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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缠绕

    御手洗教授,御手洗三四郎。马恩对此人慕名已久,但对他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是一名民俗学兼考古学的专家,不曾听说过具体的事例,也无法得知其专业性到底有多强。可在旁敲侧击中,从那些碎片化的情报中,这个人明显和四号房怪谈背后的秘密有某种关系。

    马恩没有听说过,此人有在调查四号房怪谈,可是,或许其本人对四号房怪谈没什么兴趣,但却从一个更加直接的角度,涉入了这个天方夜谭的怪诞中。

    他对三丁木公园灵异点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他曾经把一个奇怪的木雕送与公寓的管理员,而这个木雕的造型,与眼前洞穴内,由怪异植物纠缠构成的巨大象征物有一种风格上的相似之处,当然,并不是指细节,而是由整体形状引发的联想,由此产生的某种感受,在这种晦涩而扭曲的意义上,具备极高的相似度,足以让人觉得,两者就是指代同一种东西,亦或者出自同一个“艺术家”之手,可是,这个“艺术家”真的存在吗?倘若存在,真的是常识中那些人类的艺术家吗?让人心存质疑。

    马恩认为两者极高的相似性不只是一种巧合。也认为,当御手洗教授看到了洞穴里的东西,想必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倘若这位教授只是偶然地涉足这个怪诞的事件,其人并不了解这个邪教,也不是怪物一员的话。

    通往四号房怪谈背后秘密的路径不止一条,这个秘密涉及的时间、范围和人数太过巨大,它一直以来都能保持一个隐秘的状态,这才更让人惊讶。马恩一直都在想,追寻这个秘密的方法是唯一的,同时也不太希望,这么多年以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深入到这种程度。

    他当然会担心普通人会因此遭殃。可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遇到更多的同伴,不仅仅是三号房的邻居朋友,还希望有知晓其他秘密,有着不同视角,能够从他所不熟悉的领域去挖掘真相,直面残酷的同伴。

    正如三号房邻居所说,情报是分散的,一人所知有限,这些情报被某种难以捉摸的机制限制,导致没有人能够完全知晓其全部秘密。

    马恩希望御手洗教授就是掌握另一些情报碎片的人物。

    御手洗教授所在的队伍完全被洞穴中那怪诞、黑暗、疯狂又残酷的景象吓呆了,马恩可以清晰看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的面部肌肉在抽搐,五官渐渐挤成一团,那绝非是单纯的恐惧导致的,而是由更多更复杂,也更加阴暗负面的情绪纠结在一起。

    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张大了嘴巴,眼眶睁得大大的,似乎眼球就要掉出来了,可他们发不出声音,就连捂住嘴巴都做不到,他们的身体好似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弯,许多人的双腿发软,扑通扑通跪倒在地,裤子都变得湿漉漉的。即便如此,他们的手臂和手指仍旧是僵硬的,半伸在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们的眼神正在失去光彩,他们的精神正在崩溃,看到他们的样子,马恩就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体验,这些人显然正在重复那种可怕的体验。马恩不看好这些人能够自发从强烈的精神冲击中清醒过来,重新找回正常的自我。

    仅仅是看到,就会受到强烈的影响,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这种情况恐怕是没什么人能够事先料想到的吧。会进入裂缝探险的人,哪怕是正常人,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和过人的自信,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抵达洞穴深处。也许,他们平时会为自己的勇气感到骄傲,相信自己无论遇到了怎样的灾难都能够从容应对,再差也不会呆若木鸡,连逃命都忘了。

    然而,在超乎预想的冲击面前,他们的自信和勇气都如同沙堡一样,一触即溃。

    马恩不觉得这些人是无能,只是,一旦去感受隐藏在这个洞穴仪式背后的黑暗,就鲜有人能够自行摆脱,因为,那种黑暗、疯狂和恐怖的程度已经超过人类个体承受力的平均值。

    与其他人相比,御手洗教授的动作就显得突兀,他似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场危机,退入人群中,闭上眼睛,拿着宛如信仰护符般的东西,拼命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仿佛是在祈祷。可任凭他的反应迅速,也无法完全躲避那由声音、色彩、光线、味道、触觉构成的浪潮——闭上眼睛没有用,哪怕看不到具体的景象,但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已经看到的东西就会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个富有冲击力的印象。更何况,无论他是否去仔细聆听,那邪恶、单调又尖锐的声音都不会消失。他仍旧可以听到那疯狂的笑声,那刺耳的器乐声,以及凄厉的惨叫。

