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是我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是我闻

    马恩述说的猜想不是过去式的。

    从大脑袋里初次听说伟大种族后,马恩就更新了自己的猜想。

    什么都有可能,没有人知道四号房怪谈中的“伟大种族”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结缘神”的真面目,以“怪物”姿态出现在马恩眼前的人们仍旧充满了人类的冲动、侥幸、愤怒、愚昧等等人性和情绪。不仅仅是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是这样,那些能够操纵怪异植物的邪教也一样,哪怕是噩梦中的持枪女孩也罢,都没能彻底和人类划开分界线。

    ——会否就因为如此,所以,无论是谁在揣测,都不由得将各种因素和“人类”牵扯在一起,所以才得出了“外星人潜伏在人类体内,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类”的结论呢?

    ——哪怕身体和精神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甚至于主观意识上都不认可自己是人类,但是,在客观事实上,他们有多接近人类,有多少人类的成份,并不会受到他们的主观意识影响。

    ——所有人都是给了自己一个定义,这个定义是如此的狭隘,从而让愚蠢的脑袋更容易理解和接受。

    ——他们和正常人不一样,但又绝非是彻底的、完全的且绝对意义上的不同。

    马恩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这些家伙比起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怪物”,更近似于人类之中的“精神病人”。只是,这些“精神病人”能够动用一些奇妙的力量,拥有强悍的身体素质,乃至于拥有超常的道具技术。

    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早就提到过,这些“外星人”是能够穿梭宇宙,征服黑洞的可怕存在,在那个时候,马恩就已经在想:在四号房怪谈里出现的怪异离奇之事物,到底有哪一个拥有“穿梭宇宙,征服黑洞”的能力?不,不要说“能力”了,就说“潜力”吧。

    马恩自认是个笨蛋,但他并没有在这些家伙身上——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看到有一星半点这样的潜力。

    出现在四号房怪谈中的“怪物”是否等于“伟大种族”,这就是关键的分歧点。

    而马恩对这个等式抱有疑问。至少,他在目前体验到的诡异,以及目睹到的离奇,除了“噩梦中的结缘神”之外,都没有达到大脑袋述说的“伟大”的标准。

    什么邪教和怪物,都距离“伟大种族”太过于遥远了。

    与他们相比,“结缘神”或许才是和“伟大种族”接近的存在。

    但是,仔细想一想,为什么一定是“伟大种族”崇拜“结缘神”呢?这个答案是三号房的邻居朋友给出的,可他也没有直接证据,而是“从血脉中感知到的信息”。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虽然没有直说,但在态度上,却若有若无地表现出这些内容:他和其他怪物一样,是强大、可怕又伟大的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人类混血后裔。伟大种族就潜伏在他和其他人体内,直到他们死亡,但伟大种族的内在将会永远流传下去,而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的人类之身将会褪去,而他们的本质将成为伟大种族的一部分。

    所以,杀死怪物没有用,杀死怪物们头目松佐卫门就足够了。然而,一般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杀死松佐卫门,只有同样是怪物且又特殊的他才能杀死松佐卫门。

    也许,对三号房的邻居朋友而言,四号房怪谈其实是他们自己人的内事吧?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强硬。

    当然,马恩也想过,也许三号房的邻居朋友不是故意要这么表现的。但是,如果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潜意识在这么认为吧。

    因为,无论他怎么想怎么说,他的行为都在释放这些晦暗的信号。

    排除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他们所说、所想、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疯癫、恐惧和盲目。以三号房的邻居朋友为例,他会在偶尔的时候表现出一定的理性和思考,有一些睿智的言语,但必须看到,这并非他的常态。而他的思考和行动,在大多数时间里也都趋向于盲目的疯狂。

    这一切都让他们更加不像是一个能够穿行宇宙,征服黑洞,让奇点为自己服务的“伟大种族”。哪怕连“后备队”都不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十分低级,低级得就像是和人类一样。

    他们宣称这是伪装,伟大种族就是这样生存的,但这是真的吗?

    反正马恩不相信,他越是朝这个方向推测,就越是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测,这也是他一直都在怀疑,一直都在犹豫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怪物”到底是伪装成人类?还是已经被人类同化?亦或者,他们或它们,根本就不是“伟大种族”?

    他们拥有的力量,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力量吗?是他们知晓,理解,可以持续发展的力量吗?

    马恩觉得,无论是自己低下的逻辑还是蠢笨的念头,都难以接受“怪物就是伟大种族,哪怕现在不是,未来也会是”的等式。

    所以,反过来想想吧。

    这是能够出入奇点的伟大种族,所以,它们其实并不需要寄生潜伏在一个确切的物种体内,而它们观测事物的视角和人类完全不同,这也决定了它们的世界观、思想观和发展观,一定和如今人类的想象有极大的差别——倘若人类征服了奇点,人类会变成怎样?目前为止,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想象,无论是科学道理还是单纯幻想,都做不到。

    人类是无法想象这个征服了奇点的伟大种族的。

    以这个前提为基础进行推测:

    或许,所谓的“结缘神”也有可能只是这个伟大种族制造出来的“机器”而已,并暂且不要太过于深入思考这台机器的使命是什么——“结缘神”不是唯一的,当伟大种族降落到一个有生命的星球,都会有一个“结缘神”。三号房邻居朋友说,这是因为它们崇拜结缘神。

    然而,这很可能也不过是一种在情报缺失的情况下,强行进行解释的错觉。是基于片面的想象和感觉而找到的答案。

    这个答案可以是“崇拜”,那为什么不能是“重视”呢?

