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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痛并快乐着

    (二十四)

    婚后,我和公公婆婆吃住在了一起。现在的家共有成员七名:公公、婆婆、姐,姐夫、一岁的侄女、爱人和我。姐在乡镇工作,姐夫原在公司上班,后因改制自己做起了生意。侄女由婆婆带着,他们多是假日回来看孩子,然后回到离娘家两公里的单位房。我们的房屋,被一个天井分为前后两半,前半截瓦房,左手两间做了我和老公的客厅和卧室,右手边前面一间是堂屋,由此步入天井,可到瓦房的后一间杂物间,也可到平房,平房右手边两间,是公公婆婆的睡房。左手边一条巷道通向后面厨房和厕所,还有鱼塘,巷子左边是客厅兼饭厅。

    公公是一名教师,成天的忙于教书,婆婆没有文化,因家住农村,又有土地,所以平日里,除了带好侄女,还要种植蔬菜兼卖菜。我偶尔会天不亮被婆婆叫醒一起上坡摘菜,因为不会农活,更多的时候,煮饭洗碗,成了我的包产。

    伏天里的一个黄昏,太阳早已落山,而热浪依旧不减。呆在狭小的厨房里煮晚饭,汗珠一大滴一大滴往下掉。高压锅压好了稀饭在一旁凉着,我将土豆丝放进面粉盆,加足水,放上盐和味精,调匀,一小块一小块夹住,放进油锅炸起来。爱人在一旁为我打扇、擦汗,我将做好的面团装碟,让他端出去,和公公婆婆先吃。我们四川土话叫这种东西“洋芋馍馍”,是爱人爱吃的小吃之一。几碟“洋芋馍馍”送过去后,我又炸起“茄子馍馍”来。爱人一次一次跑来端碟,又一次一次跑过来陪我,我几次三番催促他去吃饭,他也不理睬。终于最后一碟“茄子馍馍”送上餐桌。我和爱人走过去,一人盛一碗希饭,慢慢吃起来。公公他们已经吃过了,端出来的油炸小吃,除了我们的最后一碟“茄子馍馍”,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洋芋馍馍”。

    “秋女子,盐降价了蛮!”公公见我坐定,漫不经心地说。说实在的,第一时间,我并没听懂公公的弦外之音,当我准备冥思苦想一番后再给与他回答时,只听得“碰”的一声,爱人已将手中的饭碗重重摔在桌上,筷子蹦的老远。“咸了是吧,咸了还吃得如此干净!成天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挑,挑,挑,还准备挑好久!”他气愤愤地吼着,一团火气郁结在头顶,挥之不去。嫁过来之前有耳闻爱人的暴脾气,一瓶五百毫升的墨汁现在还残留在平房走廊雪白的天花板上。我也亲眼所见他不满他姐对我的“不屑一顾”而将身旁的一个铝制品勺子掰成两半。从小身体就弱的他,被婆婆娇惯,却又时常被严肃的公公责骂,养成自卑敏感和忧郁的“闷骚”个性,每每他“疯狂”的时候,家人谁也不再惹他,一个暂失理智的人,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必硬碰硬。我拾起地上的竹筷,走到厨房重拿一双放到爱人碗上,轻柔拍拍他:“快吃饭吧,别气了。”他端坐着,没有动。公公站起身暗淡的走出房门,紧接着婆婆也抱起侄女跟了出去,我看到婆婆阴沉的脸色和欲说还休的愤闷。

    我挑起唯一那块“洋芋馍馍”送到爱人嘴边,微笑的逗他,就像面对两岁小孩:“啊……张嘴!啊……”我张大着嘴示范着,瞧着他的怒火在我的热情下慢慢熄灭,而温情一点点一点点回归脸上。

    饭后洗干净碗筷,幽黄的灯光下,看到灶台上的小盆里,黄橙橙的水满满的,以为是婆婆没有倒掉的脏水,“啪!”毫不犹豫泼到鱼塘边水沟里。第二天一大早,被婆婆的哭闹声吵醒,她,正坐在鱼塘边沿,一边摸眼泪,一边骂爱人,听了几分钟后终于知道缘由,除了昨晚晚餐的积怨,还有就是我泼掉的并不是脏水,而是她下午刚刚煎好的猪油。她以为是爱人发气倒掉的,又气又恼,除了哭诉谩骂,别无他法。我没有向婆婆坦白我的过失,不是怕承担责任,只是不想事态严重,母子之间不会真有仇恨,而我的分量,在她心里,还不足以让她释怀,真相大白,反而会火上浇油。

    我在爱人睡醒后洗漱的空档讲诉了我的冒失,他却没有一点微波助澜的好奇,我盯着他的平静,故作诧异地问:“至少,你也该审问审问我是不是故意的吧?”他将洗脸巾挂在脸架上,微笑的转过身,搂着我的后背,嘴触到我的耳边,温和地说:“知道你不是故意,没事的!”