    这里的风是不详的,温度也是不详的,那种窒息苦闷,将会从他的毛孔里深入,直达他的脑髓。

    马恩十分肯定,御手洗教授此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因为,他已经体验过了。

    御手洗教授的五官也在痛苦地扭曲,他的腰也被看不见的力量压弯了,但他还在坚持,没有跪下,然而,这让他的身姿在一伙人中变得更加显眼。他同样无法离开,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马恩有心去帮助这位教授,如果双方的位置再靠近一些,亦或者有一条直通的道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他相信,只要能够将御手洗教授拖回其身后的甬道中,有一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然而,事实再次体现其残酷,倘若他要抵达对方所在的位置,就不得不冲下洞穴底部,从那繁多而茂盛的怪异植物群中,从那手拉手的数百人中穿过。

    马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刚刚抵达,似乎还有救的这伙人,陷入精神的迷乱中。

    仅剩不多的人还能站着,有两个脸色喜悦癫狂,撸起袖子,露出缠绕在手臂上的藤蔓状的植物。马恩看到这两个人如同驱赶羊群一样,挥舞着藤蔓鞭子,将一伙人沿着岩石阶梯往下赶。当藤蔓抽打在这些人身上,这些人就好似神经反射般,从跪着的姿势跳起来,其情状诡异又阴森。

    两人不慌不忙,不时陶醉在这怪诞疯狂的气氛中,对其他人而言,眼前的一切就是毒药,但他们却甘之如饴。

    当这两人不驱赶的时候,这伙人只会一个个跪倒下来,只有被这两人用手中的藤蔓鞭挞时,他们的身体才会如同木偶般向前移动。两人既陶醉于抽打众人,尤其是女性,一边发出野兽般低吼,一边有发出卷音和颤音,哪怕不解其意,只要同他们的行为进行比照,就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疯狂、猥亵和恶毒。

    这两人显然就是邪教徒。

    唯一还在坚持的御手洗教授也无法抗拒前进,他就像是被众人推着,不走不行。他的手脚同样僵硬,亦或者,他知道自己必须装作和其他人一样,否则,那两名精神癫狂的邪教徒就会对他不客气。

    马恩希望他能够一直保持清醒。马恩知道,哪怕自己无法救出所有人,也必须救下御手洗教授,否则,自己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

    在这支队伍还没有走到半途的时候,又有新的队伍从其他甬道处抵达了,而所有的队伍都是这样的下场,没有人能够例外。

    马恩知道,接下来还会源源不断有人出来,或许就连自己所在的这条甬道,也迟早会有人抵达。他不清楚其他队伍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但应该不是从其它城区的裂缝进来。可在他穿行于之前那条路线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岔路,他确信自己一路上仔细寻找过,但也许他还是疏漏了。

    不管这些人是从哪条路线进来的,他们都无法抵抗盘踞在这里的邪恶力量。除了御手洗教授之外,马恩再没有看到第二个能够勉强保持清醒的人。

    马恩试图从人群中找到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和松佐卫门,他的目力变得极强,能够穿透这里的光色和烟雾,看清遥远的人们的脸,可终究一无所获。他仍旧相信,邻居朋友和松佐卫门都在裂缝洞穴里,但或许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

    在这样的环境中潜伏,对任何人的内心都是折磨和痛苦,但马恩对这个情况有着极高的耐性。直到所有队伍都去到比他更下方的位置,他都没有感受到身后的甬道有新的来客。他决定冒险,贴着岩壁,猫着腰,沿着不自然的石梯向下边跑去。

    他疾跑一阵,停顿一阵,时而匍匐在地上,他可以听到声音,可以看到实景,所有可以感受到的信息,就像是穿过一张无形的滤纸,剩下的残渣没有更多的影响力。他无法确认,到底是何种力量,何止机制在起作用,是自己过去的锻炼?还是自己调整过的心智?亦或者是《七转洞玄秘录》的神秘?