    或许它们只是重视“结缘神”,只是将自己的信仰寄托其上。

    就如同人类制造物件的时候,也会将自己的信仰雕刻其上。当宇航员在宇宙中漂浮的时候,也会看看附带有家乡情节和民族信仰的款式杯子。宇航员崇拜杯子吗?当然不是。所以,伟大种族也不崇拜“结缘神”。

    自己要对付的到底是什么?是伟大种族?是伟大种族自我循环的机制?是它们制造出来的机器?还是它们的机器制造出来的怪物?亦或者,只是这些被制造出来的怪物的秩序,以及其中的特别个体?

    或许所有的“怪物”都不过是被这个奇怪机器改造的人类罢了,即便知道最多秘密的“怪物”对这台机器的秘密都是一头雾水,被灌输了假象,自顾自产生了妄想。

    将目光聚焦在松佐卫门身上。在这个推测中,这个似乎神秘莫测,力量强大的家伙,也不过是痴愚盲目又无知地操作机器的精神病人而已。

    “哈,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马恩先生。”脑袋罐子兴奋地在马恩的前后左右飘来飘去,“你比之前更加确信了,对不对?我接收到的数据就是这么显示的,你虽然还在说可能、也许……但是,你的潜意识已经在肯定自己的推断了。”

    “可我仍旧不能保证这个推断的正确性。”马恩说:“仍旧有风险。”

    “但在我看来,你已经成功将风险降低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程度。”脑袋罐子说着马恩不知其然的话:“关键不在于事实的真相如何,而在于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给自己提高难度很容易,但降低难度却很困难。”

    “这种想法符合我的逻辑,但肯定不够周全,如果是错误的,那么我就死定了。”马恩严肃地回答到。

    “不不,正好相反,如果你无法降低难度,在抵达结局之前,你就已经死了。”脑袋罐子也用同样严肃的声音回答到:“因为,这本来就是你无论如何去思考,都不可能达到周全和正确的事情。你不是科学家,马恩先生,你不能套用我们的方法,而必须遵循自己的方法去做事。

    你的父亲不是也说过吗:无法理解就不要去思考,而是去接受。这句话放在其他人身上肯定不正确,但是,对你而言是正确的。我还第一次见到一个高级技术工人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教育。他如果说:多思考,多求知,那才是顺其自然的。所以,马恩先生,你不是自然的产物。”

    “你的意思是……不要将问题太过复杂化,不要尝试从一个全面的角度去思考?”马恩委婉地说。

    “随你怎么理解。这个问题很具体,很复杂,我不会对你解释。”脑袋罐子说:“我只能说,你现在的逻辑对你有好处。如果你认为那就是一台机器,那就当作机器一样去摧毁它吧。”

    “……我在想,很可能无法摧毁它。”马恩这么说到。

    脑袋罐子发出嗯嗯的声音,它仿佛无论马恩说什么都会倾听。

    “但我可以关闭它,甚至于,不关闭它的主体,只是关闭结缘神输出端口或松佐卫门的接收端口。”马恩说到,“结缘神的本体或许无法想象,难以理解,但是——”他这时不由得一顿。

    “你终于注意到了,马恩先生,你又又又再一次缩减了难度。”脑袋罐子哈哈大笑,“我看到了,你的内心正在告诉你,问题已经接近你能够解决的边缘了。”

    “……这么做是正确的吗?我确实在看到解决问题的关键。我的内心也在这么想。”马恩问到:“我可以从逻辑上降低事情的严重性和解决问题的难度,但客观事实的严重性和难度可不会降低。”

    “那又如何?哪怕难度降低了,你都没办法确保一定可以解决。那么,更高的难度,你就算知道了,也一定没办法解决。”脑袋罐子无所谓地回答到:“与其去追寻自己无法解决的真相,不如去往自己可以解决的方向。恐惧未知吧,在那无形而高上的物事前保持低调和谦逊,那不是什么坏事。人们总认为面对未知的好奇和征服未知的勇气很重要,但是,要我说那只是愚昧无知之论。信奉这句话的人,永远都在冒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危险,他们不能传递任何正确的东西。”

    鹅颈喇叭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而含混,马恩隐隐约约听到它似乎在说:

    “……未知的无以计数。

    除了全知的银之匙,万物在无知的巨浪中翻滚。

    我们航行在黑暗的大海中,

    没有坐标,没有照明,无法辨别方向,

    也——从来看不见尽头。

    只有绝望存在于这片大海上。

    我们满怀希望,相信一定有一个美满的终点。

    我们满怀希望,前赴后继。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只有如此。

    不如此,我们便无法生存。

    当我们站在有光亮的地方,却认为世界充满光明。

    当我们站在光明中看向黑暗的四周,我们相信自己最终将会照明这些黑暗。

    不如此,我们便无法生存。

    真正在让我们满怀希望的,绝非好奇和勇气,而是谦逊和恐惧。

    如是我闻,非人在求知,而是知在逐人。

    逐人者,乃是人之所知。人之所以必知,实乃未知过甚……”

    从鹅颈喇叭中发出的声音,有阴阳顿挫的音律,有晦涩阴暗的声调,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之情。

    它就像是在做一首诗。它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下,显得多愁善感,和之前那欢乐的样子截然不同。

    马恩不知道它为何发出这等感触,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