    (二十五)

    婚姻,要说是人生一次赌博,不无道理。赌对了,风和日丽,赌错了,阴雨绵绵。我和爱人的婚姻,不知道算不算成功。我们,在错的时间遇见,千转百回,终逃不过情劫,一个若你才嫁,一个非你不娶,悲壮似飞蛾扑火。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许多人的事。我们,除了爱情,一无所有。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是亲临其境,说出来,也未必感同身受。我不知道,我们的情感,在俗事的磨砺下,会走多远。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我们,必须自立,必须!立刻!

    立秋过后,我和爱人说好去成都打工。也不是完全没有目标,至少,苗苗和她老公在那里,可以暂住她们家,然后去找工作。

    苗苗,我跟她只是几面之缘。她以前读高中时,租住在依兰家,所以到依兰家里玩时少不得碰面而认识。她比我们高一届,大学毕业后,她留在成都打工,跟依兰一直保持着联系。临行前,依兰把苗苗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我们提着简单的行李找到苗苗在成都红牌楼的租住房。房屋很狭小,他们却热情的接待了我们,为我们接风洗尘,安排睡房。人啊,这辈子,会遇见很多朋友,有的人,雪中送炭,有的人,锦上添花。而往往,雪中送炭的那位,会让你记住一辈子,感激一辈子。

    苗苗在一个大商场做导购,而她老公勇,为一个清洁公司开车。每天一大早,他们都去上班,我和爱人,则慢悠悠起床,手拉手去各处转悠,一是寻看招工启事,二是顺带游玩成都。

    红牌楼离我们住房最近的菜市场里,有一家肥肠粉,远远的就能闻到香气,一口大锅置放在门外,里面煮着一串串白油油的肥肠,雪白的汤汁,老板会抓一把粉丝煮进竹制滤斗,而滤斗就放在沸腾的大锅里。然后盛出一碗粉丝,里面放着切的细细的一圈一圈的粉肠和辣辣的调料。我和爱人迷上了那里的“肥肠粉”,连着几日,都要去那里吃上一碗,再坐上公交车,去别的地方。

    三天过去了,工作没有苗头,而成都市区,我们每天坐公交,已看了一大半。今天要去武侯祠,一大早的,别过苗苗夫妻,别过肥肠粉,坐上公交车。车上人很多,我们站在走廊,爱人手攀公交横杠扶手圈,我够着吃力,便靠着爱人近旁一座位靠背。虽已立秋,天气依然很热,车子里热气腾腾。一个急刹,我身子不由向前一倾,碰了一下座位上男士的肩头。“对不起!”我连忙道歉。“你他妈眼睛瞎了,瞎蹭啥!”那男的三十不到,像吃了火药,不依不饶。“你他妈骂谁!”爱人一个跨步上来搂住我,恶狠狠瞪着那疯子。“怎么,就骂你了如何!敢不敢跟我下车打一架?”疯子不知之前受了什么刺激,我想可能是她老婆跟人私奔了,要不也不会如此憎恶女性。“打就打,怕你不成!”爱人毫不示弱。说着,欲跟着疯子往车下走。我连忙拉住爱人,苦苦哀求的表情,终于让他止住脚步。在陌生的城市,人生地不熟,我不怕事,但我不想给自己找事。何况,不幸被疯狗咬一口,难不成,也去咬疯狗一口?