    在他脱离了之前的影响后,所见所闻所感确实只剩下枯燥又粗糙的东西,再无法引发自己的联想,也无法让他再投入其中。他无法否认,这里的一切仍旧黑暗、痛苦、疯狂而让人感到恐惧,是无比的邪恶,然而,这种宛如字面上意义的描述,只呈现出人的程度。

    那种超越人性的恐怖如同被蒙上了纱布,而这层纱布仿佛随时会飘起来,再次露出后边的东西——任何情况,例如一阵风,都能将其掀起,让人担惊受怕——但在被掀起之前,对马恩而言,确实没那么大的冲击力。

    马恩想要救出御手洗教授,至少救下一个人,可是,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行动就是一场冒险,而且完全无法预估风险值。那些邪教徒都是敌人,而那些怪异的植物也有可能成为敌人。这些邪教徒看似人,也不一定是人,别看他们此时手无寸铁,顶多把藤蔓当鞭子用,然而,谁知道,那些不是人的家伙,又会展现出何等古怪又强大的力量呢?

    让马恩决定去冒险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三号房邻居朋友的表现,足以成为邪教徒力量的比照,而这位邻居朋友的特殊性,让他的强大表现变得特殊,让人怀疑其他邪教徒有没有这么强。

    另一个则是他自身的情况,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处境。这让他可以去赌一赌,“八月”这个时间点,对松佐卫门、怪物们和这些邪教徒来说,无比重要。重要到了让他们有一定的忍容,不会立刻杀死“马恩”这个特殊的祭品。

    马恩不得不这么想:如果自己冲下去,只带走少数几个人就落荒而逃,这些邪教徒不会花太大的力气阻拦。而那些怪异的植物也会保持平静。

    如果他错了,他就得承受那可怕的代价。

    马恩可以跑得很快,但却不得不减缓速度,吊在其他队伍身后。如果可以,不,是非得如此,必须要在御手洗教授被带入洞穴底部中央部分,他才能冲下去,否则距离就太远了。要穿过几百号疯狂的人们,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且,他也想看看,那些怪异的植物是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有猫腻。

    御手洗教授那伙人是最先抵达底部的一群,当这些人踏入底部的地面时,马恩清楚看到,那些怪异植物好似被惊动了,此起彼伏,掀起一波波涌浪。它们有的舒展身体,有的更加紧紧的纠缠起来,有的喷出孢子,有的自体分解,又快速长成,其形态和动态,充满了一种多物种的复杂性。而在那些开裂的地方,露出了森森的骨头和漉漉的血肉,让人不敢相信,上一刻它们还是植物。

    难以分辨这些怪异的植物,到底是真的植物还是某种动物。

    那些螺旋队列,围绕火堆旋转的人们仍旧不疾不徐,但是,驱赶人们的邪教徒纷纷欢呼起来。他们激动得用手中的的藤蔓抽打自身,用自己的身体去蹭那些充满尖刺的植物,让自己变得皮开肉绽,而他们的面色更加疯狂和欢愉。

    马恩甚至看到有人抓住植物,深深刺入自己的肌肤下,仿佛要以这种方式,让那些植物和自己身体融为一体。但结果只是流血,只是受伤,没有任何用处,但这些邪教徒毫不在意。

    走下底部的正常人立刻就被柔韧的植物缠绕起来。这些植物如同毒蛇一样,从他们身边的岩壁弹出来,从他们脚下的钻出来,其速度之快,就仿佛一直都在重复这个过程,仿佛这就是它们的本能。

    包括御手洗教授在内,这些面目呆滞的人纷纷发出痛苦的刺耳的叫声。他们至少在外表上,变得和螺旋队伍里的那些受害者一样了。

    马恩知道,他们就要加入那个古怪的螺旋的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