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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遗物

    这是一个机制。一个足以让人在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落入陷阱的机制。

    马恩突然想到了: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是,那些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是犯人,所以,自己观察这些眼睛和这些眼睛的主人根本没有用处。

    透过这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另有其它——是某个人?某种东西?马恩不知道,也猜不出来,不过,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人或东西,那必然已经达到离奇的标准,他现有的知识无法抓住它,无法解释它。

    当然,硬要去解释也是可以的,什么场论,弦论,能量信息论,量子理论,精神论,还那些形而上的哲学,都可以去强行解释,但这没用,没有意义,所有的推论都基于自己脑海中的一种主观。

    一个巨大的机制在围绕自己,这个机制是客观而切实的,但客观上,或许人类没有解明这种机制的客观基础,就如同人类无法真正去解释宇宙,无法去解释银河,无法去解释太阳内那隐秘的本质。

    普通人会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宇宙是如何诞生的,最习以为常的就是宇宙大爆炸,是的,过去在场论被提及之前,科学家们同样相信自己用原子可以解释一切。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关于“宇宙是如何诞生的,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这般问题,已经有过数十种理论,而最有可信度的有九种,在其中,“宇宙大爆炸”却又不是最被推崇的一种呢?

    无论哪一种理论,都有自己局限性的一面,总会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原委,会被另一种被人看不上的理论解释,总会出现某个数学公式验证错误的因素,被另一种数学公式验明正确。

    马恩喜欢数学题,正是因为数学总是试图展现完美,但在其似乎完美的时候,却又总会出现破绽。至今为止,人类的数学从未达到一个真正完美而和谐的姿态,所有构架在数学之上的理论,也自然也就不存在真正的完美与和谐。

    哪怕是场论,哪怕是弦论,哪怕是量子论,哪怕是形而上……这一切,或许当人以主观的视角去观察客观的事物时,就必然存在了偏差,而这种偏差将会在人思考的时候放大。

    所有的不精确,都是客观而必然的。

    科学总是在不断被推翻中自我更新,可是总会有人希望自己现在就已经洞悉一切,找到了上帝的秘密。总会有人试图将那自己真的无法理解的一切套用在那些自认为亦或者自己希望“已经洞悉了一切”的理论中。

    就如同这一个月来的自己一样——

    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

    当未知而离奇之事物确实存在,并切实出现在身边时,一旦自己忽略了离奇之事物的存在,全力向着一个“不存在离奇之事物”的方向奔跑,自然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怎么可能不出错呢?这个错误是客观而必然的。

    马恩在最后的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三号房邻居所说的“你绝对无法逃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有自以为的“现实手段”来阻止自己,但是,却存在有某种情况,某种机制,某种离奇之事物,让自己不可能逃离。

    是的,自己既没能警惕离奇之事物的存在,又没有想到关键上,更无法猜到,也无法理解这些情况,又怎么可能逃脱呢?

    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测试,一个引蛇出洞的假象,自己仍旧触犯了这个机制。

    不,换一个角度想想,自己的情况,不正是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四号房的怪谈真存在离奇之事物吗?

    ——似乎有种过去才会有的感觉,过去的自己是相信离奇之事物确实存在的吧?自己相信的事情被证实了,这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到兴奋和喜悦。

    ——但是,自己能够保持这样的想法和感觉醒来吗?过去一个月来,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吗?亦或者,一如今天这般的自己,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但也同样失败了这么多次?

    ——过去的自己应该是带着更加强烈的面对离奇之事物的心态,但仍旧失败了,这足以证明,这其中的离奇远非人力可挡。

    仿佛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在马恩的耳边呢喃,那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那是痛苦,是折磨。但马恩又觉得,那非是它物,而就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它真的在告诉自己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其实就是自己应该想到的事情。

    马恩听不清这声音在说什么,可偏生又知晓了其内容:

    这个巨大的离奇的机制,在产生具体作用的时候,会让人失去记忆,失去思维的方向。这种针对个人意识产生具体作用的方式,在人类的心理学中也有论述和应用。

    ——那就是做梦。

    马恩猛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自己在梦境里,在进行一场意识层面的较量,虽然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梦境——理论上来说,自己能够进入的当然是自己的梦境,但是,如果存在离奇的因素,这个理论就不能当真了。

    他笔直躺在地上,姿势就如同被放入棺材中的死者。泼天的豪雨砸在他的身上,转眼就在他的身子下方积成了一片水洼,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雨。泥水冰冷得真实,即便如此,他仍旧一动不动,冰冷而潮湿的感觉刺激着他的肌肤,但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让意识活动进入某个频率,在这个频率下对人的意识进行干涉——这是人类设想的理论,也确实利用药物和电流刺激的方法,获得了一定的成效。理论的人体实验,应用的犯罪拷问……”马恩仿佛是在对空气中的某种东西说话,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就像是在转述这些实验当时,那些研究者们的声音:“实验体的意识就像是在做梦……”

    顿了顿,他就这么笔直躺着,缓缓摘下了依旧戴在脸上的黑框眼镜。

    “但是,这只是人类的做法而已。”马恩微微冷笑,从地上爬起来,随意将黑框眼镜仍在地上,一脚踩碎了,“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马恩的头顶上是巨大得宛如随时都会坠落的月亮,可却无法让人产生半点不真实的感觉。乌云盖顶,巨大的月亮却直接撕破了云层。雨水在狂风中飘舞,十多米外的景象一片模糊。即便如此,他仍旧对一个方向拥有强烈的既视感,就像是自己曾经朝这个方向走过许多次——虽然记不清楚,但是,印象太过深刻了。

    ——很危险。

    马恩十分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走过许多次,但最终自己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

    即便如此,为了验证——或许过去的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马恩此时想到——他仍旧选择了朝这个充满了既视感的方向前进。

    十几步后,一个感觉促使他看向左方。马恩发现端倪,拨开泥水和草丛,就看到了破破烂烂的黑伞。这把遗弃在草丛中的黑伞几乎只剩下骨架,伞柄还断了一半,机关零件和药物碎片洒了一地,其状之凄惨,足以让他想象一个比这黑伞还要狼狈的自己:跌跌撞撞,慌不择路,亦或者被暴力强行摔打到这里,骨头都折断了。

    ——说不定连肢体都没能保全吧?

