,只能说让姑娘拿主意。

    住院后,她每天上午输液,下午就等待着穿过窗户的阳光。从阳光斜射在窗前的地上那一刻起,就仿佛一个知心朋友进了这间屋子,一点一点向她走来。当阳光照在床边,就仿佛朋友送来了温暖的问候,坐在床边对她说一些温馨的话。她甚至愿意让朋友抚摸她的脚,抚摸她的腿,抚摸她的身体,抚摸她的脸.....当她的脸部感受到他的抚摸,她会闭上眼睛,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暖和明亮,把她的心带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当阳光从她的身上溜到墙上的时候,她的眼睛会流出泪水,仿佛她最爱的人要舍她而去了。当她能下地后,她就站在窗前迎接阳光。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有一座大烟囱在冒烟,就像梦里的那座烟囱一样。烟囱的西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座巨大的山峰,就像一尊巨大的佛像坐落在山峦之上。

    红绳突然想起了西天佛祖,他在安排观音菩萨寻找取经人时,拿出了五件法宝:一领锦澜袈裟,一根九环锡杖,还有三个“紧箍咒”。接着又传了观音菩萨金紧禁三篇咒语。唐僧穿着袈裟、拄着锡杖,三个紧箍咒自然是戴在了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的头上。因为猪八戒和沙僧比较听话,所以唐僧从来没有对他们念过什么咒语。只有能折腾的孙悟空,不管是杀生引起师傅不满也好,还是半路撂挑子也罢,甚至为了辨认真假把咒语也用上了。看来咒语只用于对付世间那些不安分的人。

    在晚霞的映照下,红绳仿佛看到佛祖端坐在西方,望着太阳从东方升起,等着夕阳从身边落下。她巨细无遗地看着天上人间发生的一切:一切变迁都逃不出他的法眼,所有万物生灵都逃不出他的手心,谁折腾的失去了底线,自然有咒语落到身上,一切结束和开始都有一个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