    公交车缓缓开动,突然感觉自己一阵恶心,我连忙告诉爱人自己的不适,他急急叫停车子,把我扶到路边休息。以前也是晕车的,只是头昏,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刚刚坐一个站,就发作迅猛,感觉难受,却吐不出来。看着来往的公交车,再也不敢坐上去,简直有种“望车生畏”的恐惧。

    于是爱人问我:“走路行吗?”我点点头。

    我们从红牌楼步行到武侯祠,傍晚,又从武侯祠步行回红牌楼。途中,看见几个年轻人不知何事打架,一个男孩脑袋上全是血,而另外几个,手中都握着酒瓶。爱人紧紧地拉着我,老远的避着那伙人,快步跑起来。回到住房,苗苗已做好了晚饭,她特意做了道脆皮鱼。两斤重的鱼儿横摆在条盘里,红红的调料铺倒在鱼背和盘子里,看着就可口。我夹一小块放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恶心又一次袭来。我连忙跑到洗手间,却怎么呕也呕不出来。筷子也懒得动了,爱人也奇怪我晕车的延续反应,并不强迫我吃饭,只问我想吃什么,说马上去给我买,待饭后再去诊所瞧瞧。我说想吃瓜子。真的,不知怎的,那一刻,就想吃瓜子,可当他把瓜子送到面前,我再也不愿看它。我是怎么了?怎么了?难不成得了严重胃病?

    医生面前,老医生把脉后,笑嘻嘻的告诉我,一切反应皆属正常,因为我怀孕了。

    哦,天,我要做妈妈啦!我回头看爱人,他也是一脸喜悦。

    回去途中,爱人把我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道路上,似沉重,又似激扬……

    (二十六)

    孩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们成都追梦的决心。她把我们的打工之行,变成了蜜月之旅。逗留近一个月,徒步走武侯祠、青羊宫、杜甫草堂、琴书台、九眼桥、盐市口等地方,在中秋节还未到来之前,我们,回到了家。

    不几日,爱人在公公好友的推荐下进了化工厂,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而我,除了养胎,煮饭之事自不可推脱。

    我和公公婆婆的紧张关系依然没有缓解。家,就像被巫师罩了个阴沉沉的铁笼,阴郁而沉重,除了跟他们必要的碰面,很多的时候,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里,避而不见。有时候,我会走很长一段路,迫不及待去途中迎接下班归来的爱人。在这个大家庭里,只有他在身边,我才感觉安全和珍贵、活力而自在。

    自我结婚以后,跟若曦、依兰很少见面。依兰大学毕业回家,和陈亮正式谈起了恋爱,热恋中的女孩,除了眼中的恋人,其他,都无暇顾及。若曦依然是营业员,依然没交男朋友。她偶尔会在休假之日来看望我,或陪我一起去母亲家。我也曾给她牵线搭桥,却始终未能让她一见倾心。幺哥倒是交了个女朋友,不过听说女方家长似乎有些不同意。大哥的儿子五岁了,他和大嫂在一次吵架后迅速离了婚。大嫂来车搬走家具的那天,我挡在门外,也没能阻止大嫂的离去。大嫂走时没有带走侄儿雨,带孩子的担子自然落在母亲身上,大哥从此成了单身。当一个微凉的清晨,我看到他从母亲处抱走一小捆柴后,他孤独的背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牵扯着我的心隐隐作疼。也在那个早晨,我看见父亲,他站在屋前院坝,见到我,挥挥手,竟没亲昵的换我,我喊一声“爸”,他亦无回应,样子呆呆的。我有些诧异,问及母亲,母亲告诉我,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我望着父亲,一股无以言状的哀痛悄然爬上心头。

    春天,还是来了。它不会因为物是人非而放慢流转的步伐。四月初,我的预产期到了。因为孩子一直体位不正,医生提议最好做剖腹产,所以不必待到临盆发作。在预定时间来到计生站,产科医生已等在那里,做一些基本检查后,手术开始了。平躺在手术台上,麻药已生效,不知是真冷还是害怕,我的身子抖个不停,牙齿碰的咯咯响。我清晰得听见手术刀划过肚皮“吱吱”的响声,然后感觉孩子被取出来,几声啪啪声后,传来孩子清脆的哭声。我的泪在那一刻奔涌出来,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已是几个小时后了。手上输着液体,孩子放在身旁,爱人在病床边守护着。是个女孩,很健康,六斤八两,虽有些瘦,但个头不小,手长腿长,得了父亲遗传,长大肯定是高个。除了身材像她爸,看脸蛋,却有八分像我。我调侃的对爱人说:“这孩子真会长,继承我们的优点,缺点一个都不要。”“那是!”他得意的冲我扬扬头,好像孩子是他生的。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红包交给我,说是小菲来过,等不到我醒,放下红包走了。二姐和母亲一大早的忧心忡忡来,现在已放心回去了,只是临走时,母亲看到我不能吃饭而只能输液,心疼的说:“月母子怎么能输这些冷水?以后总要落下一身病!”爱人送走母亲时没做任何辩驳,他早已把母亲的爱女之心领悟透彻。爱人讲完母亲,俯下身给我一个深深的吻,然后用爱怜的眼光盯着我,叫我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我好奇的问。

    “以后别再吓唬我!”他诚恳的说。

    “什么?”我不解。

    “你把我吓坏了,在你昏迷后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刹,一闪而过的恐惧,我的心,撕扯的疼痛......不过现在好了,母女平安,便是幸福!”