    “真惨啊。”马恩只是这么自言自语,拾起这把残缺的黑伞。

    他自然清楚,前方的危险就算是完好的黑伞也无法抵挡,否则,黑伞也不会落得个如此惨状,但有一把武器在手,至少还能壮壮胆。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过去看看的,有一些想要确认的事情。

    又走了上百米,马恩在地上找到了淡淡的脚印。积水和松软的淤泥破坏了这些印记的轮廓,但是,从大小来说,和自己双脚尺寸相近。果然,又往前走了几步,就隐约又看到黑伞的轮廓了。

    第二把黑伞。

    黑伞的伞面只留下了巴掌大的料子,骨架还是完好的,伞柄也没有折断,明显比马恩手中的黑伞要好上不少。

    马恩扔下原来的黑伞,拿起这把黑伞,检查了里边的机关——全都损坏了,但是,拆除伞柄的头部后,原本存放药物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之前那把黑伞掉落的地方,却还有几粒药片散落地上。

    ——吃药了都没能支撑更久吗?

    又向前几十米,马恩找到了第三把黑伞。这一次,他甚至没有首先看到黑伞的轮廓,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他顺着感觉去找,终于在一条隐秘的石缝中找到了这把黑伞。就他自己的感觉,就像是被故意遗弃,亦或者说,隐藏起来的。

    ——还是自己做的吗?那么,自己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决定?是怎样的想法?

    第三把黑伞比第二把黑伞更加完好,尽管伞面满是破洞,就像是被腐蚀了,还有被扯裂的地方,伞柄有几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子弹打中了。

    ——开玩笑吧。是幸运吗?竟然用伞柄挡子弹?

    马恩旋开伞柄的藏药处,里面的药物还是完好的。于是,他扔掉了第二把黑伞。

    之后,他没有再往前走了。这三把黑伞的状态已经告诉他许多东西。尽管没有留言,也看不到自己的尸骨,但假设这些黑伞全都是过去的自己留下的,那也就证明了,他们一直都在逃亡。哪怕是梦境里,危险确实无法力敌。

    甚至于,已经足够证明,这并非是自己的梦境。

    在这里死掉,十有八九会失去记忆,丢失逻辑吧?虽然不会真正死在梦境里,但是,在这里无法活下来,那么在现实中,再一次失去记忆和思维逻辑的自己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虽然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是如何找回记忆和逻辑的,但是,应该不是三号房邻居的提醒。

    ——不,这么说来,说不定那人正是看到了过去的我所做的事情,这次才会出来给我提个醒。

    ——下一次,不一定还会有这种机会了。

    黑伞的位置和摆放的方式都有可疑之处,如果这些可疑之处都是过去的自己留下的暗示信息,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朝什么方向逃窜,也已经确认了。

    马恩转头四顾,没有看到任何可怕的东西。暴雨和狂风的呼啸掩盖了一切不自然的动静,但是,摇晃的树木,阴霾的气氛,和模糊的视野,却让人觉得,其实那人力无法抵挡的怪物就藏匿其中,正隐晦地,冷血地,残忍地盯着自己。

    这些只是他的想象。

    马恩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盯上了,但他没有任何犹豫,错开之前两把黑伞所在位置,转身就朝不同的方向快跑。地上的泥泞湿滑让他无法提高速度,与此同时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那些从任何方向都有可能出现的袭击。

    雨势汹汹,闷雷声在乌黑的积云上疾走,闪电将天空照耀成紫红色。一如马恩在进入梦境前,从电车里向外看去的景象。突然间,一道耀眼的电光从天空劈下来,打在马恩正前方的一株高大的树木上,这棵树转眼间就在雨幕中熊熊燃烧起来,就连大雨都无法浇灭其身上的火焰。

    马恩觉得这不现实。

    这当然不现实,但还有更加不现实的东西。

    就在他的注视中,这颗燃烧着大树陡然向上挺起小半截,就像是被一股力量从地下推出来。翻飞的泥土和石块溅向四面八方,其声势之浩大,就如同巨人突然站起来,挥舞起双手。深深扎在地下的根系也全都翻了上来,如同触手般抽打着地面。

    碎石子打在马恩的身上,让身体隐隐作痛,这才让他回过神来。他想要大叫,想要说点什么,可这里什么人都没有,自己也明显没时间惊叫了。眼前的光景非比寻常,但光是尖叫有什么用处呢?

    剧烈的震动让马恩不得不再度缓了缓脚跟,前方的异常变化让他不假思索就转往另一个方向。这雨,这震动,这泥水的冰冷,这身上的痛楚,都是如此真实,几乎让马恩不愿再去想“这是不是梦境”的问题。反正,如果自己终究还是死掉了,那就都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