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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祝好运,马恩

    马恩关掉电视,转往书桌,检查本日课程的教案。在地震后的第二天,他就结束假期,回到安习馆授课。尽管他和桂正和先生都有些担心松左卫门的动作会干扰到学校的正常运作,但直到目前,校园仍旧平静。学生们上课,老师们教学,每个人的日程都井井有条。

    桂正和先生创办的这所新学校才是第一期招生,生源质量不算很好,大都是高中毕业后无法达到二流大学录取线的学生。这些学生大都是抱着迷茫的心态来到安习馆,马恩上课的时候,在班级上问过这些学生,对未来到底有怎样的想法?想从课堂上学到点什么?但基本上没人能够清楚回答出来。

    在第一堂课的时候,他就对所有学生这么说:“既然你们不知道想要学点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学好,那就听我的吧。”

    学生们用木然的表情看向讲台,马恩从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出对学习的热忱,只有对人生的迷惘。他想,这些学生进入这所学校,大概只是因为没什么地方可去吧。但是,在日岛,高中毕业的学生也有选择去工作的,而这些学生最终还是决定来到这所学校,想必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定仍旧是想要学会点东西,能够在这最后几年里,找到自己未来人生的道路吧。

    马恩直视学生们的眼睛,声音清亮有力:“首先,我想问一下,大家过去觉得学习快乐吗?想要知道如何才能快乐的学习吗?”

    有一些学生的眼神有了神采,随着零零碎碎的回答,课堂开始活跃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想知道快乐的学习方法。马恩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也不会因为这些学生的学习态度去决定自己的教学态度。从小学到大学,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提倡“快乐教育”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向这些学生们传授“快乐的学习方法”。

    “很遗憾,我不知道快乐的学习方法。”马恩这么对大家说。

    学生们已经活跃到了可以齐声发出“啊?”的声音,有些人显得恼怒,觉得这个讲台上的年轻人愚弄了他们。但在他们齐齐声讨前,马恩的声音已经压过了他们的嘈杂:“我今年二十四岁,比起在座的你们大不了多少。如果你们要问,为什么我可以站在上边,而你们只能坐在下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二十岁就从一流大学毕业,拥有四年的实业业绩,懂得六门外语,在网上当过骇客。”

    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注视着马恩掏出一本本证件和奖状——全是伪造的——上面记录了各种荣誉,有学历和技能认证,也有挂着研究所名头的成就。马恩将这些证件和奖状叠得高高的,然后轻轻一捧,它们就在讲台上洒开,好几本证件从边缘滑落。

    学生们目瞪口呆,这些证件和奖状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前排的学生走上来,拾起地上的证件和奖状,用力看了好几眼,就毕恭毕敬地放回讲台上。现在,马恩看到这些学生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和先前有了天壤之别。

    ——这就相信了吗?真单纯啊。

    马恩这么想着,双手扶在讲台上,视线从每一个学生的眼睛上扫过,如果有人低头,他就会大叫:“你,就是你!干嘛低着头?抬起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对,马恩不许任何人避开对视的目光。

    “你们觉得我是在炫耀?你们在想,又被一个天才嘲笑了?你们的心底愤愤不平,对,我都看到了。你们认为这是天赋的差距,就如同一些人生下来就是富贵之家,是运气决定了差距。”

    “就是!有什么不对?”有学生大喊,怒视着马恩。

    “没什么不对。”马恩平静地回视他:“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这种不公平。”

    学生们露出怀疑的眼神。

    “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么年轻就被桂正和先生聘用为老师,可不是什么草包。”马恩随意地拨弄着讲台上的证件,“我是个懂教育的人,我知道怎样才能让废材成为社会的中坚分子。你们看,这就是桂正和先生需要我的原因。你们也不想想,我是一个大陆人,如果我没这个本事,又这么年轻,桂正和先生凭什么录用我?”

