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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是一只小小鸟

    (四)

    每个人的遇见,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次擦肩而过,都有可能是契因。有时候,我们还来不及反应,命运,已将生命的悦动悄悄种植到生活里。

    六月刚刚开始,已显露夏季炙热的本性。星期五不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后,气温还没有多少的减退,教室里一阵子哄闹过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几个大扫除的同学正在搬动桌凳打扫清洁。我慢慢地收拾书包,拿起参考书和彩色粉笔,向学校黑板报走去。今天又该换板报了,看着依兰和若曦手拉手走远,怅然若失。盛夏伊始,炎热逼近,加之端午棕飘香,迫在眉睫,板报内容也早在心里落定。学生会主席何伟已在板报前等着,上期内容也被他擦去,正端着一本书,寻找插图。我微笑着靠近,却见依兰姗姗而来。

    她手里拿着冰棍,远远地向我递来。“诺,天太热了,怕你中暑。”

    “若曦不是和你一起吗?她人呢?”我没有接冰棍,好奇地问。

    “家里有事,先走了。口袋里剩五毛钱,买了根冰棍,给你。”她又一次伸手过来。

    “一起吃吧,你给我喂。”我矫情地望着她,然后抓住她的手,对着冰棍咬了一口。

    一大块冰包在嘴里,冷得牙齿直打颤,我夸张地做了一个哆嗦的动作,把她手上的冰推到她嘴边。她学着我张开大口,对着冰棍尾部,轻轻地,笑笑地,咬下去。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我这个古灵精怪,内敛的依兰偶尔也会爆发调皮的幽默。

    看着我俩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的吃掉冰棍,何伟啧啧地叹道:“亲密得跟情侣一样,你们女孩子,太难懂。”

    我斜眼瞪着他,骄傲地说:“我们是闺蜜!女孩子是本书,你慢慢去读吧。”他撇了我一眼,在黑板上画起边框来。

    跟依兰作别,我也赶紧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来。

    弄好板报,操场四周寥寥无人,只篮球场上一片热闹。围观的十几个男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奔跑的球员,时而唏嘘,时而赞叹。我拜托何伟将粉笔还到教室里,走过喧闹的球场,向回家的路上大踏步前进。

    刚走出校门,便听的身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声响,回过头,只见一个平头的男生,皮肤稍黑,约一米六五的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推着自行车,紧随其后。

    见我看见他,微微一笑。

    我的惊讶难以掩饰,对于他的笑略显尴尬。

    “终于等着你了。”他嬉皮笑脸地说。

    “等我干嘛?”我不屑一顾地问。

    “同行呗!”他依然油腔滑调。

    “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干嘛跟你同行啊?”我傲气地盯着他。

    “我当然认识你咯,我们学校的大名人,至于你是否认识我,问你自己啊。你上辈子对我千百次凝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忘了吗?同行的理由更简单了,我们住一块儿的。”油嘴滑舌,自以为是。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如此自恋的,自恋狂!”我愤愤不平。

    想起那次和依兰、若曦捉弄他,把他盯得不敢造次,灰溜溜低眉而过,不禁失声笑出来。“以为忘了,既然主角再现,画面自然重现,怎么,不服气,等着报复啊?”

    “岂敢!还要感谢你呢,那一见(剑),让我没齿难忘,扎到心上了。”他不温不火,似真似假。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还真会幻想。”我撇着嘴瞧他。

    他跨上自行车,用力地拍拍后座,命令道:“坐上来!”我不理他,自顾往前走。

    “怎么,不敢啊?”他挑衅地看着我。

    “谁不敢啊,怕你不成。”我一屁股歪到后座上,晃动着双脚,哼起了小调。

    (五)

    “自恋狂”有个很自恋的名字----杨洋。当我第二次遇到他,是两天后的下午放学后。他靠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春风满面,顾盼神扬。见我出校门,立刻迎上来。“嗨,如秋,真巧,又碰面了。”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推着自行车跟我往公路上走。

    “是啊,真的巧呢”我故作天真。

    “你到底何方神圣啊,居然知道我名字?”不紧不慢的语调,浅笑嫣然。

    “哈哈,终于对我感兴趣了!”他一脸兴高采烈的夸张表情,好像早就料到我要这么问。

    “想了解我啊,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他翘起兰花指,指了我一下,学着戏曲里的怪腔怪调,用变声的普通话说唱起来:“小生一个单音字‘杨’,姓杨,名洋,美其名曰,‘杨洋’”。

    他得意地卖弄口舌,摇晃着脑袋,抑扬顿挫。“小生年芳二九,学府城中高一班,家住瓷厂前两公里煤矿”。说完抛来一个媚眼。

    “年芳二九的小娘子,奴家给你请安了。”我忍俊不禁,半蹲身子,手掌交叠放在腹部右侧,又站起来。

    他咯咯地笑着,做出羞答答的表情。“妹妹客气了!”低眉抬眼,惟妙惟肖。

    “谁是你妹妹呀,那什么,小羊子,起轿!”我半嗔半恼、粗声粗气地嚷着,要往他车上坐。

    “嗻!”杨洋夸上车身,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跳上后座,“驾!”长啸一声,绝尘而去。

    我不知道杨洋是否如他自己交代得那样,曾经好几次偷偷暗送我回家。当他把我载到家门口,转身离去时,我的心有种莫名的悸动,像平静的湖水投进一粒小石子,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我相信了他的话,相信了他的“暗恋已久”和“情有独钟”。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偶遇”,习惯了每天放学后坐在他身后长发飘飞充满青春活力的演绎。

