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御手洗教授和脑袋罐子悬空坠落了五六秒，下方陡然出现一股浮力将三人托住。三人在半空漂浮，就如同在水中漂浮，只是没有呼吸上的困难，也看不到实质的水。马恩向四面八方看了一眼，空间不断向远方蔓延，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而漂浮在半空的也不止是他们自己，这个空间就像是垃圾场一样，所有存在于此的东西都在漂浮、翻滚、移动……没有规律，而物件类型也是多种多样。
有马恩可以一眼就认出来的东西，例如书本、收音机、电视、柜子、桌椅、垃圾桶、电池、扳手等等人们常常接触的工具、摆设和器物。还有各种大型的机械设备，车辆，乃至于房间——独立的房间，呈现块状和球状，墙壁都是透明的，有的里边空荡荡，有点则满载了各种实验用具和生活用品。仅从房间呈现出来的功能性来看，倒是分类得整整齐齐，生活用品绝对不会跑进实验室里。
其中自然也有马恩无论怎么看都无非分辨出到底是什么玩意的东西，这些东西大都造型奇特，结构复杂不规整，而且在视野里能够找到的这些东西，很少有外表透明的，完全不清楚里面到底是实心还是空心，是怎样的内部结构，又有何种用处。马恩甚至看到了仿佛是在自主移动的东西，有的呈现出无机态，有的呈现出有机态。但这些东西的移动到底是不是自主的，有没有什么深层的规律和意义，马恩就很难去判断了。
在视线可及的更遥远的地方，仿佛是从地面仰望星空时的距离处，同样有一阵阵宛如星光般的闪烁，比起近处的杂乱无章，这些极遥远处的闪烁呈现出一种美妙的韵律感，让人看得着迷，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不自禁就想要向那个方向进发，去看看那个远方到底是不是尽头。
总而言之，这片空间近看就如同广阔又巨大的仓库和垃圾场，似乎主人不愿意费神整理，有什么东西都一股脑扔了进来。但远看的时候，却有一种对遥远和未知的想象，而这种直接让人生出的想象并不是恶意和冷酷的——那些闪烁的光，那些光中饱含着规律和色彩，填充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充满了一种人文歌剧的浪漫。
马恩仿佛可以从这样的景象中，感受到此地主人的散漫、浪漫、憧憬、孤独和悲伤。马恩触景生情，可以深深感到，这个宏大、杂乱又充满了想象力的景象所表达出来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表达能力。
“这是什么地方？”马恩看了看身边的同伴。
脑袋罐子也在漂浮着，就如同失去重力般翻滚，但它似乎没有想过要矫正姿势，就仍由自己在空间里飘来滚去。御手洗教授在马恩背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似乎就要飘到自己身边的脑袋罐子，但在那之前，脑袋罐子的运动轨道骤然一变，就从他的指尖晃过了。
“哈哈，你抓不住。”鹅颈喇叭发出刺耳尖锐的嘎嘎声，就像是笑得破音了。
听到马恩的问话，脑袋罐子回答到：“这是综合区。”
“什么的综合区？”
“全部的综合区——生产、生活、研究、聚会、游戏……你能够想象到的，以及没有想象到的东西，只要这里有，你都可以使用它们。”脑袋罐子说：“不过，请务必记住，它们全都没有说明书。”这么说着，它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好笑话，又是自豪地一阵翻滚，自个儿笑出声来。
马恩觉得有点接不上话，他无法理解笑点在哪里，只觉得有点冷。
“别听他的，来到这里，最好是什么都别去触碰。”御手洗教授在背后说到：“这里有许多看起来很熟悉的东西，对吧，但你只是从外表去判断它们是否熟悉，根本就不知道它们实质上是什么东西。”
“教授，你试过？”马恩反问到。
御手洗教授不吭声，不过，在一旁滚来滚去的脑袋罐子大笑着说：“他当然试过，很有趣的，这就跟抽奖开宝箱一样，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把自己拥有的资源和所有可以用物质载体传递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东西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不查资料库的话，我也记不住所有的东西。你不是对外星人感兴趣吗？你可以到处翻翻，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一些外星人留下的东西呢。”
“有危险吗？”马恩问到。
“如果你所说的危险是你的物质身体被摧毁，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可以将构成你的物质重组。”脑袋罐子说：“不过，如果发生了连我都不了解的变化，那你就得等上一点时间，我得去补充知识，发展思想，研究透彻之后才能拿出办法。”
“……我觉得自己还是挺胆小的。”马恩毫不犹豫地就回答到。因为可以漂浮着，也没有可见的危险，他便将御手洗教授放下来。
御手洗教授衣不蔽体，全身血肉模糊，表情很是疲惫，他一副懒得再搭理脑袋罐子的样子。
“先帮教授处理一下吧。你带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马恩说。
“不仅仅是他，重要的还是你，马恩先生。”脑袋罐子从鹅颈喇叭喷出一口气，调整姿势飞到马恩身边，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一样绕着他转，“厕所怪人的变化是已知的，很微小，但你的变化却需要深度观测，如果有所发现，或许可以补完我的理论体系。你说呢？马恩先生，我知道你同样对科学有热情，也有需要，我觉得你会答应。”它很肯定地说。
“没问题。”马恩同样没有犹豫，他知道自己很笨，有太多的未知需要更聪明的人为自己开解，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理论，也希望有人能够娓娓道来。他希望知道的，不仅仅是“怪物”的情况，他追逐的是对自己而言的怪异离奇，这就包括了他如今带来的东西——那本《七转洞玄秘录》以及自身的变化。他追逐这些未知之谜，但却同样不希望它们永远是未知的。
他太笨了，可以感受到科学理论距离自己有多么遥远，那些现代理论可以解释的东西，对他而言，也有不少是未知的，可他更想要找到连现代理论都无法解释的东西。