    马恩的声音在这里刻意顿了顿,下边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哪怕刚入学的大家彼此之间还不太熟悉,但在交流中,渐渐有一些东西统一起来了。马恩露出微笑,而这个微笑一点也不温暖,学生们只觉得教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马恩不说话,空气就好似紧绷起来。

    “我的教学方法是行之有效的。”马恩这才接着说到:“在大陆,我每个月的工资是十万元,加上分成,每年都有好几百万入账。看看——”马恩走出讲台,从每一个座位上路过,“看看我,我住在高级公寓,穿高级西装,吃高档食物,而这些美好的享受,正是因为我把一个个废材变成了栋梁。废材越多,我赚得越多。你们觉得,我到底改造了多少废材,才得到这么多钱?”

    学生们哑口无言。马恩从他们的眼神中,已经看不到质疑了。他们似乎真的相信,这个年轻的老师就是有这个本事,是通过这个本事去赚钱的,而且还赚了大钱。他们还谈不上心悦诚服,但比起刚开始的木然,已经闪烁起期盼的神采。

    ——还都是一群孩子啊。

    马恩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感叹。

    “现在,你们相信我吗?相信我能够让你们变得更好。”

    “是的。”

    “对,老师,我相信您。”

    “我们也可以像老师您一样吗?”

    “当然,只要你认真执行我的教学方法。”马恩露出微笑。他这一次的笑容,开始让教室里紧绷的气氛融解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快点告诉我们吧,是什么方法?”

    马恩欣慰地点点头,对所有人说:“我不懂得快乐学习的方法,但我知道痛苦学习的方法。”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你们在回想过去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的平庸归咎于学习上的痛苦,是学习的痛苦让人无法学下去。对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马恩用平静的,没什么情绪的,让人感到心底发寒的声音,对他们说到:“你们之所以平庸,是因为还不够痛苦。学习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区分天才和庸才的方式,而不是区分庸才和庸才的方式。你们看看自己的身边,那些有点成就的人,真的个个都是天才吗?不提所谓的社会精英,只说那些公司的中坚管理层,难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天才?不是!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只因为他们在人类中占据的比例只有那么一点点。”马恩伸出手指,在学生们面前捏了一下:“大多数人都是庸才,就和你们一样。”

    学生们思考了一下,一个个信服地点头。

    “他们都是庸才,他们的学习都是痛苦的。那么,为什么有的庸才能上位,有的不能?”马恩继续用他那平静而有力量的声音说:“运气,与人相处的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但在那之前,有一个前提:他们比你们都要痛苦。痛苦,是区分庸才和庸才的方法。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利用痛苦,也不是每个人的痛苦都有效率。而我,就是要教会你们正确的痛苦的学习方法。”

    他说:“在文京区,在日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种痛苦学习的方法。”他稍微夸大了一些,但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大家都在听他的,充满了渴望。

    马恩的声音,马恩的姿势,马恩在演讲中摆出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深深吸引这些学生们。马恩成功地将自信传染给了这些学生,哪怕这只是暂时的,但是,有了开始,才会有接下来的一切。

    马恩相信,如果自己可以鞭策他们完成“痛苦的学习”,那么,他们会得到超乎自己预想的收获。

    所以,马恩做的教案和安习馆里其他教室的教案完全不同。他认真地考核过每一个学生,分析过这些学生的精神和心理,这不是很困难,只需要他们做一些答卷而已。他不需要对每一个学生量体裁衣,而是将他们按照“可以承受的痛苦”进行分类,他制作的教案,总会比这个“可以承受的痛苦”稍稍高过一线。他会在放学后,将痛苦得想要放弃的学生留下来,如他的父亲一样,盯着他们,强迫他们去思考,而不是答对题。

    对,马恩的教学,不是以“正确答案”为考核的。

    在学生承受的痛苦符合他的评估后,哪怕分数不到及格线,他也会给予及格。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课业中,学校的“及格线”根本没有意义。他当然有这个权利,因为这是他负责的课程,他想怎么给分,就怎么给分。

    他的课程表面上看来是计算和编程,但是,他交给学生的,可不是书本上的那些东西。他觉得,这些学生哪怕死记硬背住书本中的例子,在离开学校后,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程序语言的历史、语法、经典结构和原理当然是要熟记的,但是,有四年的时间,足够他们记住这些死板的东西了。他真正想要教会这些学生的,是快速掌握一门新语言的方法,是算式上的优化,是对逻辑本身的思考,是在痛苦中进行自学的方法,以及迎难而上的习惯。

