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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母爱恒久远

    我们终被时光宽宥,知晓了爱的秘密,爱便只是爱,明媚而单纯。

    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恨,只是生命中有太多的苦痛,蒙昧,难过,分分合合,才让我们和爱的人之间在隔了那么多年的时光以后才懂得,亲人之间的爱是一种多么“相见恨晚”的情怀。

    病痛,常常让林澜忘记一切,甚至是活着。

    每一次,昏昏欲睡的时候,她都记得要紧紧地握着暮雨的手,这样会带给她一种难得的安心。暮雨知道,父母当年的那一次不小心放手,和这二十多年来的离散,给了母亲无尽的悔恨,期盼,以及一次次被辜负的绝望。她此时睡梦中眼角的泪滴和喃喃的呓语,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都足以证明,她值得被原谅,以及被疼惜。

    石航去县城帮母亲买药了,暮雨留在家里。

    她轻轻地坐在母亲的跟前,如果是在十多年前,她多多少少对母亲是有过怨怼的。可是此刻,她眼里的母亲,是一个脆弱而单纯的生命,她能给的或者说母亲需要的,也许就是弥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暖。这样一个脆弱的女人,当年也许就是简单地想要努力让自己年轻的生命得到更好地绽放,所以才把女儿留在这个荒凉的村镇上整整五年,为什么她就要得不到原谅呢?暮雨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更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

    后来发生的那一场意外过后,除了暮雨自己从阿爸和阿婆那里获得了爱的补偿之外,其他人都付出了代价。父亲用自己的生命把爱写进了梅河湾的大山,母亲和弟弟,都在内心的煎熬中苦痛了这么多年。虽然暮雨没有办法亲口说出,不管分别了多久,石航和母亲,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亲人,可是安放在她心底的想念,沉甸甸地诉说着她对他们的眷恋和祈祷。

    西北风又刮了一夜,落川镇便偷偷地下了雪。

    林澜在午夜时分清醒过来,看到身边的暮雨在安睡,她的脸庞在月光下如初生的婴儿般光洁美丽。她久久地凝视着女儿,无数细碎的疼痛蔓延过心底。

    她曾经祈祷,用她一生的善念来赎罪,一切都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只希望能够找到她的女儿。石航回来的那一天,她便带着儿子去镇上的庙里还愿了。女儿即将归来的消息,让生死都在林澜的心里变得明朗了,曾经喋喋不休的苦痛,全部得到了宽慰和释怀。

    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握在暮雨的手里,她便不敢动,怕吵了女儿的梦。多么好的闺女啊,如果知道当年把她带去春城会使她们母女分散二十多年,那么她一定会在落川镇牢牢地守着这孩子。眼泪便再次滑落,她不记得自己最近哭了多少次了。

    这一夜的风,把林澜吹到了二十年前的梦里。

    杨城的天空被沙尘层层笼罩,就像是雾霾里的春城一样,连路上站岗的警察都是带着口罩上班的。这样的情景,让林澜有种错觉,好像他们并没有离开过春城。一样的天空,一样的石头森林,一样的制服,一样的人来人往,他们只不过是在同一条街道上漫无目的转换着目光,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的位移,只是时间在不停地流动着。

    她知道,因为她的心冷了。

    林澜带着石航回到杨城的那一天,这座西北小城正值春寒料峭,节气要比南方晚两个。他们走在街上,幼小的石航被疯狂的沙尘暴吓得哇哇大哭,林澜内心悲伤而沮丧。她带着石航坐在公交车上,满城里乱转。孩子因为窗外流动的风景而停止了哭泣,她却是因为来来回回地摇摇晃晃而变得麻木浑沌。

    再次回到这里,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爱上它。

    不记得是在哪一站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在车上的,林澜首先是被她们的声音吸引,而后偷偷地盯了她们一路。她从来都不知道,处处荒凉的杨城还有这么美丽的风景。她们两个都是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周末补习归来的样子,脸上有着彻底放松下来的欢快和调皮,手里的书包是纯手工制作的,也许她们有个慈祥能干的老祖母或者心灵手巧的母亲。

    林澜是多么地想能够也为自己的女儿亲手缝制一件衣衫或书包,这样的愿望让她更加的伤感。

    她认不出她们的民族和国别,也许她们的祖辈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曾经繁盛的国家。她也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如夜莺般婉转灵动,但是她们清脆的声音和漂亮可爱的模样,却带给她一种莫名的欣喜。她们头发松软微卷,金黄色,穿着精致的小皮靴,,搭着很适合她们肤色衣服,她们看上去就像是那些童话故事里住在森林城堡里的可爱的公主和精灵般,美好的让人觉得安慰。

    美好的东西有的时候可以穿透内心的黑暗,颠覆我们认知的局限。

    石航仰起头来问林澜:“妈妈,你曾经也是孩子吗?”