    我咧开嘴笑,伤口竟也跟着疼疼的笑起来。

    (二十七)

    女儿出生在繁花什锦、姹紫嫣红的春天里,我和爱人给她取了个名字——紫嫣。希望她像花儿一样美丽,像春天一样生机蓬勃。

    满月那天,公公婆婆把屋前一块土地指派给我们,又把堂屋后那间杂物房腾出来让我们做厨房,一把菜刀,一把铲子,一把勺子,加之现用的客厅和睡房,是我们分得的所有家当。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从小到大,在我的家里,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爸爸和妈妈,舍不得让我受一点委屈,甚至舍不得让我做一点家事。而如今,我却被当作废物般被公公婆婆隔离开去。

    我没有工作,没有积蓄,有的只是一个月六十元工资的爱人和嗷嗷待哺的女儿。或许,这就够了,有爱有希望,不是吗?

    爱人工作是两班倒的,他回到家里,会主动挑水浇粪,经营那片菜地,我在一旁打下手。平日里,除了给爱人当好厨娘,重要的还要给女儿当好奶娘。或许是一个人带孩子的缘故,女儿总是怯生,加之体质差,很多时候都哼哼呀呀,娇气柔弱。

    女儿六个月时,奶水已供应不足,我们的生活开支,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又多了女儿的奶粉钱。一月几十元,对于两大一小来说,自是不够用的。二姐和姐夫做卖肉生意,隔三差五会拿些肉过来,而需要用钱时,我也会首先想到她那里去借,借了还,还了又借,日子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中秋节的前一天,母亲带着侄儿雨,提着鸡蛋前来看外孙女,我留下母亲吃午饭。调皮捣蛋的雨,东跑西拽,很不安分,爱人几次吆喝他也不听,后来又不知怎么把侄女弄哭了。爱人气愤之极,轻踢了雨一下,雨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母亲见孙儿受了委屈,斥责爱人以大欺小,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气愤愤地拉起雨就往外走,我怎么样也留不住。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泪水掺杂着狂吼,一声一声,要爱人前去给母亲道歉。他站着不动,我上前去推他,他却朝着反方向逃离。我更是怒火中烧,抓着他,又扯又打。若论打架,男人天生比女人占优势,何况我面前的男人,整整比我高出两个头。我最终被他反着手臂按在地下无已动弹。他不需要主动出击,他的防守已彻底打退我的嚣张气焰。我把双手从他的衣服上移开,然后瘫软的躺着,任泪在脸上横流。

    渐渐的,日子变得不安宁起来。我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爱人变了,亦或是生活变了。我们,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大吵,恶言恶语和拳脚相加。吵闹打架过后,爱人会主动示好,我也会在平静后反省自己的冲动,然后重归于好。其实很多的时候,我的无理取闹,并不是真正责怪爱人,我只是无法承载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不经意郁闷的表情,便会牵引爱人的自责,从而影响他的心情,连带着我更深重的烦躁,继而引爆“战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总喜欢挑起战乱,然后看着他忍无可忍的“气势汹汹”在我的眼泪催化下偃旗息鼓、缴械投降。我常常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对生活的无奈,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证明爱人对我的包容和珍爱,我才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忍受现实的嘲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我们就这样一天天痛并快乐着!

    新年来临之前,幺哥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结婚前夕,幺哥骑车回家,不慎被撞到,住进了医院,我代替幺哥和幺嫂一起,逐一敬过前来喝喜酒的宾客。

    我在幺哥的酒席上见着依兰和陈亮,两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依兰告诉我,她爱的很辛苦。一个沉闷,一个忧郁,两个本不快乐的人,在一起,会有快乐吗?若曦终于不做营业员了,这个改变不是来自她自愿,而是公司改革。她极不情愿的加入了保险行业,对人们尚还落后的保险意识无所适从。

    人生真的戏剧化,让我们来不及排练每一场演出。我们在生活的洪流中跌宕起伏,找不着自己前进的方向。我只是隐隐感觉,我的这颗心,躁动着,不安着,似即将喷薄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