    父亲让马恩知道了痛苦的力量,现在,他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将这种力量传承给更多的人。

    毕竟,“不想学习而非得学习的痛苦”,与“想要学习却找不到途径”的痛苦是一样的。他必须确保所有想要学习的学生都能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不轻松。

    在面对四号房怪谈的恐怖时,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八月的死期一步步接近,似乎应该为此空出更多的时间。当怪异离奇之事物真正展现其身姿的时候,马恩就不觉得追逐它们是可笑的行为了,那不仅仅是乐趣,也不仅仅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更是一种责任,是拥有高度现实意义的事情。可马恩仍旧认为,自己将时间花在教案和这些学生身上,同样是有意义的事情。

    邮局工作当然也同样有着重大的职责和意义,但过去的自己对邮局工作并不留恋,那只是“没别的事情好做”而已。唯一有意义的,是自己那个追逐怪异离奇之事物的梦想。所以,实际上,过去的自己其实只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如今的自己同时在做两件有意义的事情,这让马恩觉得自己很充实,比过去的自己更加充实。

    他想要在这两件事情上都做到自己的最好。

    追逐怪异离奇之事物,是痛苦的。过去的痛苦是因为它们如同镜花水月,如今的痛苦是因为它们确实让人感到痛苦。

    当一名老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教学,也同样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同样需要绞尽脑汁,为学生们设计“痛苦”。就他的感觉而言,这并不比四号房怪谈更轻松,在一次次准备教案的过程中,他总能感到自己的能力被压榨到了极限。他同样需要担心很多东西,需要在精神层面上去战斗,只是,对手不是怪异离奇,而就是自己。

    马恩在准备教案的过程中,自己必须理解所准备的这一切,包括其内容和意义,在这个过程中,他同样也在承受学习和思考的痛苦。

    当他越是去学习,越是去思考,越是去设计,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某种一以贯之的痛苦矫正。他在改造自己的学生,却也在同时在改造自己。

    马恩花了一个小时审核完教案,休息了一会,快到早晨八点的时候,他又开始取出在这一个星期里做好的心理模型——曾经闯入四号房的人,拿走了许多关于四号房怪谈的资料,却没有拿走这些和心理精神有关问卷资料,过去的自己总共做了三千多道问题,还有一些是来到日岛前保存的数据资料。

    马恩构建模型,重新审视过去的自己,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变化其实是正常的——没有心智上的扭曲,没有认知上的偏离,问题只在于“失忆前的自己知道怪异离奇之事物是存在的”,而“失忆后的自己认为怪异离奇之事物是不存在的”。

    这个认知点上的差异,导致了一些思想上的波动,但是,当怪异离奇之事物以真实的姿态,展现在“失忆后的自己”面前时,差异就被消除了。

    一个多星期前,那极为特别的两天一夜间,自己所有的内在变化,看似在否定过去的自己,但从数据曲线和阈值范围来看,实际上并没有将“过去”和“现在”切割成不同的两部分。它只是“感觉不同”,而不是“真的不同”。

    至于现在?一以贯之的痛苦,让他格外觉得,过去和现在是完全的一条线。让他可以坦然接受过去的一切,和现在的一切。

    痛苦让他感觉良好。

    马恩终于扔下笔,花费了九天的时间,自我检定终于完成了。

    邮局的公务员,追逐梦想的年轻人,身为教师的自己,在自我认知上完全统合在一起,再没有半点矛盾。他不缺少勇气,但现在他才能够说,自己的内心重新获得了平静。

    也只有现在,马恩才认为自己可以再去面对结缘神——可怕的是松左卫门?不,可怕的是结缘神。

    马恩站起身,打开衣柜,里面有不少广田雅美买来的休闲服,款式和颜色多种多样,但所有的正装都是相同的。他也会穿这些款式各样的休闲服,但是,现在,他选择的是正装,因为,他要去做正事了。

    他对着更衣镜穿好裤子,扣上衬衫的每一颗扣子,整理领口和袖口,扎好深红色的领带。衣服和裤子都是广田雅美洗好烫好的,没有一丝皱纹。然后,他穿上外套,扯了一下袖口,又扯了一下衣摆,拿起深红色的圆边帽戴上,提起黑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到:

    “祝好运,马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