科学家遇到未知，可以用自己脑袋探究未知，这是马恩自认自己做不到的，但总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追求和梦想，同样可以和科学前线接轨，为之做出贡献。
所以，当一个真的拥有奇妙技术和理论的科学家——哪怕有那么一点跳脱——认可他带来的未知时，他真的觉得很高兴。
被他人研究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马恩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在国内和宇航机构合作过，见过不少宇航员。每一个宇航员都是科学家对宇宙进行探索的工具，是伟大的冒险者，是在残酷环境下的实验品，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白鼠”——但马恩从来都没有见到他们抗拒过，抱怨过，他们每一天都要接受最为严格的生物检测和心理检测，每一天都要采样，严格按照规定进行作息、锻炼和学习，他们是实实在在的理论实践者。
没有任何“小白鼠”比他们更自律，对自我的要求更加严格。
马恩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很是向往宇航员，然而，他的体质达标了，思想达标了，但是知识不过关，在重重筛选中，在第二轮就被淘汰了。
马恩真的不怕自己被研究，他只怕自己连被研究的资格都没有。他不怕任何怪异离奇所带来的恐惧和危险，他只怕自己连去寻找那些超越科学前线的未知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连活着将未知带回来的资格都没有。
“惊奇先生，你之前说过，你有许多合作者，里面有人类吗？你们经常交流吗？你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和他们分享吗？”马恩这么问到。
“当然，科学不是闭门造车，我很聪明，但聪明的人还有许多。”脑袋罐子说：“我的思维也会有局限的时候，我的灵感也会有枯竭的时候，我同样需要帮助，需要交流。如今想要找到米戈那样可以交流的外星人朋友可不容易，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是在和人类科学家进行交流，他们分布在各个研究机构、大学和国家部门，我们有自己的网络，而我不需要名誉和资金，只需要资源、灵感、知识、精力、运气和时间。我不需要进行任何商业操作，如果无法直接获取资源，我可以直接印钱，等未来数据网络普及了，我可以直接修改数据。所以，是的，我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通过这个网络共享出去。”
“那么，我同意接受你的邀请，惊奇先生。”马恩十分肯定地说：“我现在有两件必须做的事情，一是弄清楚自己的问题，二是弄清楚那些邪教的问题——根据我目前的情报，在他们背后很可能有一个古怪的外星人种族。”
“啊，你说的那个外星人，我知道一些，但不多。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脑袋罐子立刻就给了马恩一个惊喜。尽管马恩早就猜测它会知道一些东西，但如果它不愿意说，他就要费更大的气力去挖掘出来。
脑袋罐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御手洗教授飘去。御手洗教授伸出手像挡住它，却被它一撞，整个人就向某个方向漂去。教授大声咒骂，这一撞正中他的伤口，他痛得脸都歪了，但就在他飘动的方向，有一个透明墙壁的实验室在等着他。御手洗教授来应该来过这个空间很多次，肯定知道如何在这里移动——就如同游泳一样——但他只是嘴不饶人，却没有任何反抗。
马恩追在教授身后，和脑袋罐子并肩而行。
“你知道伟大种族吗？马恩先生。”脑袋罐子这么问到。
“不知道。”马恩知道这个称呼的常识意义，但大脑袋肯定不是在说常识。
“在宇宙中，有一些外星人种族在技术和能力上拥有非凡的成就，达到了众多种族梦寐以求的阶段性终点，这个终点是一道关卡，但是，有许多种族，包括我们人类，连抵达那个关卡的路都没有找到。大多数宇宙种族和人类一样，受困于理论——我们有理论，但我们无法实践，仅有理论是不够的。那些真正实践了自己的理论，证明了自身的伟大，抵达了阶段性终点的种族，就是伟大种族。”脑袋罐子这么说到：“在宇宙里，伟大种族其实并不少。我比较熟悉的是一个叫做‘伊斯’的种族，啊，这也是我们对它们的称呼，它们不叫这个名字。这个伊斯种族能够在时间线上移动，是征服了时间的伟大种族。以时空统一场而言，它们在空间技术上也有非凡的造诣，但最出名的仍旧是它们对时间的运用。”
“真是难以想象。”马恩说。
“你遇到的那个外星人种族，那些邪教背后的东西，也是一个伟大种族。”脑袋罐子说：“但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它们的生存形态让它们的表现很隐晦。它们的伟大在于，它们征服了奇点。我和其他外星人都怀疑，它们可能是从另一个宇宙来的异乡客。但是，它们毕竟是穿行奇点的伟大种族，其存在形态的特殊导致交流困难，所以，我们无法对它们了解更多。无论是米戈、伊斯还是这个征服奇点的伟大种族，在我已知的宇宙观测视距内任何一个有生命存在可能的星球上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包括地球。地球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偏僻的，不是宇宙的中心，也不是宇宙的边缘，它只是太渺小了。”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不知道它们的种族习性，无法和它们进行交流？”马恩不由得问到：“可是，现在我们得对付它们。”
“不，你不需要对付它们。马恩先生。”脑袋罐子说：“据我所知，它们基本上可以说是无害的，它们只是存在于我们之中，存在于每一个星球每一个物种时代的最优秀物种之中。你不需要对付它们，你只需要完成它们的生存机制，帮它们完成更新换代。只要你做到了，眼下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你也要小心，它们是友善的，但它们的机制并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