    有时候,自己先出校门,便会等着他的出现,然后一起回家。

    时光静静的流淌,就像回家途中的河水,清澈而笑语盈盈。

    我们走在长长的河堤上,杨洋推着自行车,沿着河岸缓缓而行。

    我们会在离厂门口最近的河边停留,坐在大石块上,讲班级里的趣事,把双脚侵泡到冰凉里,嬉戏流水,消磨时间,直到天色渐暗,才作别天边的晚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我把这份朦胧的“移情别恋”告诉依兰和若曦时,她们嘟咙着嘴,骂我叛徒,重色亲友。我张开双臂,将她俩环抱一起,信誓旦旦地说“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然后三人怪异地笑起来。

    我在“三角恋”中悠然的周旋,除了放学路上的浪漫,大多时间,依然跟“友情”打得热火朝天。

    暑假里的一天,杨洋老早的跑来家里叫我,我向父母交代一声,跟着他,坐在他自行车后,和他的几个哥们骑车去二十几公里外的溶洞玩。

    这是一个尚未被人开发的洞,外面洞口很小,窄窄的,勉强爬进去,豁然像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几个分叉的小洞口,阴森森的不敢乱闯。八月天气,外面暑热难当,而里面,就像是个冻库,冒着冷气。洞内黑沉沉的,钟乳石悬在半空更添了几分压抑。地面凹凸不平,潮湿不堪,借着手电,也寸步难行。

    杨洋伸手过来拉我,我没有回应,继续举步维艰。他又将右手伸过来,一下子握住我的左手,慢慢的带领我往前走。我没有挣脱,只是,在他的朋友面前,就这样让他牵着,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好像自己是暗许了终身,这一牵手,再无改变。走出溶洞后,杨洋攀着我的肩要朋友拍下几张合影,我无力拒绝,却突然感到后怕起来,大势已去,百口莫辩咦。

    (六)

    杨洋活泼、好动,一如我外向开朗的性格。很多时候,看到他,我就像看到青春烂漫、阳光帅气的自己。他、阿木、阿文、小勇、小龙是很铁的“五人帮”,经常在一起疯玩,其间,杨洋自然少不了带上我。我仿佛成了他在哥们面前炫耀的财富。

    跟他成天的嘻嘻哈哈,我的眼睛落下了一个毛病:长结石——一颗、两颗、四五颗,如细沙般分布在眼睑上,磨得眼睛生疼。

    开学前的一周,“五人帮”到小龙家玩,杨洋提早告知我,说一定要把我带上,因为小龙的妈妈,对我眼中的结石有办法处置。

    小龙的家,离县城还有几公里路,我们骑着最流行的代步工具——自行车,兴致勃勃赶去。

    小龙的妈妈很喜欢我们这群大孩子,和颜悦色,就像我们自己的母亲。刚刚坐定,杨洋便急着请她为我清除雷障。我坐在高凳上,看着阿姨拿出缝衣针,掀起我的眼睑,心里一阵阵打鼓。

    很奇怪,针,一颗颗挑出小小石子,并不疼痛,眼睛,也恢复了安宁,再不难受。

    阿姨说,眼睛长这种东西,是因为进了太多灰尘,而没有泪水及时冲刷,慢慢积聚而成。如果得不到改变,结石还会冒出来。

    我的天!不流泪,原来也要酝酿如许悲哀。

    新的学期如期而至。老师发完新书,宣布放学,然后走出教室。依兰拐了拐我的胳膊肘,用嘴撸了撸教室外。我寻着方向过去,看见喧闹的走廊处,一张熟悉的脸,映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我看。我向着杨洋挥了挥手,赶忙收拾书包。

    “你个白眼狼,又要跑了。”依兰扯住我的衣角,愤愤不平的抱怨。“亲爱的,明天见!”我俯下身吻一下她的额头,飞快地向教室外跑去。

    回家的途中,杨洋神秘地说:“昨晚梦到你了。”他故意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什么?”我回看他。“你泪流满面,我无所适从。”我哈哈地大笑起来。“不想我长眼结石,即使做梦也无济于事啊。”杨洋沉默着往前走,好久好久不再说话,我若无其事跟随其后。

    一如往常来到河滩,找一块石头坐下来,杨洋坐在我对面,一脸严肃。

    “跟你说个事,可不准再笑我啊!”我被他的慎重其事愣住,但很快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什么事啊?”我笑容可掬地问。他嗫嚅着,好半天不做声。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双目那么诚恳地盯着我,仿佛我一丁点戏谑都是对他的大不敬。我连忙收住笑容。

    “说嘛,我好好听着。”我静静的看他。

    他终于鼓足勇气,“我们矿上要新修住房,面积很小,如果要新房的话,老房子就没有了,就不能喂鸡养鸭了。问问你的意见。”

    我知道杨洋家的老房子,面积还算大,屋后连着山,有很宽敞的地方饲养动物。如果不是杨洋那不苟言笑的表情,也许,我会玩笑似的指点江山,毫不正经地展望他的未来。但是经过他如此渲染,我突然哑然失笑,不置可否。

    跟杨洋相处,从没想过他的未来与自己会有牵连。在他面前,不示弱,不撒娇,也不闹情绪,只是和他无谓的逗乐、玩笑,比起暗许的“男朋友”一词,在心理上,他更像我的“哥们”。或许这一点,杨洋也有所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