    孩子总是能够让我们的心变得柔软和简单。她说,“是啊,我曾经也是如你一样纯真无邪的孩子。”

    林澜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信念,她觉得女儿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为了孩子们,她需要整理好自己,回到落川镇住下来,一切都会开始尘埃落定的。

    大巴车在山路上七拐八弯地绕着,车里除了司机师傅,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这一路上,好不热闹,惹得司机师傅也跟着他们唱了一路的民歌小调。

    在山城长大的孩子们,对大山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敬畏和热爱,他们中间有些人就是玩着这山上的沙土长大的。在山间行走,他们像归巢的雀鸟,心里甭提有多踏实了。

    这一次的时空切换,让那些过去所有无法被厘清的心事,还有那些记忆的本质在仿佛倒退的时光里清晰开来,林澜觉得一切可以被宽谅,是因为她也因此而获得了成长。第一次,她把自己当成这大山里的孩子,渐渐地看清了她一路走来的山高水长。

    其实,这片黄土地上生活着的每个人,都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艺术细胞。或是随兴就能哼唱的民歌小曲,或是三岁孩童都能扭的秧歌舞,或是老爷爷老奶奶随身不离的收音机里,不断播送的折子戏。随时都在展示着他们富足的生活热情,以及淳厚地的心田。越是往大山深处走,越能感受到那种动人的真挚和厚重的力量。在往后的日子里,这种爱的艺术让林澜常常能感觉到自己有种随时会喜极而泣的冲动。

    落川镇是附近几个县城的交通要道,隶属杨城管辖范围。镇子上做生意的人大都来自四面八方,这个镇子兼容了很多的东西。车子停在了镇子东头的小站里,也就是个极为简易的栅栏而已。林澜带着石航在这里下了车,没有费什么劲儿,就寻到了要寻的路。

    林澜站在小镇还略显得古旧的街头,慢慢推演着那些自己以前从不感兴趣,现在开始将要参与的历史。

    一些人正坐在镇子主街道中央的戏台上面打麻将,周围有很多围观的,唠嗑的,歇晌的,好不自在。他们可真会选地方。戏楼里平日都是空闲的,一年也就一两次庙会的时候有演出。现在正是春寒季节,人们也不忙,戏楼里又晒不着太阳,又没有雨打风吹的忧患,一群活生生的人在那上面唱着活生生的戏。那一刻,林澜真正领略了一种浑然天成的人间剧目,个个本色出演,真是过瘾。

    她的视线移到戏楼两侧的对联上,那两句话着实惊着了林澜的本心。上面写着“佛门广度难度不善之人,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短短的两句话,道尽了人之根本。

    林澜想起来,第一次跟丈夫回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说,“我们去河里站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让河水流过我们的脚步,我想再测量一下时间经过时的力量。”那一天,他们在在戏楼后面的河水里背对着马路,站了很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看看,这里是我童年的风景,天空,还有伙伴,以及乡邻。”

    只是那个时候,林澜并不能够全身心地领会他心里的这些情感,现在,这些与她隔着日月星河的故事却都在她心里活了过来,她便知道,他回来了,轻盈地回到了他的故乡。

    小石航也已经在她的怀里安恬地睡着了,林澜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她对着天空念到,感谢,感谢你带我们回家。

    “卖醋嘞,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嘞。”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暮雨看了一眼母亲,她还在熟睡中。她拿起旁边的一个空酒瓶子,外面雪很大,她带了伞,向卖醋的老伯走去。

    如今像这样原始的售货方式,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了,他就像是这山里的老神仙一样,不慌不忙地坐在他的撑着破旧的遮阳棚的小三轮车上,慢慢的在雨中边走边吆喝着,身上满是人世的沧桑和有情。

    暮雨问他:“老伯,下雪天也不在家休息?您这么大年纪了,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老伯自然认不出已经长大了的晴晴,但依旧慈祥。他说:“闲不住,老了老了,却又想念起这年轻时吃饭的行当,我现在儿孙满堂,不愁吃喝,不为赚钱,只为回顾我这一生。”

    “老伯,那给我来五两醋。”

    “姑娘,等会啊,……好了,慢走啊。”

    像这样子拿着瓶子去打醋打酱油,是在暮雨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经常跟在奶奶后面去做的事情了。如今,她和这位卖醋的老伯,都不为客观简单的买卖,都只为对某段时间的怀念。

    暮雨撑着伞,站在原地没有动,老伯看着他笑了,他知道她是在给他撑伞,她是如此的善良。

    老伯说:“姑娘,你看,我这车上是有‘屋檐’的,淋不着,你先回去吧,回去吧。”

    暮雨只好转身,小心地把醋瓶子攥在手心里,舍不得掉一滴在地上。她知道,这是老伯自己辛苦酿作而成,他现在只为奉献和检阅自己的余生,值得被敬重。

    石航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已经很厚了,暮雨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他用眼睛看了看里屋的母亲,问道,“今天还好吗?”

    暮雨说,“基本上很稳定,中午的食欲也不错,饭一会儿就好了,你饿了吧?”

    “嗯,真有点饿了。”

    他对暮雨调皮地笑了笑,从羽绒服里掏出两枝玫瑰花和一盒巧克力来。他说,“去了城里才知道,今天是圣诞节,这是给你买的礼物,只是花还是被冻伤了。”

    暮雨心里满满的都是当姐姐的幸福,她接过花枝,去除了外面被冻坏的花瓣,把它们放进了桌上的玻璃杯里,屋子里顿时有了春天般的安暖。她拆开巧克力,递给石航两块,我们分享这份节日的快乐。

    林澜醒来,听见客厅里两个孩子的谈笑声,默默地流下心满意足的眼泪来。

    石航说:“姐,我去盛饭,你去看看妈醒了没有?”

    暮雨走到里屋的时候,看到林澜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她通红的双眼让暮雨心里也跟着落了一层风雪。

    母亲生命中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如若没有她和石航的陪伴,该是多么的孤苦伶仃。暮雨想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弟弟,虽然现在的弟弟比自己更懂得如何照顾别人,但是她在很努力地去做。她第一次知道,这种照顾他们的强烈欲望之中,可以让自己变得那么有力量。

    她回头看了一眼石航,又在母亲的耳边念叨着一些事情,她觉得,血缘关系真的是种其妙至极的东西。

    深冬,雪夜里的落川镇,寂静,深沉,风中传来山顶上午夜动人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